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人主动轻视自己的敌人才最可怕。”何葭幽幽叹息。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男人们扎堆儿喝酒的地方,大老远就听见一群老爷们儿幺三喝四,时不时哪个角落还爆发出一阵喝彩与加油助威之声,真是热闹的很。
就见他们三五成群,七八成~伙,或是饮酒划拳,或是吟诗作对,或是立了靶子比射箭,或是来个相对文雅的投壶,流觞曲水之流,都很有趣。
三人原本以为像杜文这种彻头彻尾的文官儿,必然要跟人家一块儿谈论诗词歌赋,哪成想何葭一眼就射箭的那群人中找到了兴奋的满脸通红,正拼了命一样用力鼓掌的自家相公,而场上正弯弓射箭的几人中,右边两个不是牧清寒和卢昭却又是谁?
何葭却是知道自家相公的,箭术不过平平,玩儿个投壶也就罢了,怎的还窜到这里?
她们刚一走近,就听场中突然迸发出一阵喝彩,继而又是一阵嘘声,就见场中一人已经十分懊恼地甩了甩头,然后一步三回首,万分遗憾的出来了。
原来竟是被淘汰了。
杜文也拼命拍着巴掌叫好,不知道还以为赢的是他呢。
方才被淘汰的那个人看见了,忍不住粗声粗气的说道:“又不是你下场,你却高兴的什么劲?再者你一个文官儿,却混在这里做甚,赶紧速速离去。”
被怼的杜文也不恼,只是指着场中比赛之人笑道:“我射箭是不中用,可我的好兄弟好妹夫却箭术了得,我自然要来为他助威。还有,这位兄弟你说的最后几句话,我却不能苟同。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真正十全十美的人呢,必然都是有所长,有所短,我射箭不好,赢不得你们大多数人,却不以为耻,只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却也不强词夺理。可这样计较起来,论及治理国家安抚百姓,你们却又不如我。所以说,文臣也好,武官也罢,也都各有长短,还不都是为了造一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出来?谁离了谁也不中用。咱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切莫学小人那等的小肚鸡肠,只管排除异己,却把自己的本心忘了,将这些黎民百姓,这天下都抛掷脑后。依我看,文臣武将都该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子才好!做甚非要泾渭分明,互看不顺呢?”
原本那人只挑出杜文来说嘴,本就是看他是个文臣,才专挑了这个软柿子异类来出气。
没想到对方竟是个扮猪吃虎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轻轻松松就丢出来这样一番话,偏偏还说不出的有道理,又不像一般的文人那样轻视他们武将,只叫他一颗心都砰砰直跳,全身的血都跟着热了。
不光一开始故意挑衅的人,就连身边许多人也都听得怔住了,心思翻滚,十分动容,看向杜文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杜瑕听后也是与有荣焉,转头一看何葭,早已经痴痴的呆了,便笑道:“如何,可给你争光了?”
何葭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的瞪了她一眼,难掩骄傲的嗔道:“偏你爱取笑我。难不成你们就没关系,他就不是你哥子了?”
杜瑕听后哈哈大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兄妹亲,可也比不上夫妻呀。毕竟你才是要陪他一辈子的人呀,如何是我能比的。”
何葭听后一张脸越发娇艳,只是却仔细品味起这句话来,若有所思。
说话间,就见一开始对杜文找茬的那汉子已然变了脸色,从他一抱拳,诚恳道:“我的不是。你这厮倒有些个意思,同那些满嘴假大空的文官儿十分不同,是我鲁莽了,还请原谅则个。”
见目的已经达到,杜文哪里会在意这些细节,连说不必,又同他攀谈起来,中间不时又有其他人加入,没一会儿就都混熟了,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杜瑕等人又跟着笑了一回,再往人群中看时竟看到了朱元夫妇。
她跟庞秀玉说了一声儿,何葭也听到了,打听明白此人来历之后不觉肃然起敬,也要跟着过去见礼。
杜瑕刚过去,就有许多认识她的士兵纷纷抱拳,齐声行礼问好道:“夫人好!”
