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上来,多亏浮屠花的人反应敏捷。他们一个拉一个,这才把被拖入深渊的他和义无反顾抓住他的江亦愁拽了上来。
谢谢。海梦悠简单道谢。
余光里,他感觉得到江亦愁一直在盯着他,于是朝他那侧稍稍偏头:也谢谢你。
下面是罅隙。江亦愁像在压抑着什么,语气冰冷地近乎生硬,你如果掉进去了,很有可能会回不来的。
这话忽然点醒了海梦悠:那已经在罅隙的人呢?不是永远就回不来了?
江亦愁动了动唇角,似乎想说什么,他侧过脸,避开了海梦悠的视线。
诺恩斯的声音忽然闯入脑海:冷星的四层硅晶体驱动结构是现有的,这里原本有个很粗糙的系统
他逃去了罅隙(deeprack)。
这个就是寂。
去了罅隙,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海梦悠转头,已经有几个自由影响者站在边缘,开始一点点修补、恢复这里的场景,只是他们操纵的硅晶体数量有限,简直是杯水车薪,地面上留下的巨大坑洞仿佛一只深渊巨口,即将吞噬一切。
罅隙的深渊里,一定藏着一切的答案。
尼克、物理学家023如果他不去发现这个答案,说不定还会有越来越多的怪物接二连三的浮出水面。
更何况,如果这一切的根源和hope有关,作为hope的创造者,他更应该亲自去罅隙,闹清楚一切的原委,甚至接回hope。
海梦悠字字坚定:我要去罅隙。
他回头,盯住温夕惊讶的眼睛:现在。
*
海梦悠回自己的船形房屋时,发现大门敞开着,屋里的小机器人又失踪了。他急着赶去罅隙,只能告知韩清曙这件事,让他帮着留意一下。
他换完衣服,在收拾必需用品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温夕有些忐忑地走了进来:悠,罅隙,我听说非常危险,你真的要去么?
去。海梦悠简短说,我一个人去,你们留在这里,这里还有几十万人要看顾呢。
海梦悠忙着收东西,温夕跟前跟后,摸摸他桌上的机器,摆弄下他昨晚没来得及收的纸笔,欲言又止。
还是海梦悠将手头东西一放:你想说什么?
温夕讨好一笑:江江问,他能不能一起去。
不能。海梦悠声音忽然低了不少,他去,我还得照顾他。
温夕唔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没多久,她又折返回来:如果江江能帮上忙呢,他保证不拖后腿。
海梦悠将手里的小工具箱不轻不重地一放:传什么话呢。有事让他自己来说。
温夕脖子一缩:得令。
她退出去没多久,细微的脚步声紧接着走了进来,停在海梦悠的身后。江亦愁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我一起去吧。
海梦悠没回头:我带你真的不方便。
我不会添麻烦的,我保证。
海梦悠理都没理,看起来彻底没有商量的意思。
江亦愁稍许上前,委婉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自己拿主意的人
你知道?海梦悠回头,轻笑一声,你和我认识才多久,又说过几句话,和我谈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的眼神闪动些许:要我说,我们曾经在一起很久很久呢?除了阿诺,就只有你和我
他立即停住了话头,没敢往下说,因为海梦悠垂下眼帘,指尖也细微地蜷紧,他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江亦愁感觉整个人都绷紧了,室内更是静得完全不像话,一瞬间,室内的全部空气都仿佛凝固起来。
海梦悠深缓一口气,像是遏住了自己的怒气:江先生说的什么玩笑话。我的记忆力从小到大好得很,两个月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这点我万分肯定,绝对不会弄错。你再拿着和旁人的回忆也好,幻想也罢过来烦我,我真的
不是幻想。江亦愁有些焦急,他不知该如何安抚海梦悠的情绪,你也能感觉到的吧,那天晚上,我们
海梦悠凛然抬眼,近乎锐利地刺了他一眼。他极其聪明地停了话头。
海梦悠定定抬手,指向门口:出去。
江近乎惶惑地看着他,这还是海梦悠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患得患失的表情。
他背过身,彻底不看江的表情,将自己的心软扼杀在摇篮里。
如果我说,只有我能打开罅隙呢。
海梦悠的动作轻轻顿住了。
他隐约听温夕提过这件事,江亦愁似乎是第一批彻底解放算力的人类,和其余的影响者都不一样。
江亦愁强调:其他的影响者都做不到,只有我能打开罅隙。
他本想添上一句,你只能带上我,又怕再度激怒海梦悠,只得放软语气:你带上我,我保证不多说话,不乱做事,你就当多带了一件称手的工具。
海梦悠低着头,把手里的工具全部折叠进伞状器械中去,抽身出了大门。
江亦愁独自站在房间里,身旁垂落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你不是要去么?海梦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还在里面站着干什么?
