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晖还取笑他:“心疼了吧?心疼了就赶紧进去护着,没想到这是个狠心的丫头吧,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却是指他想要让叶芷青做傅天佑继母之事。
房间里,叶芷青打完了孩子,喝道:“你们今日可知道,我为何要打你们?”
两孩子面面相窥,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平生初次远行,居然还没有掉队,又是不想离开亲爹(娘),一片孝心也能感动父(母)吧?他们还曾经在船舱里遥想亲爹(娘)见到他们之后惊喜交集的模样,哪知道却与想象的截然不同,见到面先吃一顿竹板炒肉,太伤心了!
锦姐儿哭的满脸是泪指责亲娘:“你讨厌我见到我就打我!”
傅天佑一边觉得锦姐儿幼稚,一边努力维护自己小小男子汉的尊严,字斟句酌道:“师傅气恼我们未经大人同意,私自跑了过来。”又为他们的行为辩解:“但我们也是一片好心,只想跟师傅还有爹在一起。”在叶芷青严厉的眼神之下,莫名觉得心虚,不由便低下了脑袋。
第二百六十九章
“这世上,好心酿成大祸的事情还少吗?”叶芷青的声音愈加严厉:“我只问你们,若是船老板起了坏心,中途将你们扣押卖了呢?你们怎么办?”
傅天佑张了张嘴,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他不由的低下了头。
锦姐儿不服气:“……不还有四儿哥哥呢吗?”
“就冲你这句话,我就应该再打你十板子让你长长记性!”叶芷青气急败坏的在小丫头脑袋上敲了一记:“你问问你,你知道你四儿哥哥的来历吗?他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胡四儿眼见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跪的更老实了,他可不敢将自己的老底都招了。
“四儿哥哥……不就是四儿哥哥吗?”
锦姐儿小声嘀咕,更觉得娘亲在胡搅蛮缠。四儿哥哥从小陪她长大,又忠心又聪明,还识字儿,能有什么?
“我现在说的话,你们俩都牢牢给我记在心上,将自己随意的置于危险的境地,就是不孝,就是没脑子,就是愚蠢!你们俩一个七八岁一个四五岁,这次但凡船老板或者胡四儿哪一个起了坏心,中间出了岔子,这辈子你们都见不到家里人了。这世上是有忠仆,但那必须是同甘共苦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才能建立亲如一家人的感情。”
在小丫头不甘不愿的眼神之下,她瞪了小丫头一眼:“柳宜锦你也别瞪着我,觉得你娘我在耸人听闻。胡四儿是当初你阿铭师兄从河上救下来的,既没签身契,也没卖身给咱们家。他自己说自己叫胡四儿,谁知道他真名又姓甚名谁?见他落难,孤身一个小孩子被漕帮的人追的抱头鼠窜,见他可怜才拉了他一把,不过是暂时同行一段路的有缘人而已,你却把性命交托于他,万一他起了歹心,将你跟天佑卖了呢?卖到富贵人家当丫头奴才,也算留得一命,不过是爹娘枉断肠。若是将你们卖到不干净的地方,或者就卖给杂耍班子,或者歹毒之人,打折了胳膊腿儿,剜了眼睛割了舌头丢到街上去卖惨行乞,你们活是不活?”
胡四儿重重磕头:“小的决无这样的坏心!小的当真没有这样的坏心!”他觉得冤枉极了,本来对锦姐儿千依百顺,哪里知道居然被夫人如此揣测,恨不得剖心以明志。
“你不必狡辩!等收拾完了他们,我再来收拾你!”叶芷青可没准备轻易放过胡四儿。
俩小儿还沉浸在闻所未闻之事里,结结巴巴不敢相信:“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傅天佑从小身边就跟着仆从丫环,在傅岩身边大一点,送到傅氏族学里去读书,见过至大的恶事就是被堂兄弟们合起伙来欺负,最后还被他化解了,物质上更是从来没有受过委屈,锦衣玉食的长大。而锦姐儿从小在淳朴的百越山寨里长大,跟山林里的小豹子没啥区别,调皮捣蛋有之,结伴欺负寨子里的小伙伴有过,对于外面的世界有着不切实际的憧憬,都不曾见识过人心险恶。
“怎么不能有?这世上心术坏了的人大把,有的既蠢又刁;有的既蠢又毒;更有狡猾歹毒都占全了的,不择手段的坑蒙拐骗,杀人越货,什么事儿没有?你们何尝见识过?还敢什么都不懂就傻呼呼往外跑!一次幸运可不代表之后次次幸运。你们想想,假如你们被出事了,我们从安北回来是猴年马月了?你们当真能忍受这辈子都见不到爹娘家人的后果?能够坚持真落到生不如死的境地里,还能咬牙活下去?”