一群身材健壮高大的大小伙子,牛犊也似,声若洪钟,十几个人一同行礼当真气势惊人,连场上比赛的人都被惊动了。
何葭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当时就被吓了一跳,继而十分羡慕,说笑道:“瞧着你也是威风凛凛的了,没准儿赶明儿还能当个女将军呢。”
杜瑕笑笑,跟寻声看过来的牧清寒点头示意,对方高高的扬了扬眉毛,神情十分得意。
周围就有士兵开始起哄道:“指挥使大人太不像话了,原本有个能干的媳妇就够叫咱们羡慕的了,如今眼见着就要当爹,保不齐过两年就儿女双全,却偏偏又跑到这来刺咱们的眼!兄弟们,咱们能干吗?”
说话这人想来也是有些官职在身上的,颇有威望,他说一句下头的人便嘻嘻哈哈复合一句,最后竟都跟着鬼哭狼嚎起来,只把朱元老爷子都给逗笑了。
牧清寒也颇为无奈,笑着摇头,问道:“那好,你们要如何?不若索性下场来,大家一块比划比划。”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起哄之声,又有无数人七嘴八舌地喊道。
“大人忒欺负人!谁也不知道你箭术出神入化。”
“就是,这个断断比不得。”
“说的就是,恁还是文举举人嘞,咋不叫我们同你比写字?!”
众人笑得越发欢快。
场上几个人也都先不比赛了,一个两个笑呵呵地望向牧清寒,打算看他要怎么处理。
牧清寒眨眨眼,一摊手,说道:“那你们说。”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一群光棍儿们哇哇乱叫,少部分有家眷的也在里面浑水摸鱼,跟着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吃肉!给我们加菜,有多多的肉!”
“给我们找媳妇儿!”
现场顿时炸开了一阵雷鸣般的笑声,最开始提议的那个官儿哭笑不得的骂道:“还找媳妇儿,想的到是挺美,老子还没媳妇儿呢。”
见接着又一把粗糙的嗓子喊道:“喝酒,俺就爱喝酒,要女儿红,十八年的女儿红。”
话音未落,周围一群人都开始纷纷起哄,还有故意挤兑他的:“什么女儿红,整天就知道个女儿红。你这厮连个婆娘都没有,哪来的女儿。既然没有女儿,哪来的女儿红。”
那人还不服气,梗着脖子跟一群使坏的人犟:“谁说没有婆娘,没有闺女就不能喝女儿红?酒铺里卖的难道都是马尿不成。”
众人笑得东倒西歪,杜瑕等人也是前仰后合,眼泪哗哗直流。
一群人闹了老半天,最后还是牧清寒他们定下来。
“既然是过节,就不必去计较什么输赢。我说了,不论谁输谁赢,我自掏腰包请咱们兄弟们喝酒吃肉,管够!”
普通士卒和低等军官的俸禄都十分微薄,偏偏他们饭量又大,也就是勉强养活自己罢了,若想隔三差五就放开了吃酒啃肉,便只能在梦里了。
因此牧清寒做出的这个承诺虽然不够文雅好听,但对于最广大的普通将士来说,却也是最实在,最能温暖人心的。
于是一群人又开始鬼哭狼嚎,大声吆喝着什么“牧指挥使仗义”之类的话,过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下来,重新开始比赛。
直到这会儿,杜瑕才有功夫问朱元夫妇比赛规矩,一听,竟然还十分复杂。
射定向靶,这本来没什么难的。可最有意思的事是,参加比赛的人每个点只能射三箭,射完之后就要往后退一丈,然后再来三箭。最关键的是,要求每个参与比赛的人必须都射中红心!一旦有一箭不中就要出局。
杜瑕听后不禁笑着感慨道:“好刁钻的规矩,果然有意思。”
外头还有下注的,因为参加比赛的都是各中好手,赔率竟然不相上下。
杜瑕派人去打听了一回,当即拿出五两银子,笑道:“就去压你们老爷赢,咱们也跟着凑一回趣。”
于猛巴不得一声儿,立刻就去了,稍后乐颠颠的跑回来,说:“如今大家都最看好老爷呢。”
即便牧清寒年纪尚轻,毕竟之前曾经跟朱元不止一次较量过,下来不少人已经隐约知道了他的本事,因此下注格外谨慎,不敢轻视。不然杜瑕说不定还能赢一笔大的呢。
天气本就炎热,又围了这么多人,越发蒸笼也似。偏偏这一带还有风,火辣辣的热风,可照样能把箭头刮歪了。
又过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场上又陆续淘汰了三四个人,只剩下牧清寒、卢昭和另外两个杜瑕不认识的武将。
四个人的衣裳都湿透了,汗水还在不断的顺着额头、鬓角往下流淌,直如小溪一般。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五六轮儿了,几个人越退越远,观战的圈子也越张越大,因的许多原先不关注这边的人也都因为好奇而加入进来。
到了这会儿,观战的似乎比参战的更加紧张,一个个也不敢喝彩了,深怕打扰到场中人,纷纷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杜瑕等人也都聚精会神的看着,生怕漏过一点。
结果就在这时,忽听哎呀一声,竟是卢昭一箭扎到红心外头那一圈去了。
场外观战的人也都大呼可惜。
卢昭也十分扼腕,边走边摇头的退了出来。
然后就听庞秀玉大咧咧的安慰道:“我早就知道箭术非你所长,能坚持到这步已经殊为不易,我不怪你,你也不必难过。”
听了这个,卢昭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仰天长叹道:“媳妇儿啊媳妇儿,你可真是我媳妇儿!”
