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淡淡:“爹,我娘早死了,她不是我娘。”
穆工头尴尬地一笑,让孩子们进门,霈儿则拿着带来的糖果点心,去找小姨和小舅舅。
许氏躺在屋里,她已经被洗干净了,穆工头掀开被子给他们看,只见昏迷不醒的女人遍体鳞伤,干瘦如柴。
“她在大牢里天天挨打,怕是被打成这样的。”不知情的穆工头说,“我请了大夫来看,说是不中用,就等着咽气了。”
想到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恶行毫无悔意,更怨念深重地要杀了自己,小晚心底一片寒凉,生不出半分同情心。
她冷漠地说:“我今天来,是想劝爹想开些,早些把她发送火化了的好。”
“可是……”穆工头愣住了。
“自然随你,但话我是这么说了。”小晚道,“久了便是你的拖累,爹想明白些,早些发送她,为她请庙里的师傅来念经超度,也算对得起她。”
穆工头为难道:“就怕还有得救,若是活过来了,岂不是成了我杀人?”
小晚道:“那您就等着呗,若是活过来了,千万记得找衙门的人来收她走,她的牢还没坐完。”
见女儿如此冷酷无情,穆工头再没话说,一时半刻叫他就这么把人发送了,他还真做不出来,可是总这么放在家里,天天看在眼睛里,心里发憷,家都没个家的样子。
“文保和文娟,怕是舍不得亲娘,他们……”
“爹,她从前打我时,你看着我满身都是伤的时候,你考虑过这么多事儿吗?”小晚问,“你想过要救救我吗?”
穆工头被问住了,小晚淡淡一笑,看了眼凌朝风,等相公放下一袋银子后,便带着她走了。
“霈儿,我们回了。”小晚招呼着儿子,霈儿欢喜地跑来,嚷嚷着,“去放风筝,放风筝。”
村民们和穆工头看着马车远去,有人说:“小晚怎么这么好心,还回来看一眼,我要是小晚,恨不得趁机掐死了这婆娘。穆大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家闺女和婆娘,就是最好的应证。”
穆工头咬着唇握着拳,他心里也想,或许照着女儿的说法,早些把人发送了的好。
凌朝风带着妻儿到河边,都说春天放风筝,这寒冬腊月,谁叫凌朝风随口一说要给儿子买风筝,如今也只能陪着他玩耍。
望着飞得很高很高的风筝,小晚欢喜地笑着,凌朝风走来搀扶她说:“小心仰着脖子,头晕了。”
小晚笑道:“我没事,等我能跑能跳了,我也想玩。”
但凌朝风却说:“刚才的事,我没想到,你回家一趟,是要岳父把许氏下葬。”
小晚颔首:“我怕她又变成什么来害我。”
凌朝风便道:“既然你有这个心愿,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就快过年了,等过了年,我就想法子,让岳父火化她。”
小晚道:“只怕一两个月,他们就烦得够了。到时候,要求着你来帮忙。”
凌朝风叹道:“别人家的亲人若病着,哪怕倾家荡产,哪怕一辈子守着活死人都要守着,便是去世了,也会被亲人惦记一生。可许氏那样的人,来人世一场,究竟图什么。”
小晚摇头:“和我不相干了,从今往后,真正是清净了。她活该,便是死了,我也不会原谅她。”
“那就不想了。”凌朝风搂过小晚的腰肢,“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过年前我再出一趟门,就要过了元宵才忙,天天陪着你。”
那之后,凌朝风出了一趟门,而这些日子里,白沙镇的事,很自然地被知县报了上去。
皇帝看到折子上说白沙镇妖孽横行,最终菩萨显灵为百姓渡劫,他不禁皱眉,心中觉得古怪,回到涵元殿,将折子递给了似烟看。
似烟看过,反问皇帝:“这不是很寻常的事吗?时不时就会有人说他们那里有异象,弄出些神神鬼鬼的说法。”
项润问:“是吗?”
似烟笑道:“皇上太少去民间了,知道的太少了。”
正文 217 过年
皇后出嫁前,虽不曾离开川渝,可川渝地界那么大,所见所闻岂是从小深居宫中的皇帝所能比的。
而民情之上,当年将军府的大小姐,跟着川渝将士和百姓一起犁地种田挖渠引水,什么活儿都干过,皇帝更是远不及她知道的多。
项润一时忘了白沙县的折子,饶有兴趣地听似烟讲述风土人情,说他们那里发生过的灵异之事,在似烟看来,神鬼之说在民间不稀奇。
“敬畏鬼神,可以用来约束一些人,也可以用来安抚一些人,自然过度迷信不可取。”似烟说道,“便是皇上,也时常要开坛祭天,难道您心里就没有一点点,希望神佛庇佑的念头?”
