但那个人再没归来,旁人无法将他封印的凡人界拉回九寰大陆。在获得了足够的人口后,修士们……渐渐的不再理会那个小世界,任其自生自灭。
青君对“神君”的描述带着强烈的主观情感,那些壮观场景都栩栩如生,听起来的确令人神往。但冲昕不知道为何,无法喜欢自己的前世。
他凝视了封在冰川中的芷姬一会儿,站起身来。
这片冰川平原面积广阔,白雪皑皑。冲昕极目远眺。
一片银装素裹中,黑色石碑……如林。冲昕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乾坤小天地如此陌生。
长天,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翌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青君,依然发色青灰,长眸朱唇。只是,她却神情恹恹。
前一晚,冲昕问她:“青君为何变幻模样?”
她道:“这是魅狐血脉天赋,能在瞬时间便寻出一个人最喜爱的模样。”她这模样,与当年凡女正是同型,可见现在神君喜爱的,就是这种柔美娇弱的款。
不料冲昕却道:“可否请青君还回先前样貌?”
小青诧异道:“神君不喜欢吗?”
冲昕沉默,道:“的确与我心爱之人有几分神似,正因如此,令我仿佛见到赝品。”
小青不料自己的血脉天赋在冲昕这里第二次受挫,亦不能理解为何明明与凡女是同款,冲昕却不喜欢。
“神君如何只迷恋一人?小青亦爱神君!”她变回先前模样,却不满道。
“青君,始终未曾理解我先前之言。”冲昕抬眸道,“我……并非是你的‘神君’。”
中间虽横插了一道人、妖二族结盟,大典还是如期顺利结束。来客们都匆匆离去,急于将自己所知道的第一手的消息速速送回各自的宗门。
待到妖族也要离去时,青君注视冲昕许久。
神君如何会将全部的爱只给予一人?神君的爱,从来广阔如海,每个人都能拥有,每个人拥有的,都一样。这个人……的确还不是她的神君,她想。
她留下了翠鸟,终于失望的转身离去。
待青君离开了长天宗,冲祁才悄然来到宗门禁地汇报。
那一位师叔再次从禁地中出来,道:“宗主醒了,宗主已经知道了。”
她道:“宗主道,且随那小狐自去吧。”又道,“冲昕,也让他去。他既非从红尘中来,便该去红尘中走这一遭。”
冲祁便不阻拦,冲昕在庆典结束后,便动身去寻杨五。
“你随我一同去。”他对刚刚结丹的徐寿道,“你结丹之前未曾外出历练,正好一同补上。”
徐寿却面露犹豫之色。不需他说,冲昕便知道他在犹疑什么。
“带上她。”他道,“不多她一个。她既对你重要,将她带在身边,勿使她离开。”
这件事上,他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一个没看到,便失去了心爱之人的踪迹,万万不会使自己的徒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徐寿方才松了一口气,带上苏蓉,与冲昕一道离开宗门,前往红尘中寻找杨五。
他们的足迹自此踏遍了九寰大陆。
杨五不能被卜算,冲昕寻她,靠的是灰灰。灰灰的识海中,与杨五所结契约一直还在,这证明了杨五始终还活着。那契约一直黯淡无光,那是因为他与杨五离得太远。若能离得杨五近了,自会亮起。
只是冲昕带着灰灰,从大陆的最南端,来到最北端,从最西端到最东端,灰灰的契约始终黯淡。一年又一年过去,当冲昕的足迹均匀遍布九寰,而灰灰的契约始终未曾亮起过的时候,冲昕确认,杨五应该在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凡人界。
凡人界自成小世界,与九寰大陆间以界门隔绝。界门便是封印,这道封印限制了筑基以上者不能入。
冲昕知道这一点,他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筑基,进入了界门。那界门却是他前世所设,那时的他,还是长天神君。神君布下的禁制,岂是如此容易过关的。
冲昕一进入界门,便被界门随机传送到九寰大陆的其他地方。有几次,甚至被传送到万里之外。他询问过老树,老树虽是守门人,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放……弃……吧……”他说。“神……君……订……的……,都……得……遵……守。”
冲昕试过许多方法掩饰修为,都无法骗过界门。他终于厌恨起自己还不是神君这件事。
时间一年年的过去,他的五儿,不知还能不能等,还能不能活到再相见的一天?
明知她活着,却不能相见,更知她时间越来越少,一天天走向衰老死亡。此等折磨,尤倍于以为她死了的那三十年。
冲昕手握剑柄,望着老树,竟起了杀意。
“没……用……的……”老树活了千年万年,什么没有见过。眼前的年轻元婴,想要通过杀灭他的方式破坏界门,也不稀奇。
“杀……了……我……,界……门……也……还……在。”他道。说罢,自淡定打起盹来。
就在冲昕几欲绝望之时,灰灰突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
“亮了!亮了!”他像打了鸡血的兔子一般在地上直直的蹦跳。“契约亮了!”
冲昕几乎不敢相信,一把揪住他颈后皮毛:“怎么回事?”
灰灰也是一脸懵逼:“又暗了!”
此话一出,颈后皮毛险被冲昕揪烂。他忙补充道:“虽然暗了,但比起从前来,还算是亮了!”