江亦愁蓦然回头,黯淡的眼瞳渐渐点亮。
*
轰
悬浮摩托在原地咆哮,尾端喷射的等离子迸发出紫色的焰色。类似的摩托,在逃出科学院的时候,海梦悠驾驶过,他半靠着摩托,边检视各项仪表指数,边听温夕报告坑洞处修复、复原的情况。
还有一件事。汇报完毕后,温夕试探性开口,如果这段时间,诺恩斯系统恢复了,要求我们疏散大家,我们该不该听他们的,还是要等你回来?
海梦悠搭在加速柄上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的声音低下来:三天之内,如果我还没有回来,就不用再等了。
温夕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轻轻点了点头。
温夕。海梦悠不徐不疾,这么长时间,我还从来没有好好谢谢你。夜歌者号,多亏了你,你辛苦了。
他看着温夕,言语温柔又轻巧,却不知哪里触到了温夕,她掩住自己下半脸,而后迅速背过身去。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海梦悠轻声说,也许我还能回来呢。人生这东西谁说得准呢。
温夕背对着他,连连摇头。
就这样吧。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把周围的人也一起带走。
温夕红着眼圈,带着浮屠花其余的舰员接连退后,可他们两三步一回头,退了半天,才退了没有五六米,所有人相互抵着肩,间或牵着手,默默目送着他。
一只头盔猛地冲出人群,直接飞向他,海梦悠下意识一把接住。
这颗暗银色头盔烫着紫色电光,四周围着的人和阴沉的天空,全部缩影在头盔的流光上。
海梦悠顺着头盔的来向,看到站在料峭寒风中的江亦愁。
江上前几步,拿起他手中的头盔,帮他郑重而温柔地戴上:今天,换我载你。
*
浮空摩托原地加速,排气口的等离子体颜色骤然变得明亮,而后整个摩托宛如一道电光,劈开黑暗。
众人还没看清他们离去的样子,摩托已经直冲进尚未完全修复的坑洞中,原地只留下一缕淡紫色的弧光。
坑洞里,是黑色硅晶体堆积而成的峭壁,他们沿着几乎没有路的边沿,飞速前进。
强风疯狂掠过二人,速度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飙升,与之相对应的,是他除了身前的江亦愁,再没有任何可以攀附、可以获得半点安全感的地方。
为了追求速度,这摩托还全流线型设计,骑车姿态近乎趴伏。他和江刚刚才争执过,这个骑行姿势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变扭。
海梦悠微妙地和他拉开点距离,只揪着他的衣边,躲在江的背后挡风。
谁知摩托在疾驰的高速中,猛然一个颠簸,他先是重重撞上了江的背,又迅速反弹,整个人几乎要彻底失衡滚落,情急之下,他条件反射一般,抱紧了江的腰。
他的胳膊贴上去的时候,能感觉到江极其紧张地一顿,胳膊下的结实触感也随之变得更加坚忍。
他有些迟疑,小臂贴着朝后滑动了两三公分的距离,忽然被死死捉住了。
江腾出一只手,捉着他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放好:搂好。
第45章 共鸣 这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窝在江
江亦愁这个人,真的很会下蛊。
他的手腕被江用力按紧的时候,不可遏制地这么想。
他就像是刻意比照着海梦悠的喜好长的一样,明锐的眉眼、长发、总是略微向下细微抿紧的唇线,单看这张脸,已经完美到海梦悠用不着纠结性别问题,直接投降。
而他的言行,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经历,即使带上那些惹他妒忌的部分,他还是会难以自控地动心。
比如现在,江亦愁带着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深入、前进。
他贴在江亦愁的背上,四周风驰电掣。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世上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一切的喧嚣都像是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和他、和江亦愁全无关系。
