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虞煜声音与系统喊声同时响起,他骤然顿住,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扶住的东西,不是木舟边缘。
站稳身体,虞煜睁开眼,一看清眼前场景,他呼吸凝滞,潮湿江风四面八方朝肺里猛烈灌注进来,挤压所剩无几的空间,留下窒息错觉。
一张黑色鬼面,直晃晃贴在虞煜脸边!
鬼面涌动着金属铸就独有的冷硬厚重质感,线条凌冽而锋利,粗浅雕刻出五官,没有留空,整块金属与金属背后的面庞严丝合缝贴合在一起,在面具顶上两边,还多出两支微弯尖利鬼角。
狰狞鬼面下是一袭黑袍,宽大黑袍随风飘飘荡荡,立在江面,没有脚,只能看见翻滚的袍角。
虞煜的手,正按在黑袍腰际,掌心下传来柔软触感,明确告知他衣服下不是空气。
你
虞煜忪怔一刹那,手掌攥住的实体已经变得空荡荡,他回过神,没抓住心头闪过的微妙之感,忙松开原本抓紧的衣服,脚步退后。
系统贴在他身边,关注着虞煜和不知名鬼魂展开对峙,心中暗叫倒霉。
没想到才刚逃脱紫槐和邵云亭两只恶鬼魔爪,又被新的难缠者盯上,光是这周身威压,修炼数十年的紫槐都比不上!
等等,紫槐离开前提及过有阴差在追捕他们,根据描述
不就是眼前突然出现的厉鬼吗?!
没等系统出声提醒,虞煜已经认出神秘鬼魂身份。
既然是地府派来的阴差,应该不会对人随意出手吧?
我不是驭鬼师。
他刚被人告知没希望成为驭鬼师,除去能看见、能触碰鬼魂,和凡人没什么两样,阴差要找麻烦也不该找他。
连紫槐都打不过,更别提连她都忌惮的阴差。
虞煜干脆放弃抵抗念头,直言投降:如你所见,我连灵力都不会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
但我必须谢谢你。他不着痕迹地掐了把自己,再抬起头,眼眶不自觉泛红,漂亮眼尾闪烁些许碎光,语带哽咽,感谢真诚异常,谢谢你刚才救了我,否则我一个人差点就
看不见脸的黑袍阴差持续保持沉默。
虞煜在他对面自顾自演独角戏,试图靠示弱留得小命,演着演着,伪装的可怜表情差点裂开。
低头视线盯住地面,催眠自己对面只有空气,他才硬着头皮打破沉默,委婉赶客:不知我接下来能替你做些什么,聊表谢意?
没有就赶紧走吧,面对仿佛丧失沟通能力的奇怪恶鬼,虞煜连智取信心都没有,着实压力山大。
江风刮过,染上凉飕飕阴气,周边温度骤然下降几十度,冻得人打心底寒意丛生,连牙齿都禁不住上下在打战。
良久。
过来。嘶哑声缓缓响起。
仿佛是从最深不见底的地渊下传来,千万厉鬼尖啸着透过空气共同发出振鸣声波,沉闷,冷平,不带丝毫感情波动。
虞煜被好似共振形成的声音震得眼前发黑,耳膜嗡嗡,难受得宛如百爪挠心,他仰起脸捂住耳朵,眼睛眯起。
挂在眼角欲坠未坠的假哭泪珠,顿时生理性下落。
他总算知道对方此前为何一直保持沉默,这根本不属于人该听见的声音。
来自深渊恶鬼,真正的回应。
泪珠滴在阴差掌心。
尽量收敛起周身阴风,俯身凑近虞煜的阴差无声垂眸,视线穿透面具,注视着苍白色掌心上托起的水珠。
漂亮而脆弱,轻易就能弄得支离破碎。
一如眼前这个满口假话,装腔作势,奇怪到能轻易改变他人认知的男人
阴差收回手。
他换只手,从黑袍里平平伸出,轻柔捂住虞煜双眼,紧接着收起四指,不见丝毫血色的食指尖轻轻点在虞煜眉间
寒意好像从灵魂最深处涌出,浸透骨髓,一点点结成冰块,从眉心流遍全身。
虞煜原本润泽的白皙肌肤因寒意冻得近乎透明,透出隐隐青色,甚至能看见皮肤下流动的血管,睫毛上未曾擦拭完全的泪珠近乎结成冰凌,冰凌随风震碎,簌簌下落。
连思维也被寒冷冻得运行缓慢起来。
实际只度过一瞬,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等虞煜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仍旧站在原地。
那个带着鬼面具的奇怪阴差,随阴气森重的寒风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口处,传来一股股暖流,绕遍全身,帮助僵硬四肢活动起来,重获生机。
他居然没死!