为啥人家的媳妇儿都会温柔安慰,偏自家这个上来一句话就能堵死我?
虽然,虽然这是实情……可以一夜夫妻百日恩呐,夸我一句有这么难吗。
见他好像更加沮丧了,庞秀玉觉得自己应该做得更好一点,干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射箭”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卢昭打断,苦着一张脸哀求道:“我知道你知道了,咱就不说了吧!”
杜瑕和何葭在一旁笑到打跌,觉得这真是一对活宝,不解风情的模样如出一辙,当真是绝配。
等她们笑完,场上已经只剩下牧清寒和另一个人了,气氛空前凝重。
这会儿俩人前方的箭靶上,红心已经被扎满了,再想要设中红心,已经远远不是最初那样简单。
没有地方你就要想办法自己挤地方,可在箭头、箭杆相互碰撞、摩擦的过程中,谁都说不准到底会产生怎样的变化,凭借的只有感觉和经验。
杜瑕自然不愿意见到牧清寒失败,这会儿已经是眼睛都不敢眨了,双手也不自觉握紧成拳。
两声不分先后的松弦声响起,两支箭矢流星般飞了出去,先后稳稳扎在靶子上。
喝彩声地动山摇!
然而就在此时,陡生异变!
两个靶子上,竟又先后掉下来一支箭!
这一回不用旁人解释,杜瑕自己就想明白了:
红心上的箭矢太多,已经再也盛不下另外一支!
现在的关键就是掉下来的这一支箭,到底是原先的,还是刚刚射出去的!
若是原先的,自然无碍,只能算技艺高超。
可若是方才射出去的,那就只有出局一个结果。
现场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显然大家对于结果都十分关注,便是一直成竹在胸的牧清寒也看见的有些紧张了。
早有专门负责看结果的人跑去查看情况。
其实这个也不难分辨。
当初为了防止出现误差,每个人所用的箭矢上都是写了名字,编了号的,然后也是按照顺序一箭箭射出。
想知道真相,只需要看看地上掉落箭矢的编号就可水落石出。
不过片刻,那头就已经有了结果,一个人腰系红带的人挥舞了几下手臂,大声宣布:“曲爷掉的正是方才射出去的箭,是牧爷胜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位曲爷立刻用力挥了一下拳头,十分懊恼,而牧清寒却低喝一声,兴奋的举起了弓箭,放声大笑。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欢呼的海洋,杜瑕他们也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然后跟着一起叫好。
于猛却先笑嘻嘻地跑出去,更下注的摊子上讨要赢钱,十分得意。
朱元也露出几分笑意,撸着花白的胡子点点头,道:“这小子,确实有两手。”
他自然也是愿意看到牧清寒赢的。
且不说第三第四两军平日里就十分熟络,亲如一家,牧清寒还同他比过哩!当时不分高下。若是这一回牧清寒输给旁人,同他朱元输了有何分别?
不多时,于猛乐颠颠的捧着一包银子回来了,欣喜道:“夫人,咱们投了五两,分回来一百三十多两哩!”
杜瑕听后也是惊喜万分。
果然是人多力量大,虽然下注的时候大家不过是你一两,我三两,多者不过七、八两,可聚少成多,最后便是有几个人一块儿分这个钱,到手的也不是个小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