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嗯了一声,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人,回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他似乎真的生气了,这一次遇见,这次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走吧。”
云姝和连荷继续往外走,路径先前的祭台时云姝下意识的又去寻那个人影,可这会祭祀结束,人流散去。空阔的祭台附近只有寥寥几个使徒正在清扫,她看了一圈却未有任何发现。
云姝不甘心就这么错过了,顺手拦下了一位使徒询问,使徒道:“小姐去后院的观景台看看,每日这时大祭司都会去那里。”
“多谢。”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云姝对圣殿的布置是颇为熟悉的,她轻车熟路的前往后院,拾阶而上,前往三楼的观景台。
观景台露天而建,是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举行的地方,这里地势宽阔,可以同时容纳上万人。平日都旷着,除了一方祭台并无任何贵重之物,所以也并未设立人员看守。
观景台上的风很大,云姝迈过最后一个台阶时衣袂被风吹撩的猎猎作响,面上的纱巾也不安分的躁动起来。
云姝抬手按压面纱,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墙边上背对着她的身影,圣洁的白袍与黑发在风中狂舞,似乎随时都会乘风而去一般。
她让连荷等在原地,独自朝那人走了过去。
随着步伐越来越近,云姝的心底砰砰直跳,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般的感触。
云姝走到墙边与那人并排而站,向下望去时能瞧见圣殿大门下人流进出,她还看到了邢二正坐在车头拿着小刀削木头。视线远眺,可以看见皇宫的高楼殿宇,以及城中万千的琉璃房瓦。
云府也在那个方向,若夜间有火光闪现,确实可以一眼望见,非常的醒目。
“使徒说,你每日都会在这个时间站在这里,你在看什么?”她声音轻轻悠悠的响起,不似久别重逢,也不似初次相见,一切都很自然。
“看天,瞬息万变。”
远方云层翻滚,寒风阵阵,似在酝酿着一场空前大雪来洁净这个污遭的尘世。
清远的声音是云姝听过最好听的,低沉温柔,带着说不出的力量,曾经被她无数次嫌弃唠叨,却从未止息过劝诫开导。
他那么努力,为一个陌生人付出如此多的真心,可到底没有将她劝回到正路上。她的死他应该会非常难过,更难过的大概是做过曾经救下她的这个决定吧?
云姝现在回想起自己当初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冲劲儿,非要选在东宫刺杀,她是可以一死了之,可那些圣徒何其无辜,尽都被她连累而死。
她是罪人。
她张了张嘴,音节尚未发出,就被灌了一肚子的冷风。云姝还是需要一个答案,转过头去,压下激动的内心,佯装平静的望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世间之事有多少是在你的掌控之中?”
清远仰天幽幽一叹,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年过而立的男子生有一张温润的脸,一双历经世事沧桑的眼睛。眼内藏了数不清的故事,有他人的,有自己的。他的气质卓然独立,是世间少有的干净透澈,让人一见便觉得舒心,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信赖。
他宁静的望着云姝,道:“我不过一寻常之人,天赐神能,可预知后事,然而我这能力也在渐渐消失。如今所能感知的,唯有你一人。”
“为何是我?”
清远望着她,忽然就不在说话了。
云姝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他在开口,楼下的马车旁云泊霖已经到了,似是在四处张望寻找她。云姝心底浮起急躁,她扶了一下额头,喘息了两声,又问:“这就是你两世救下我的缘由吗?我重生之后所遭遇的一切你都看在眼底,既救了我,却为何一直避而不见?”
“因为……有些人不愿我见你。”
他说这话时,云姝从他的眼底看见了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都被渐渐垂落的眼帘所掩藏。云姝追问是谁不愿意他们相见,还有谁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
然而清远却转了话题,他道:“非要见到我才甘心吗?见到了又能如何,我解不了你心中的惑,一切自有上天命定。你最该跪在圣殿之内,将你满心的浮躁沉一沉,静一静,然后在随心而行,走到哪里,便都是天意。”
云姝瞅着他,忽而淡笑了一声,“让我随心而行?这一世的你倒是大有不同,不在劝我去做救世主了?”
“云姝,你痛苦吗?”
“?”
他眼神真挚的道:“觉得苦了,累了,这里就是你的归宿。天神的旨意是叫万民得享安息,他不会给你扛不起来的担子,这事若临到了你的身上,必是你所能担当的。或许不是现下,但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
“……”
得,刚夸赞他有所不同,他又来了。云姝急忙摆手让他打住,否则那一套喋喋不休的大道理天黑都说不完,她可不想站在这里被风成人干。
“我兄长还在下面等着我,今日不便长谈,你日后还闭关吗?”