项润颔首道:“朕明白你的意思,朕不是要追究白沙县什么事,只是觉得奇怪,既然他们平安无事,那便是最好的。”
似烟笑道:“皇上若得闲,就微服出访去各处走一走,您连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如何将她治理得更好?”
项润将折子命内侍拿走,挽起妻子的手道:“过了正月十五,朕带你回川渝,把你哥哥也叫回去,在将军府正正经经办个喜事,也叫你们那里的百姓,为他们的大将军高兴高兴。一直说带你回家省亲,如今连你哥都被朕调去沿海,这省亲的事,越发不可靠了。”
似烟大喜,起身行礼道:“替哥哥谢过皇上恩典。”
皇帝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笑道:“顺路咱们也到处去走走,京城里有皇叔和沈云在,朕不必担忧。”
似烟说:“皇上倒是比父皇母后还要悠闲,万一半道上遇见父皇和母后,您怎么开交?”
项润想了想,自己先笑了:“咱们掉头就跑。”
白沙县的事,皇帝没有深入过问,只是提醒知县,此地曾经在冬日罹患雪灾洪水,要格外小心些。年轻的知县一心为民,自然早就处处打点,防备灾害。
除夕将至,大齐境内处处张灯结彩预备着辞旧迎新,凌霄客栈里也是好好布置了一番。
素素说她来了这几年,还是头一回见客栈里过年时贴窗花对联写福字,今年就因为小晚的一句话,多年的习惯都改了。
客栈门前,父子俩正在拌嘴,霈儿非要把他写得歪歪扭扭的福字贴在大门口,凌朝风嫌丑不答应,小家伙立刻来搬救兵,小晚要贴儿子的福字,凌朝风只能照着办。
一家子人欢欢喜喜地准备过年,给京城里二山连忆准备的年货早就托人送去,家里自己吃的送人用的年货,堆得满仓满谷。
张婶连连感慨,去年此刻,凌朝风莫名其妙一场大病,把他们都吓得不轻,怎么能想到一年后,娶了媳妇,连娃娃都怀上了。
于是隔天一早,就让彪叔赶车,带着霈儿和素素到镇上城隍庙去酬神谢佛,霈儿见庙里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忽然想起一件事。
于是这天夜里,趁家人都熟睡,他跑去厨房,拎了一只肘子,端了一盘烧鹅,还扛上一大捆腊肠熏肉和一坛酒,神兜兜地来了地府。
忘川河边,一老一小并肩而坐,阎王老爷吃酒喝肉,好不快哉。
他欢喜地对凌霈说:“难得还有人惦记我,每到除夕,我这心里就憋屈啊。都是做神仙的,从来没人供奉我,你看灶王爷,人家那叫一个滋润,我还想过几天去他那里蹭点香火。”
霈儿说:“您掌管阴司地府,凡人只求现世功利,现世的事都没搞清楚,谁来管死后的事呢,想不起您来也不稀奇。话说回来,若是行恶之人供奉您,求您将来网开一面,您应不应?”
阎王老爷哈哈笑道:“小家伙好深的智慧,叫我听得心里舒服。说来,小龙孙你几时才能升天归位?在凡间做个小胖子,憋屈不憋屈?”
霈儿笑道:“没有比做人更有趣的了,我爹这么喜欢做人,我也喜欢。”
阎王老爷说:“这一世若圆满,你爹回天庭归位,你娘呢?”
霈儿一愣,阎王爷说:“这一世的姻缘,就到此结束了?”
“若真是这样,也没法子。”霈儿道,“我娘只是一朵花。”
“瞧我,好好的给你弄得不愉快了。”阎王老爷说,“我吃了你的酒菜,总该谢谢你,小龙孙,你来找我,不会是单单这么好心来看看我吧?”
