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朝风道:“轻易开口,只怕有所冒犯,待我打听他们的去向,之后再上门去请。”
张婶嗔道:“这会子讲什么礼仪规矩,小晚和霈儿没事才是最要紧的。”
却见素素站在门前,朝二人招手道:“掌柜的,婶子,你们来看,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跟出门来,只见几位道长没走几步,就席地而坐,似乎还有什么阵势的,坐的位置很特别。他们默默念诵着,肃杀其实,瞧着怪唬人的。
一炷香的功夫后,几人起身继续向前行,凌朝风便跟上来,向为首的道长作揖,说了客栈里发生的奇异之事,请道长相助。
几位道士互相看了眼,便对凌朝风说:“前方妖气深重,我等方才掐算到,乃是一抹生魂所变的妖魔,如此看来,生魂的结症,就在客栈里。”
他们交给凌朝风几道符,便匆匆赶往白沙镇,此刻由许氏的生活所变的妖孽,正在镇上四处流窜,许氏最恨穆小晚,于是看见和她一般年纪身量的姑娘,便上前迫害。
好好的姑娘走在路上,突然气短胸闷,若有路人赶上来帮忙,阳气太重还能让妖孽退怯,可若无人相助,半天功夫,镇上莫名其妙地死了三四个年轻女孩子了。
新来的知县是个年轻人,本不信鬼怪之说,奈何接二连三发生诡异之事,心中不免惊慌,但他能做的有限,只能将衙门里的人都派出去巡街,若是见到年轻姑娘有异样,要立刻上前救助。
又命镇里的百姓,将自家女孩儿看好,不要离了人。
百姓们各有各招,有的将孩子送到佛堂,有的在屋子里贴满道符,许氏在上空盘旋,见再吃不得女孩子,怨气更深,妖力更强,一时不再盯着年轻女子,见一个掐一个,连出巡的捕快都死了一个。
不过半天功夫,白沙镇仿佛成了一座鬼城,几位道长赶来时,这里已经被妖气笼罩,甚至有更多的妖孽,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道长们摆阵应对,捉了几只小妖,却也因此触怒了那些妖魔,而他们一旦成势,道长们的法力只怕不足以应对。
擒贼擒王,兴风作浪的是许氏那一抹生魂,而她不得排解且越来越深的怨恨,便是结症所在。
知县得知有得道高人前来降妖除魔,冒死亲自迎到镇门前,道长们说生魂来自衙门大牢,知县立刻派人去问。
果然,大牢里有许氏一人昏迷不醒,且这些日子,她时常莫名其妙就昏睡过去。
道长询问许氏的来历,知县新到任接的第一个案子就是青岭村里两户民妇拐卖已婚之女,故而记得很清楚,说她与继女有仇,而继女正是凌霄客栈的老板娘。
道长们从凌霄客栈来,如此一切的事情,便有了头绪。
他们在镇上到处施法驱邪,奈何许氏怨念深重,不惜与几个小道士敌对,小道士道行太浅,险些丧命,而在极短的时间里,越来越多的妖孽聚集起来。
它们互相吞噬,再吸食凡人阳气,再这么发展下去,老道长们也无力抵抗。
而许氏十分狡诈,并不与几位道长正面敌对,她在白沙镇上到处游走,道长们疲于追捕,一两个时辰下来,便已是精疲力竭。他们虽有道行,也终究是凡胎肉体,如何与妖魔对抗。
凌霄客栈里,小晚抱着霈儿在屋子里静静等待,窗前门上都被相公贴了黄色的道符,霈儿因是仙体,并不畏惧这些道家法术,可他也明白,这几张符,已经挡不住越来越强大的许氏。
楼下很快有人来了,母子来对看一眼,便出来张望,只见年轻的知县带着两位道长亲自来了,他态度谦卑有礼,正与凌朝风商量着什么。
小晚看见相公神情凝重,摇头像是拒绝了什么,可惜自己听不清他们说的话。
但霈儿听得清清楚楚,知县大人竟是带着几位道长来,要请娘亲去镇上做诱饵,引诱许氏出现,好让道长们施法除妖。
他看着娘亲,心中万般不舍,便是决定,倘若母亲前去,他便化身金龙随时准备救娘亲,哪怕……这辈子再不能做母子,哪怕他不得不回到天庭。
众人忽然朝楼上看,似乎是知道母子俩在这里,张婶激动地说:“不行不行,她怀着孩子呢,万一有什么事……”
知县竟是屈膝恳求:“晚辈也不信神鬼之说,奈何镇上越来越多的人死于非命,恳请凌掌柜和夫人……”
凌朝风搀扶他起来,道:“大人,容我与内子商议。”
小晚便见相公上楼来了,霈儿很乖地让开一边,他知道自己拦不住的,爹娘有爹娘的劫,要他们自行来渡。
自然,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娘亲死去,倘若有万一,他一定会出手。
小晚听完凌朝风的话,楼下那些人,是要她去镇上引-诱许氏的生魂。
这些话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可小晚切切实实被掐了两回脖子,此刻得知镇上无辜的女孩子也被莫名其妙掐死,心中大痛,她便毫不动摇地说:“相公,我不怕。”
“晚晚……”
“它既然来过客栈,早晚还是要来的。”小晚毅然道,“有道长们在,我不会有事,不能让更多的人送命。”
底下的人,便见娇弱的小娘子,勇敢地走下楼,来到他们的面前,从容温和地问:“道长,我该怎么做?”