虞煜一下小腿发软,被冻僵的身体随之跌坐在地。
无意间,手指触碰到木板,眉心微动,灵力打着旋儿从周围涌入体内,顺着牵引力自指尖喷薄而出,正正好印在点亮的篆纹上。
木舟加速。
虞煜能清晰感觉到,他随木舟穿过一层肉眼看不见、触碰也摸不着的无形帷幕,视野中宛如海市蜃楼般始终不变的岛影终于开始变清晰!
阵法。虞煜喃喃自语,玩绕着指尖若有似无的细小流光,灵力。
他的兴奋没来得及多维持一分钟。
心口处,鱼形玉佩突增一股漩涡般反吸力,将虞煜周身灵力尽数聚拢吸收!
虞煜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抬手。
吸力已经恐怖暴增,凌空炸开木板,彻底毁去篆纹!
江水迅速从破洞处汩汩冒出,不沾水的木舟由于法阵消失,开始在本就不平静的江面风雨中吱呀飘摇,方向也随风偏移。
咕嘟咕嘟
虞煜心往下沉。
他抓住红线,拎出脖颈上挂着的鱼形玉佩。
玲珑剔透的玉佩内有金光流动,化作一条活灵活现的小金龙。
天,乌云雷鸣沉沉;地,水波浩荡汹涌。
天地灵气一上一下,渐渐纠结在一起,汇聚成一道粗壮水龙卷,狂风在江面呼啸肆虐!
虞煜俯下身,趴在地面,紧紧抓住木舟边缘,与瑟瑟发抖的系统靠在一起,注视着天地发威的壮观场景,若非他身处其中,恨不能用画笔当下绘出眼前平生难得一见之景。
既壮美,亦凶险。
他想起来了,剧情大纲中,属于鱼形玉佩的出处。
或者说,属于玉佩内所藏秘法《灵咒》的出处。
被阵法挡在外面的邵云亭,想抢出因身怀鬼胎被送上招魂仪式,作为特殊祭品的江瑜而不能,只能眼睁睁感应着江瑜被应召而来的强大契鬼钻入体内,吞噬鬼胎。
就在鬼胎死去,贪心的契鬼能力增强,目露凶光瞄向毫无反抗之力的契主魂魄之际。
邵云亭极端激烈的感情被玉佩所感应到,禁制散去,显露出一样传承自上古驭鬼师的强大秘法,其名为《灵咒》,极其珍贵。
而大纲所描述的禁制散去之景,与眼前别无二致。
邵云亭的金手指,原来是沉睡在古槐木中的紫槐所给,倒也不令人意外。
如今玉佩在虞煜手中,算是斩去邵云亭一只强壮手臂,对方来找麻烦妨碍走剧情的可能影响又消减几分。
只是
原文中据说开启禁制需要足够激烈的情感,现在怎地无端端启动?
虞煜百思不得其解。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纠结细枝末节的时候,他得在木舟彻底翻船之前,远离水龙卷,并在狂风暴雨干扰中顺利游上岛岸。
木舟中积水越来越深,不能再耽搁下去!
虞煜向岛岸方向远眺,见岛屿已经在木舟勉力支撑下近在眼前,他深深呼吸一口气,用灵力化作透明罩护住口鼻呼吸,接着将红线死死缠绕住手掌,手指扣紧玉佩棱角处。
一咬牙,虞煜径直跳下船,窜入冰冷刺骨的江面,徒手往沙岸游去!
就在他离开后一两分钟,一个巨浪袭来,瞬间将木舟拍碎,木板碎屑随狂风卷入高空!
冷
虞煜会游泳,甚至可以夸得上一句技术不错,姿势漂亮,可此刻在江河波涛的浪头中逆流而上,阻力简直难以想象!