他甚至希望,这条路无止境地延伸下去。
硅晶体层下方,是通满通讯线路的光子层和编译层,这层不厚,和厚重到几乎无际的硅晶体层相比,就像是一层薄膜也就是这么一层薄膜,成功调用了不计其数的硅晶体,在浩渺的宇宙中,构成都市,构成了人类最后一小片家园。
电磁层要到了。江亦愁简短提醒,可能会有噪音,你屏蔽下共振翼。
前方,无数个独立电磁单元相互连接,闪着刺目的蓝白光芒,构成一张席卷大地的巨网,正对着江亦愁的电磁单元迅速变形,让出一个仅由他们通过的空洞。
驶入空洞的瞬间,炽烈的蓝白光芒猛然夺去了他的视野,嘈杂的噪音更淹没般吞没了他的听觉。
四周近乎天崩地裂,海梦悠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心中却忽然升起一种极其安定的感觉。
他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脏,在无尽的光芒中,一下一下,重重地冲击着胸膛。
而后他整个人迅速一颠,之后急速向下,就像是从极高的地方直接摔进坡道。白光渐渐远去,他的视觉渐渐恢复,刚看清周围的细节,心中蓦地一沉。
四层物理结构之下的罅隙,不是深渊、不是地狱,而是一座城市。
他们骑着浮空摩托,疾驰在巨大冰山般的道路上,无数个锐利的纯黑冰锥拔地而起,将整座城市刺得支离破碎,苦苦撑着暗无天日的穹顶。
整个城市暗灰而衰败,中心是一座纯黑色的尖顶教堂。
整座城市就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吸引、融化,然后永远地凝结在半融状态,向上,直拉入暗黑天顶。
和因陀罗一样,它布满光路,只是光路极其黯淡,从高空看下去,就像是画在地上、失效很久的献祭法阵,不过这大阵由人、房屋和城市构成。
江,那是什么!
海梦悠忽然拍了拍他的肩。
一串红色的拱顶建筑,围绕在整个城市外侧,就像是大阵边缘鲜红的法.轮,是这个阴森恐怖大阵上的唯一一抹亮色。
去了你就知道了。
江亦愁答。
摩托停在最外围,鲜红色的拱顶旁。海梦悠取下头盔,一眼看到了海葵一般的怪物。
是尼克么?
还是物理学家023?
他正要上前,袖角却被江亦愁轻轻拉住了。
第二个海葵怪物出现在另一间拱顶小屋旁,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不计其数的怪物在鲜红的拱顶四周穿行,将看似柔软的藤蔓伸入各个拱顶小屋中,场面竟然井然有序,就像是被人提前安排好了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趁着所有海葵整齐转身的瞬间,他无声上前,擦开红色拱顶上浅浅的黑色晶体尘,试图看清里面的结构
只见一张密密麻麻,布满眼睛的脸,几乎贴在拱顶上,它脸上的所有眼睛正直愣愣地盯过来。
海梦悠脚步不稳,背立即被人拦住。
江亦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侧,拦着他的动作虽然轻,可他感觉得到,江似乎在竭力克制着别的什么东西。
暧昧杂着尴尬,在两人之间升腾。
海梦悠轻轻挣了一下肩,江顺从又克制地放开,立即退后一步,就像当时许诺的那样,不多说、不多做。
你们再不走,观察者马上就要发出警报了。
两个人正尴尬地眼睛不知往哪儿放,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海梦悠顺着声音回头。
衰败的,被黑色晶体刺穿的建筑前,端端正正站着一位红裙子的小姑娘。她留着齐耳的短发,脸上是种某种难以言喻的微笑。
这地方怎么会有小姑娘?
就她一个人么?
观察者又是什么?
你海梦悠问题太多,一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他选了最不敏感也是最紧迫的一个,观察者是什么?
喏,就是那个。
小女孩朝他的身后一指,原先拱顶房子里的眼睛竟然蹒跚着走了出来!
他们是感觉共通的。他看到你了,周围所有的守护者和观察者就都看到你了。你哪里都逃不掉了。
小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海梦悠有些犹豫。他倒不是怕这个眼睛,反而担心这个眼睛和曾经的尼克、山姆一样,也许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