小晚不需要做什么,她只要站在白沙镇的街上就好,道长们自然会在一旁保护,待许氏一出现,就立刻捉拿妖孽。
来到白沙镇,昔日热闹繁华的镇子,变得凄惨冷清,就算小晚一个凡胎肉体,也能感受到阴气阵阵,那些在上空盘旋的妖孽,她是看不见的,自然在不远处保护着她的霈儿,她也看不见。
凌朝风就跟在妻子的身后,不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小晚单独赴险,手里握着长剑,可他根本不知道出了事,该把剑指向谁。
小晚头顶的阴气越来越重,许氏闻到了她的气息,一直逃窜躲避道士的她,果然迅速来到了小晚的面前。
“穆小晚,穆小晚……”她狰狞地嘶吼着,冲下来,一把掐住了小晚的脖子。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又是和之前一样被死死掐着脖子,小晚很快就跌倒在地上,凌朝风见了大骇,挥剑便要冲上来。
可他的面前,却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无论如何都迈不出一步,凌朝风大吼:“晚晚……”
道长们纷纷做法,可令他们想不到的事,连他们都被挡在了结界之外。
“晚晚……”
“相公,我好、难受……”
远处天空上,霈儿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不顾一切地冲下来:“娘!”
正文 216 玉簪
小晚的脖子被越掐越紧,曾经的一切冲破黑暗浮现在眼前,许氏虐待她毒打她,毫无理由地折腾她这个无辜的孩子,她哀求过逃跑过,换来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更恶毒的对待。
“晚晚……”气息微弱的瞬间,小晚听见了相公的呼唤。
“只要好好活着,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从前一心想死掉了就解脱了,真是太傻了。如果再活一遍,我哪怕用镰刀劈死许氏,也不能等有一天被她活活打死,或是叫她卖了。相公,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对不对?”
她想起了去海边的路上,她对凌朝风说的话,她不能死在许氏的手里,不能被她折磨了十几年,最后还死在她的手里。
此刻,霈儿俯身冲下来,幻作金龙仙体,张开大口,却是一刹那,母亲的周身金光闪耀,霈儿竟也被刺目得睁不开眼睛。
他伸手一挡,再睁开眼时,只见父亲向前摔倒在地上,是阻挡他的结界忽然消失,而他及时没收住力气。但他迅速爬起来,冲到妻子身边,霈儿亦俯冲而下,不惜想要渡一口仙气给娘亲为她续命。
但是小晚没死,在凌朝风的怀里悠悠醒转,缓过一口气,咳嗽了几声,对丈夫软绵绵地笑:“相公,我没事……”
小晚举起左手,手中紧紧握着那支莲花玉簪,是凌朝风从京城带来给她的,皇后娘娘所赐的礼物。
小晚很喜欢,时常佩戴,而方才生死一线时,虽然她根本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摘下了玉簪,向身上的“东西”刺去。
那一道金光,小晚自己和凌朝风都没看见,只怕连几位道长都无缘相见。
只有霈儿看见了。
娘亲在地藏王菩萨跟前重生时,菩萨曾将开在娘亲身边的一朵莲花戴在她的发鬓上,也许那朵莲花,就成了眼前的簪子,足以刺死成妖的生魂,菩萨慈悲,早就预料到来日的艰险,为娘亲赐下救命的宝物。
妖气散去,许氏的生魂早已在小晚手中灰飞烟灭,其他小妖阴魂便好对付,道长们纷纷施法除妖驱邪,凝聚在白沙镇上空的阴云散去。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被生魂妖孽害死的无辜百姓,竟然都重新活了过来。
霈儿抬头看天,东边一道紫光远去,不知哪一路神仙来干预了这件事,他们总算干些正经事了。
凌朝风搀扶小晚起身,霈儿一路护送,镇上的百姓见云开雾散,纷纷上街庆祝,几位道长受到了拥戴,而他们在来时,小晚就说好,若能解决这件事,知县大人和道长,都别对人说,是因为她的缘故。
