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涂山胥这些日子百般算计,要再见沈晴,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万余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后,他找了个地方昏睡,对于涂山胥都采取无视的态度,殷纪望睡了很久才醒过来,性子也比过去散漫得多,修为之上没什么追求,只希望早日将自家阿晴养得白白胖胖,囫囵吃掉,对于侄儿在仙界做出的蠢事,他是知道的,但是却没心思去管,直到涂山胥的爪子伸到了沈晴这里,他才终于动了几分火气。
  一次罢了,年轻不懂事,看在兄长的份上,他也不好责骂,但是这第二次,这狐崽子真当他这个二叔是泥捏的不成?
  殷纪望起身离去,空间在他身后封闭,涂山胥被困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
  他看着殷纪望离开,勾起唇角,清浅的笑了。
  ——果然如此。
  好个修为尽毁,竟然只是他算计好的一场戏而已!
  当年那最后一战,他赢得太过于轻松,当时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细想过,但是后来略一思索,便觉得诡异。
  自己的二叔,那是何等高深莫测的一个人,为了最后的目标,他甚至能够将自己的性命算计进去。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被一个小辈打败?
  这些年间,涂山胥百般碰触他的底线,可他就是不闻不问,仿佛真的成了个废人一般淡定,久而久之,涂山胥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推断错了,而当涂山胥试探地用沈晴刺激他的时候,终于如愿以偿撕下了他淡然的面具。
  涂山胥坐在漆黑处,一边想着离开的方法,一边回忆当初那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
  那一场战斗,涂山胥自忖投入了全部能耐,但是殷纪望呢?他究竟用了几成实力?有没有五成?
  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涂山胥终于狼狈的从殷纪望的封印之中钻了出来,他毛发上沾了不少灰尘,衣服也乱糟糟的,看上去经历了一番挫折。气喘吁吁的撩起破烂的衣服,遮住雪白的一片胸膛,涂山胥心中愈发烦闷。
  ——时隔万年,他以为自己已经打败了殷纪望,彻底将他踩在了脚底下。谁知道一切不过是他让着的,原来自己还是那个随时就会被他拎着尾巴教训的小狐崽!
  狭长的眼睛眯起来,闪过一缕算计的光芒,他抬手捏了个手印,身形消失在原处。
  …
  沈晴试了好多种方法,各种追踪术法都显示不出殷纪望的踪迹,她无奈期间,甚至想出了用拢云的鼻子来当警犬鼻子的想法,但是被拢云伸爪子挠了一顿,只能放弃。
  殷纪望是在雪域找到沈晴的。
  本以为她还在他的徒弟身边,熟料赶去了云间城,却只见叶璟和陆吹墨在吵吵闹闹的打架,问了路边一个肿眼泡的小姑娘,才知道沈晴早就走了,沿着她的足迹,一路追到雪域,还未现身,就听见拢云和她说话。
  “他走了不正好,你别找了,我们回去梨雪山好不好,累得尾巴疼。”拢云抱怨。
  “……再找找。”沈晴敷衍她。
  拢云撇起嘴:“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他说要你嫁他,你吓得跟白日见鬼一样,恨不得立刻窜了,怎么这会儿倒是积极起来了?更何况……”拢云微微一顿,“你不觉得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离开这里本就是早晚的事情。”
  沈晴沉默片刻,似乎被拢云说动了。殷纪望无论是见识还是手段,确实不像是这里的人。拢云见她动摇,欢快的摇着尾巴,心想终于可以回去了,熟料突然后背一凉。
  她茫然的回头看去,雪原之上空无一人,大风卷着冰凌拍打过来。拢云摇摇头,觉得八成是错觉。
  沈晴思虑片刻,最终还是微微摇摇头:“不是这个道理。”
  “我不管是什么道理,”拢云将肥硕的蛇尾往沈晴身上一缠,就地撒起泼来,“总而言之,我要回家,我一定要回家!”
  沈晴安抚她一会儿,却见毫无用处,只能妥协:“罢了,我先——”
  不远处雪原突然凭空出现些许动静,沈晴以为又是冰凌,随意一撇,顿时愣在原地。
  殷纪望身着一身玄色衣衫,白色的长发披在身后,一副没有打理过的样子,毛躁得挂了不少冰凌碎雪,也幸亏模样出众,这般糟蹋自己的形象,竟然也不显得邋遢。他看起来很虚弱,走起路来也有些晃。
  她脸上绽开微笑,似喜似忧:“这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殷前辈这些日子可好?”
  “我像很好的样子吗?”殷纪望徐徐走来,将拢云从她身上扒下来,传音道:“你不是要回家,还不快走?”