两个孩子面面相窥,似乎至此才明白,外面的世界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般美好,而身边的人也有可能不是能够百分百信任的人。
“娘……”
“师傅……”
叶芷青坐了下来,郑重问两小儿:“你们俩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打算?”锦姐儿长这么大,都是调皮捣蛋,做过最大的冒险的事情就是自作主张偷跟了过来,跟着娘亲……还需要想什么打算吗?
不是有娘亲吗?
“我们……我们想要跟着师傅跟爹。”傅天佑算是听明白师傅的意思了,小声但坚决的说。
“对,我们要跟着娘!”锦姐儿立刻随声附和。
叶芷青紧皱着眉头,盯着两孩子,理智告诉她此次太过危险,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还不知道安北疫性如何,她自己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更何况是两个孩子。但感情却让她恨不得带这两个孩子去见识一番人间疾苦,也省得这两小货跟泡在蜜罐子里的小傻子似的,哪天被人给卖了都还帮人数钱。
她在地下走来走去,两小孩子屏息等待,居然也很是安静的等着,外面听壁角的傅岩可有些急躁——里面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你们俩洗洗吃点东西,容我再想想。”
两小家伙被打之后,又被她教训一番,居然也不敢再闹腾,乖乖任由她出门去找伙计烧热水。
叶芷青开门就与傅岩撞了个对脸:“……师祖?”您老在这干嘛呢?
傅岩也很是尴尬,听壁角被抓包,委实不是他所愿。
他手握成拳咳嗽一声:“咳咳,我就是路过,路过。你继续,继续。”
旁边连晖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火上浇油:“你不知道,傅老哥是怕你心狠手辣,打坏了他的乖乖重孙子,这才着急忙慌过来偷听的。”
“你胡说!”傅岩一张老脸都烧红了:“这丫头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
“连军医别胡乱揣测师祖的心思了,师祖他老人家怎么会这么想我呢?”叶芷青笑眯眯让开道:“正好天佑跟锦姐儿估计都被我打肿了手掌心,不如师祖进去帮着敷敷药?”
“当真?”他老人家摸摸腰间的荷包:“我这里正好有化淤的膏药。”抬脚便走了进去,留下叶芷青与连晖相视而笑。
叶芷青站在房门外,才想起里面还有个人没处理,扬声道:“胡四儿,你跟我来。”
胡四儿自从被苏铭在漕帮手里救下来之后,一直跟着柳记的东家来到百越,在这里过了五年多安稳日子,有时候回想起过去,都恍如梦中,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今日叶芷青当着他的面儿斥责锦姐儿,也算是顺便给他提了个醒。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叶芷青下了客栈二楼,到前台吩咐伙计送热水吃食去房里,然后跟着她一路出了客栈的门,便是喧闹的码头。
也许南方的码头都大同小异,他从小在漕帮长大,最熟悉的莫过于码头了,有提篮叫卖小吃的妙龄少女,光着膀子装卸货物的船丁,还有来往行色匆匆的各色旅人。
码头上每日吞吐着船只货物,来往客商旅人,胡四儿跟着叶芷青沿着码头边的河岸缓缓走过,两人同想注视着缓缓流动的河水,许久之后,叶芷青轻叹一口气:“四儿,你初来我家里,什么都不会,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模样,现在再出去,倒像个小厮了。”
胡四儿悚然而惊——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动声色的观察而已,他还以为瞒骗了所有的人。
“四儿你说,一个读书识字的少爷怎么会沦落到被漕帮帮众追捕的地步呢?”叶芷青似乎也没想过要他回答:“我后来想过这个问题,每年漕河上的命案不知道有多少起,牵连的妇孺老幼不知道又有多少,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不管你是胡四儿,还是吴四儿,还是张四儿王四儿,必然也不会在我家中待一辈子子,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好要干什么了吗?或者说……什么时候离开?”
从头至尾,她从来就没想过要负担这小小少年的将来。
叶芷青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凉薄的人,尤其是面对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年,能够好心搭救他一次,也只是偶然的机缘,也因此这些年来,胡四儿只是陪在锦姐儿身边做个大玩伴而已,以他的聪明,又识字,却从不曾被送进柳记做个小伙计,被尽心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