虽然有了最好的结果,可小晚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感激,凌朝风亦如是。
这日傍晚,知县大人和带着一位道长来到,客栈,年轻的父母官对小晚很是感激,道长也赠送了小晚一串念珠和平安福,保佑她顺利安产。
他们更是互相承诺,会保守这个秘密。毕竟小晚这样柔弱的小娘子能对抗妖魔,她的上辈子兴许有什么来历。
道长说,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不懂的事,千万别去追究。
另有一件事,知县大人顺便告诉了小晚,便是道长说,许氏因生魂灰飞烟灭,她的本体将永久地昏迷,所以衙门决定让穆工头把人接回去。
待知县与道长离去,彪叔做好了晚饭,张罗大家来吃,一家子人静静地围坐在八仙桌边,张婶最先拿起勺子来盛汤,对众人说:“这事儿,就当做了一场梦,明儿一早起来,咱们都忘了吧。”
小晚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我只是拿簪子一刺。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我……”
素素在边上笑道:“你若有特别的本事,还会被她打得半死吗?叫我说,兴许是肚子里的娃娃有些来历呢,是孩子保护了你呢?”
小晚连连点头:“一定是的。”
凌朝风道:“不论是不是,婶子说得对,就当是一场梦,明早醒了,我们都忘了吧。”他夹起大鸡腿,却是送到了霈儿的碗里。
道长对他说,小孩子眼睛干净,兴许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他才会表现的古怪。
凌朝风听得这样的话,心中对儿子更加愧疚,那一巴掌,够他后悔一辈子了。
“哇……”霈儿欢喜极了,但假模假样地举着大鸡腿,把家里人问了一圈,大人们都让着他,他才美滋滋地大快朵颐起来。
凌朝风当着家人的面,对儿子说:“霈儿,爹错怪你,还打你,你不要生爹的气可好?”
霈儿愣了愣,腮帮子鼓鼓地咀嚼着鸡肉,提防地看着亲爹,他还是比较习惯父亲凶他训他的模样。
凌朝风却笑眯眯地,做出慈爱的模样,看得霈儿毛骨悚然,往小晚怀里钻,惹得家人大笑。
一场风波过去,霈儿再三确认,认定白沙镇“干净”了,这天晚上就没缠着爹娘睡觉,乖巧地在他自己屋里睡了。
但小晚还是在儿子屋里将他哄睡着,盖严实棉被,用板凳挡着床,怕他半夜滚下来,一切妥当后,才悄悄地离开。
凌朝风早就等在门外,含笑嗔道:“你太宠着他了,就算从床上滚下来,疼两回,他睡觉就老实了。”
小晚却说:“我从小没人宠,我就要宠着霈儿,把我没享受过的,统统给他。”
凌朝风笑问:“那肚子里这个呢,你宠得过来吗?”
小晚笑:“我宠哥哥,哥哥宠弟弟妹妹,不就行了。”
他们回到房间,小晚摘下莲花玉簪,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底下。
这一天真是惊心动魄,但是跟着相公已经经历过很多事,小晚的胆子越来越大,眼界越来越宽阔,纵然今天生死一线,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凌朝风摸了摸小晚的脖子,问她疼不疼,因是被妖孽所扼,连淤痕都没有留下,而相比那些死去的人能复生,这都不算什么了。
知县大人告诉镇上的百姓,那是菩萨显灵,神仙相助,百姓们各自回家酬神谢佛便是足够了。
“新来的大人,真是好人,竟然为了百姓,还给我们下跪。”小晚唏嘘不已,“瞧瞧前头那个坏人,竟然还敢抢我家相公的娘子。”
凌朝风见小晚神情笃然,很是欣慰,忍不住将她亲了几口,小娘子嘤咛婉转:“相公你忍一忍,等我生了孩子,我们再好好的。”
躺下就要睡着时,小晚忽然说:“相公,明天你送我回家一趟可好。”
凌朝风看向她:“为了许氏的事?”
小晚嗯了声,但什么也没说。
隔天一早,将素素等来上工后,凌朝风便带着小晚和霈儿一道出门了,到了村里,果然好些人围在穆工头家外,见到他们来,都嚷嚷着:“穆大哥,你家大女婿来了。”
穆工头出来,见到孩子门,叹了一声,问小晚:“你娘的事,你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