  拢云刚张嘴欲反驳,却被他冰凉的视线一钉,只能满脸不情愿地展开背后翅膀,转瞬离开。
  殷纪望明显难受得厉害,沈晴不敢带着这样的他赶路,神识探出,在周围找了一处背风的山洞暂时歇息。
  沈晴抬手燃了一处篝火照明,她抬头又看了殷纪望一眼,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视线移来,平静朝她伸出一只手。
  沈晴疑惑片刻,翻了翻储物袋,找了几颗丹药,抬手递给他。
  他神色不虞地看着那丹药,手指掠过,直接握住沈晴的手腕,将她带到身边。
  她体温暖和得有些烫手,熨得他四肢百骸一片舒畅,他又将沈晴带得近了些,隐约能嗅到她身上清甜微苦的草药气。
  “我前几天正巧看见你说的流星雨,不知道怎么的,好多往事像是图片一样在脑海里过,我曾经自忖无欲少求,但是如今却发现不一样了,见了那流星雨,倒是想许个心愿。”他随口同沈晴聊天。
  两人相识许多年,时常聊天谈心,沈晴也习惯了,立刻问道:“流星雨不许愿实在浪费,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殷纪望垂了垂长睫:“愿你能听话一些。”
  沈晴好笑道:“殷前辈说笑了,我又不是小叶子和墨墨,哪里会任性不听话。”
  殷纪望懒洋洋用手指拂过她的手心、指腹,沈晴痒丝丝的,立刻将手掌抽出,殷纪望刚刚褪下的疼痛立刻又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他刚出现血色的脸颊立刻惨白一片。
  意识到主动亲近又被拒绝,他也莫名产生了些小情绪。
  “阿晴。”他突然轻轻唤了一句。
  沈晴嗯了一声,含笑地抬头向他望去,她一个恍惚,视线如同坠入了一片暗红的沼泽之中。
  沈晴这才迟钝的发现,他一直以来用来蒙着双目的白绢不知何时取下来了,露出一直掩盖着的眉眼,那长睫下的暗红双眸,如同凝结的粘稠血液一般,洁白如雪的长睫覆在眼眸上方,微微颤抖,在眼睑上形成一小片扇子般的阴影。
  他眉目一向被遮住,如今突然展露出来,只觉得眉眼美好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仙人。只是这仙人并不高洁,总觉得美得带着点魔性。
  暗色双眸微光一闪,沈晴只觉得自己瞬间被那双眸攫取了心神,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感觉到手指被重新握住,歪了歪头,行为仿佛不受控制,她只觉得那双暗红色的眸子越来越近,直到她唇上一凉,浅浅的呼吸扑打在脸上。沈晴觉得尴尬羞涩,这让她理智回复了些许,但是立刻又被一片暗红压制,唇上被重重咬了一下,她蹙起眉头呼痛。
  渐渐的,理智被彻底淹没,她视线尽头一片模糊,只觉得昏昏欲睡,眼睛慢慢合上,她身体虚软地朝前倒了过去。
  殷纪望将她抱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声道歉:“对不起,下次——”刚想保证下次再也不会这样,眼睛飞快眨了两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并不喜欢自己的眼睛,从出生起就不喜欢,甚至带着厌恶,但是现在看起来,这双眼睛似乎还有那么点用处?
  …
  云间城废墟之上。
  陆吹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叶璟也懒得去管,反正跑丢了更好。
  叶璟随手扇飞了一个挡在他面前的人,却又见一穿着花花绿绿的修士从天而降,叶璟冷淡得打量着他,直觉这人非常危险,他侧身不与他纠缠,那花花绿绿的修士却主动缠了上来,叶璟蹙起眉头,态度依旧冷淡得如同寒冰一般:“你有事?”