他的力气,在大自然浩瀚莫测前几乎不值一提,但也正是他超乎常人的天赋,才支撑他始终迎着目标破浪前进,而不是被浪花一拍进水底,就再也没有浮上去的气力。
哗啦
哗啦呜呜呜
巨浪裹挟狂风呼呼尖啸,恐怕比起地府中的万鬼哭嚎也不趋多让。
洲心岛,礁石群,树木,沙岸,渡口
明明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浪花打湿眼睛,再一看,岛屿上景物似乎又还在原地。
虞煜知晓自己的确在向着目标游去,是江河巨大阻力让他陷入艰难而缓慢的拉锯战,一点点消磨意志与体力。
四肢被冰冷江水冻到几乎没有知觉,到最后只是麻木地重复划动,以毅力支撑抵住一个接一个翻涌的浪波,不让前行进度大幅度后退。
好冷
虞煜意识中最后一幕画面,是突然出现在阴暗水波里,朝他飘来的黑影。
他落入一个冰冷怀抱里,远比江水要更阴寒,更刺骨。
紧紧皱起的眉头此时却不自觉舒展开,头枕住肩头,手臂以格外熟练的姿势,下意识搂住来者腰际。
作者有话要说: 滴,派发的金手指已到账~
虞虞的武力值在新世界太忧心了,给他提一提。
谢谢小可爱精神病院甄院长,灌溉营养液+2
小可爱观沧海扔了1个地雷
第70章 鬼面无常(4)
咳、咳
从怪梦中骤然惊醒, 虞煜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一个身形单薄的纸人正弯下腰,替他擦拭额头上薄汗, 一个纸人在整理房间。
物理意义上的纸人。
从侧面看厚度几乎只是一条线, 发型、五官和衣服皆用笔墨画出, 唯独女性脸颊左右两侧各有两团红色腮红, 作为区分性别的标志。
发觉他睁开眼睛, 擦汗的女纸人恭敬地跪身行礼,微笑着不言不语, 与另一个纸人退出房间。
全程悄无声息,静得诡异。
若非纸人们长相过于异常,他身上衣服又依旧保持原样, 虞煜差点以为自己在睡梦中,被系统带到了古代背景的新世界。
虞煜掀开被褥, 起身时,忽然发觉哪里不对。
他松开原本紧握成拳的左手手掌, 低头看去。
掌心里, 玉佩不见了。
一块红色绸布碎片取而代之静静躺在其间, 花纹十分眼熟。
*
虞煜在房间里住了三天。
期间衣食起居皆由两个纸人照顾, 无所不允,细致体贴。
唯独他每次状似想出门, 都会被神出鬼没的纸人微笑拦住,请他回屋,态度礼貌而不容抗拒。
也许并非微笑,纸人们脸上固定只有一个画出的笑脸,在心里骂人,虞煜也听不到。
第四天, 江灵风前来拜访。
对不起啊江瑜。少年身着类似道袍的传统服装,坐在虞煜对面,他神情很是歉疚,是我出门次数太少,疏忽了进门前还有一道门禁,只有用灵力与灵纹产生感应才能打开阵法屏障。
在岛南面等你久久没来,我才想起这件顺手做完的事,猜想你是被挡住了,等我准备重新驾船去找你时,江面不知为何突生异状
江灵风问道:你还记得当时情况吗?除去狂风暴雨和水龙卷外,你还有没有见到其他异常?
看来江家对当日情况很是不解,甚至怀疑到了他身上,不知玉佩是否在他们手中不,在他们手中的话,江灵风不会问得如此直白。
虞煜遮去眸中深思,支起侧脸状似认真思忖一番后,迷茫地摇摇头:我记不清楚了,等我醒来,已经躺在房间里。
你连怎么上岸的,也不记得了么?
我以为是遇上了台风天。虞煜有意扰乱江灵风的思路,为了不让他继续追问,索性反问道:难道不是你们救了我?
江灵风摩挲着由纸人呈上的茶杯沿壁:嗯我们是在岛上发现了你,但是,不在南面。
他抬眼看向虞煜,解释道:发现你的地点,在与之相反的另一侧岛岸,距离岛北面丛林不远。
幸好你当时是昏迷状态,穿过丛林,那边设下阵法可多,我长这么大,只在重大场合被允许去过寥寥几次。
的确是我幸运,遇上台风天独木舟倾覆,又恰好被江水冲上岛。虞煜笑着与他对视,目光里没有丝毫心虚,我落入江面时,船头有块木板浮现出流光,上面字符我没看仔细,一瞬间我已经被冲走,失去意识了。
对嘛,当时遮蔽法阵莫名发生动荡,这下就对上了!反倒是江灵风率先移开眼神。
我早这么说过,此事与你无关,可有些人偏偏怀疑师父因为我办事不力,还气得关了我三天禁闭,不然我早来看你了。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气得嚷嚷。
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我疏忽大意,对不住你。
江灵风放下茶杯,表情认真道:家族里我会帮你跟他们解释,以后有什么事不懂的,我也会尽量帮你,你在车上给我讲过很多外界的事,我不想欠人情。
谢谢你。虞煜唤纸人添茶。
瞧见恭恭敬敬的纸人一听命令立刻浮现在门口,他又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被允许外出?
很快。等长老他们结束调查,会为你在祠堂举行一场仪式,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
江灵风怕虞煜产生逆反情绪,忙补充几句:举行仪式前需要待在房间里进行斋戒,这是规矩,我少时也经历过,并非故意软禁。
这些纸仆是与我江家签订过契约的游魂,大多三魂七魄不全,但不会说话,你不必害怕。
他挥袖责令纸人离开。
把纸仆当做器物随时随地呼唤便是,它们的灵智只能听懂直白指令,与常人或是厉鬼不同。
听闻此言,虞煜若有所思。
*
晚上,窗外传出淅淅沥沥的雨声,将本就浅眠的虞煜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