正在此时,老树睁开眼睛,一如既往的迟了一拍,长长的“嗯——”了一声。
冲昕和灰灰都盯着他。
“有……人……”他道,“从……那……边……进……入……界……门。”
151
竹生走入昏暗的甬道, 身后响起巨岩落地的巨响, 将山谷外的红尘与她隔绝。她的脚步顿了顿, 默然片刻, 继续前行。
走过长长甬道, 前面又有了光亮,眼前豁然开朗。
谷外已经叶落知秋, 谷中却因为地势低矮,又被环山围绕,阻挡了冷气流, 还依然草木扶疏, 夏日还未结束。这里鲜有人烟,竹生眼看着一只小鹿活蹦乱跳的从她面前跑过去, 又跑回来,好奇的看了看她,一点也不惧人。
“以后,与你们作伴了。”她轻声道,伸手去抚摸小鹿的颈子。
小鹿吃惊,蹦跳着跑掉了。跑到远处, 又停下来看她。
在这里, 竹生再不用担心一连修炼多日不吃不喝会吓到身边的人了。她走到山谷深处, 有细窄瀑布挂壁, 水花飞溅。下有小石潭,水色青碧,澄净如玉。
竹生在水潭旁寻到一块平整岩石, 上有岩壁斜出,遮蔽风雨。竹生在大石上盘膝而坐,面着瀑布水潭。
这些年,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许多多的人。有些死了,有些远了,有些离开了,但只要还有空隙,就总有新的人想往她身边钻。她从早到晚,从睁开眼,到闭上眼,看到的都是人。
唯独,她最想看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伯常,我不如你。竹生望着澈净潭水,默默的想。
范伯常道此生无憾,竹生却无法不憾。
迈过了前世的坎,却在今生又遭遇种种不甘和不愿。这白得来的一生,她纵然手握天下,也并不比前世活得更成功。因范伯常之逝,那些想忘的,压抑的,痛恨的种种回忆,像失去了束缚一般翻涌,催得她两鬓斑白,生命渐凋。
这正是被红尘缠卷,染没了心境的缘故。
为何成为了帝王,她依然没有真正松快的感觉?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小九寰之外还有大九寰,王权之上还有大道。
是以,曾经是还虚境修士的苍瞳才告诉她,斩。
是时候斩断尘缘,专心大道了。
竹生望着水潭,一段段过往,一张张面孔,在脑海中一一走过。她想起那个懂她的人,交握的手。无论她如何不想,最终还是得放开他的手。
竹生终于闭上了眼睛,入静修炼。
天地间的灵气穿透皮肤,渗入她的身体,令她不用饮食,不用休憩。那感觉像浸在温水里一般舒适,又像清风拂面一般舒爽。
再睁开眼,潭边草木枯黄,小兽竞相奔走,储蓄过冬的食物。
大石上的露水,沾脏了她的衣角。竹生望着那污渍,使了一个“清净诀”。
当年在炼阳峰,她翻读尝试过许多术法的书籍,都没有成功过。那些术法的手印和口诀,渐渐都忘了。一直还能记得的,就只有清净诀这最最基础之术。
只是昔日,她身边众人围绕,衣衫换下便被侍女拿去,从来也用不到这术法。如今离了红尘,没了侍女,这清净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由想起昔日炼阳峰半山竹舍,呱躁的女弟子应她的要求,翻着白眼给她用清净诀清洁衣物被褥,坐在廊下甩着脚磕着瓜子看她晾晒衣衫。
这许多年过去,那姑娘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长天宗,回到她一心想回的俗世中,过上了他一心想过的好日子了吧?
竹生微微一笑,再次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尽是银装素裹。小瀑布已经上冻,挂在了岩壁上。石潭凝结,仿佛一面镜子,反射着阳光。小兽都不知道躲到哪里过冬,山谷里静悄悄。
竹生站起来,走入雪中,坏心的把一片无痕纯净的白雪踏出了两行脚印。她忽而轻松的笑了。
这一日她没有修炼,而是在山谷里到处踩雪,留下自己的脚印。她甚至还堆了个雪人,而后在雪人旁,支起小炉,烹了茶来赏雪。
这一日之后,她真正的静下了心来,再不去想谷外红尘。
她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她的国有肱骨之臣。这世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她的心终于专注于大道。
三昧螭火自从被她吞噬,便化作了粒子一般的微小,散在她身体各处。她在修炼中发现,那些粒子般的螭火,渐渐的被蚕食消失了。仿佛,把吃到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吸收,真正化作了她的血肉。
但灵力向仙力的转化从来没停过。很多很多的灵力,只能转化成很少很少的仙力。这让竹生的修炼,一直有一种“吃不饱”的感觉。
如果不是四季变换,风霜雨雪,在修炼中,时间的流逝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竹生现在能深刻理解,为什么长天宗那些弟子们能保持心性如少年,因为时间不曾在他们心间刻下年轮。
某日竹生睁开眼,惯例的想用清净诀清洁衣衫,却发现大石干燥,衣衫洁净。身周有灵力自然运转,使尘埃不落,露水不沾。
便是因为这一点,修真之人看上去,便飘然出尘,那么的有“仙气儿”。
虽然身上并不污脏,但竹生看到谷中草木繁盛,野花清香,小石潭中玉色的水面澄净得可爱,便褪去衣衫,浸浴其中。
待清洗长发之时,看到自己的头发乌黑如墨,弯下腰看水中倒影,那倒影中的女子眼瞳明亮,眼角额头,没了初入谷时的细纹。
她心境已解,“衰”相已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竹生开始感觉到了灵气的稀薄,她“吃不饱”的感觉益发的强烈。终于有一天,她想起来,在她的臂钏中,还有很多的灵石。
自炼化之后,那臂钏便成了手臂上一圈碧色纹样,如同皮肤上的纹身。
竹生自空间中取出一块灵石,握在手中,以其中灵力修炼,终于又一次有了“吃饱”的感觉。她一直握着那块灵石,直至其中灵力被吸收殆尽,灵石变成了一块质地干硬的普通玉石。
自此,竹生以灵石辅助修炼。
竹生其实一直很困惑于自己的境界。
人修修炼,自引气入体成功,进入炼气境,而后筑基,而后金丹,而后元婴,而后还虚,而后合道。合道之后,不可估量,直至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