  那修士妖媚一笑。若非他胸前露出大片胸膛,叶璟非得误认为他是个女子不可。无他,全因为这修士虽然打扮不怎么样,但是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
  “你是叶璟?”这修士问道。
  叶璟不说话,沉默看着他,等他继续开口。
  这穿着俗艳的男修拂了下耳边碎发,有几分媚眼如丝的味道:“自我介绍下,我姓涂山。”
  第53章
  叶璟脸色微变,扭头就走。
  涂山胥愣在原地。
  奇怪,他明明打听到,叶璟根本不知道他,这才压制修为大咧咧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怎么看叶璟的反应,好像避他如蛇蝎。
  涂山胥不甘心放弃这么一个机会,连忙追了上去。
  叶璟紧蹙着眉头,又想起了从沈晴私藏的小黄书里看到的故事,顿时浑身汗毛倒竖,见涂山胥追上来,立刻捏了手印飞遁离开。
  沈晴前世可谓宅腐双修,后来穿越到了这里,只剩下了一个爱好,便是搜罗些小说,同性小说在大陆算得上是极冷极偏的题材,沈晴无意间搜罗到一本,看得眼睛都放光,得知作者早已去世百余年,更是捶胸顿足,于是将这作者的全部小说都买了个遍,藏在床底下。
  叶璟无意中翻出来过那些小说,他那时候还小,颇为费解,他有个不懂就问的好习惯,于是便拎着去找沈晴。
  沈晴教育方式素来荤素不忌,当即给叶璟科普了一番,并且叮嘱若是以后遇到真爱,无论真爱是男是女,师父都能接受,千万不要自己虐自己。顺便还普及了一下相关的生理知识,叶璟听得脸色发黑,自此留下了心理阴影,尤其是对书里的妖艳娘受深恶痛绝。
  涂山胥血管里留着一半九尾狐一族的血液,天生美貌异常,骨子里都带着媚气。他一靠近,叶璟小时候的心理阴影立刻浮上心头,素来冷若冰霜的面孔都出现了皲裂。
  他知道自己桃花运颇为旺盛,总会冒出些只见过一面,就自称一见钟情的少女,比如雪女,比如曾经的陆吹墨。他深感困扰的同时,还颇为庆幸没有招惹到“那种人”,谁曾想庆幸早了。
  刚刚自称姓涂山的修士,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站立姿势,说话语气,甚至看人的眼神,都跟他小时候心理阴影的那个妖艳娘受,一模一样!
  陆吹墨眨了眨眼睛,看着叶璟一副吓尿的样子在头顶飞遁离开,她哟了一声,有些幸灾乐祸,低头看着面前双眼红肿的小姑娘,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指刮了刮小姑娘脸上一片乌青的胎记,她眯着眼睛,继续说道:“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
  小姑娘正是白鹿,她浑身泛着疼,忍着不让眼泪冒出来:“是她让你来的吗?”
  陆吹墨扬了扬眉梢:“当然是她让我来警告你的。”
  “我不信。”白鹿那微颤的少女音带着哭腔,“我半句都不信,她很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对我凶,赶我走,都是为我好,我知道!”
  陆吹墨毫不在意地诋毁亲师父:“逢场作戏而已,她对谁都那样,你不会蠢到当真了吧?”
  她用手指抬起白鹿圆润小巧的下巴,陆吹墨一副渣男附体的样子,连口气都变得又渣又欠揍,“你自己照照镜子,你有什么能让人喜欢的。容貌?这副模样怕是得吓死人吧,天赋?她教你那几招,你怕是现在都没学会吧。……小丫头,人贵有自知之明,玩具就应该有玩具的觉悟,不要宵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白鹿就那么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陆吹墨从容不迫,白鹿狼狈苦痛,渐渐地,她脊梁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慢慢坍塌下来:“我知道了。”
  看着小姑娘踉跄起身,慢慢走远,陆昊站在陆吹墨身边,叹了一声又一声。
  “有话快说,一会儿还得跟东海那群兔崽子打架。”陆吹墨面无表情地说道。
  “表妹啊……你不觉得你刚刚那模样,太坏了吗?”陆昊正义感升腾起来,“那小姑娘才这么高一点,就十一二岁的模样,你这么欺负她,不愧疚吗?”
  陆吹墨理都不理他,笑话,她已经心善得留下她一条命了,只是让她不跟自己抢师父而已:“查到叶璟为什么突然跑了吗?”
  “只知道一个姓涂的花花绿绿孔雀男突然对他自我介绍了下,他不知道怎么的,就飞遁走了。”
  陆吹墨陷入沉思:“不像他的脾气,他看起来跟冰块似地不好接近,实际上被师父教得特别有礼貌,别人自我介绍,他居然什么话都不说,立刻就跑了?”
  “下面弟子是这么说的。”
  “是个孔雀男,不是他欠下的桃花债,引得女人男扮女装?”
  “男的,胸比你还小呢。”陆昊立刻回答。
  陆吹墨一道剑气砸过去:“你给我滚。”
  陆昊火急火燎地窜了,陆吹墨继续思考,等等……刚刚陆昊说什么,那孔雀男姓涂?陆昊这出门不带脑子的家伙是不是听错了,不是涂,是涂山吧。
  她听沈晴说过,殷纪望有个混账侄儿,有一半九尾狐血脉,如果是涂山,倒是能说得通了。
  沈晴眼睫微颤,从沉睡中渐渐苏醒,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清冷气息,她动了动手指,觉察到什么手指被紧紧握住,她不满地抗拒了下,迷糊睁开了眼睛。
  她这才发现自己倚在殷纪望怀里,他察觉到她醒来,低头懒洋洋看了一眼,道:“还没睡够?”
  昏迷前的事情瞬间被回忆起,沈晴瞬间僵硬,呼地一下直起身子。
  暖和的手指被抽离,殷纪望惋惜地叹了口气,明明已经很忍耐了,结果又吓到她了。
  好吧……
  慢慢来,不能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