霈儿便道:“晚辈想求您为我看看生死簿,看那许氏阳寿几许,我娘要她父亲早些发送了那毒妇,我担心会有业报落在娘亲身上。”
阎王爷笑道:“放心放心,只要上面的人不来捣乱,什么都错不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霈儿大喜,便许诺过些日子再给阎王爷送吃的来,欢欢喜喜回到地上。
第二天一早,彪叔就说厨房里少了酒菜,可客栈没有遭贼的痕迹,也没有野狼出入的脚印,张婶就说彪叔老了糊涂了,记错数。
彪叔说他绝不会记错,生气地说,要是叫他捉到偷酒菜的小贼,一定狠狠揍一顿。
霈儿不自觉地捂住小屁股,赶紧跑开了。
京城里,郎中府内亦是张灯结彩,小孙子的家里虽然窄小,可老夫人心里敞亮,住得自然开心。更是命大孙子告诉毕家族中的人,过年不必到郎中府来叨扰她,至于他们去不去丞相府,她就不管了。
毕丞相本是被禁足两年,这次被毕振业带回来,自然原样送到家里,毕振业如今也另置了私宅单过,与父亲再无瓜葛,走动最亲近的,便是弟弟凌出了。
除夕夜里,二山和毕振业都得到皇帝恩典,允许他们进宫赴宴,他们的官职都只在五品,换做旁人未必有此殊荣,一并连老夫人也受到太皇太后邀请,因此家中没有准备年夜饭,都按品大妆,进宫享宴。
除夕宴上,连忆和老夫人,受到太皇太后和皇后的款待,被请到跟前去说话,其他高官贵族见这光景,便知道毕府门楣犹在,对待毕振业和凌出,也多了几分客气。
而毕振业从小跟随父亲游走在官场里,认识的人远比二山要多,一有机会,哥哥便领着弟弟去见人认脸。
而两个年轻人,样貌俊美仪表堂堂,自然是走到哪里,都惹人瞩目。
这一边,世家小姐们聚在一起,女孩子看着席中的光景,互相窃窃私语。
沈晴刚从后殿归来,想吃几口菜,再去太皇太后身边陪伴。她才坐下,就听见边上几位在说:“我家舅舅曾到丞相府提亲,可惜那会儿的毕丞相多了不得,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但是如今,他们家这么多官司缠身,就算八抬大轿来接,我舅舅也舍不得把女儿嫁过去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寒汐如今可是皇后娘娘的嫂子,这一层关系,就能压过所有官司。听说连带她母亲在西平府,都不用做苦役了,看样子最后被赦免接回来,也是早晚的事。”
“这一家子人真稀奇,都这样了,那两兄弟还能和和睦睦。”有年轻的女孩子唏嘘着,“我们家几位哥哥弟弟,为了父亲有没有一碗水端平,就差没打起来了。”
沈晴默默吃了几口菜,便放下筷子,她起身离席,旁人都欠身行礼,在宫女们的拥簇下,她施施然来到太皇太后身边,此刻毕老夫人和凌夫人都还在,毕老夫人正对太皇太后说:“如今家中一切都要,孙女能嫁给将军,真真是天恩浩荡,妾身必当日日焚香礼佛,为我大齐祝祷,为太皇太后皇上和娘娘祈福。”
太皇太后笑道:“往后多进宫走动走动,如今你们是皇后的亲戚了,便是自家人。”她对似烟说,“你那嫂嫂跟着你哥哥离乡背井的,往后家里的事,皇后便替她多关心一些才是。”
似烟含笑:“孙儿记着了。”
太皇太后又道:“对了,老太太,你家大孙子,是不是还没成亲?”
老夫人忙道:“那孩子从前一心一意考状元,如今则要报效皇上,婚娶的事妾身与他念叨过好几次,他只道是太忙了没时间。”
太皇太后笑道:“现在的年轻孩子,都是这样,倔强得很,这可由不得他们。这件事我会让皇后留心的,你且放心,开了春,必定就能有喜事了。”
老夫人大喜,挽着连忆向太皇太后和皇后叩首行礼,太皇太后便命沈晴将老太太搀扶起来。
似烟坐在一旁,看见晴儿对老夫人温柔地笑,她想起之前的事,那时候为了毕寒汐能不嫁西罗国,晴儿到处奔走,如今事情过去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皇后将目光移开,在下面搜索毕振业的踪影,果然见他坐在席中,目光正看向这里,不知是担心祖母和弟妹,还是在看别的什么人,皇后看了他许久,毕振业都未察觉。
再后来,老夫人和连忆离开了,换成了别家的夫人小姐来说话,沈晴依旧在姑祖母身边伺候着,而皇后的目光再次看向毕振业,又遇见他往这里看。
皇后端起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这事儿,可不好办呐。
正文 218 鸳鸯谱
除夕之夜,凌霄客栈虽是通向白沙河码头的路上唯一的一家店,但并不冷清寂寥,今年更是比往年还要热闹。
小晚披着风衣,被相公搂着看一家人在后门放烟,霈儿兴奋地上蹿下跳,被他爹吼了几声才老实些。
“冷不冷?”凌朝风问她,顺势又把妻子搂紧些,说:“一会儿我们就回屋子里去,你若喜欢烟火,明年你身体自在了,我们一家子去京城看烟火如何?”
去京城看烟火,小晚怎么觉得这句话如此熟悉,但她不可能在过去的人生里听过这句话,便只笑着点头:“那也要等后年才行,不然刚出生的奶娃娃,带在路上不方便,我自己也不自在。”
凌朝风道:“听你的。”
小晚又说:“我不冷,相公身上暖暖的,可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