清远摇了摇头,“若无必要之事,你还是少见我为妙。也莫要再人前提及与我见过,包括你最亲近的人。”
清远不给云姝继续追问的机会,话落视线放远,落在了连荷的身上,问云姝,“那个人,你很信任?”
“她是大哥给我请来的侍卫。”
“留心。”
云姝又是一愣,正待询问他这话中何意,却见清远从袖口中取出了一个木制方盒递给她,“盒内有十粒药丸,你每月同一时间服用一粒,可缓毒血误伤他人。并非根治,只是免去了你心中所顾虑的。此药丸珍贵非常,一定要妥善收好,我只能帮你至此,待将来魔族寻上门来之时,在想方设法得到真正的解药。”
“连祭祀长都说毫无办法,你如何炼制的解药?”云姝接过了木盒攥在掌心之中,抬眼瞧他,清远掖了掖袖子,不答,转身走了。
“小姐。”连荷迎上前来,看着先行而去的清远大祭司的背影问道,“那人是谁?”
云姝耳边立时响起清远说过的那两个字——留心?
难道他在怀疑连荷?云姝不由得多看了连荷两眼。被景玉坑过一次之后,云姝不敢再轻易信任她人,然而连荷多次护她于危难之中,也不可信吗?
连荷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小姐在看什么?”
云姝突然伸出适才被祭祀长放血的那只手,手绢还缠裹在掌心,已经被殷红渗透了过来,云姝作势要去摸连荷的脸,她只是诧异的看了一眼,也不躲,眼中更无任何惧意。
“连荷,你不怕我吗?”
连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万年难见笑脸的她竟然扬了扬嘴角,反过来安慰她,“小姐只是生病了,不要担心,连荷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云姝觉得暖心,笑了笑,放下了手,“走吧,别让大哥等急了。”
见到云泊霖时,他疾步上前来问:“你去了哪里?”
“对不起大哥,让你担心了。”云姝乖巧的道歉,“我下次一定注意。”
云泊霖无奈的看着她,“下次要去哪里提前告知我,这里人这么多,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叫大哥去哪里找你?”
云姝点头如捣蒜,连连说是。视线却瞥向了一旁郁南王府的马车,影卫未羊站在车旁,显然那人正在车内,怎么没走?莫不是也在等她?
云姝念头刚起,就见云泊霖朝马车内拱手,“劳烦王爷了。”
马车内的人撩起垂帘一角,道:“未羊,你随子元同去,务必要护他周全。”
未羊领命,大步走到云泊霖的身侧,与云海站在了一处。
云泊霖心知自己如今状况若出现意外难以应对,也未拒绝,说了一声多谢,然后转向一脸迷茫的云姝,解释道:“大哥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麻烦王爷将你送回府中,乖乖听话,别给王爷惹麻烦。”
“你身上还有伤!”云姝忍不住拔高了声音,继而回头怒视车内的人,“敢问王爷是何要紧的事情非要我大哥才能去办?即便非他不可就不能延缓几日吗?他伤势如此严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云姝。”云泊霖拉了她的手一下,“不得无礼。”
云姝很生气,但车内的人却无声无息的仿佛将她的话当做空气一般,做出的唯一动作就是甩下了垂帘,根本不予回复。
“乖,早点回府,别让祖母担心。”话落,云泊霖给连荷使了个眼神,连荷动手将云姝送上了王府的马车,随即跳了下去,站在了刚刚未羊站着的地方。
云姝知道拧不过他,只得无奈的叮嘱他注意安全。云泊霖让她安心,上了马车,云海和未羊随同他的身侧,邢二驾车与他们背道而驰。
“走吧。”车内人沉声吩咐。
王府的车夫瞧了一眼从站着变成蹲着的姿势霸在他旁边不走的云姝,为难的说:“云二小姐,您还是里头同王爷坐在一块吧,这里吃着寒风,您穿的单薄,小心得了伤寒,况且也不安全。”
“不去,这里空气好。”云姝干脆坐了下去,理了理凌乱的衣裙,坚决不与那厮同坐。
车夫没听到里面发话,只好无奈的挥动缰绳,缓缓的朝前行走。结果没走出二里地,淅淅沥沥的小雨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空气冷的能将人冻成冰。
街面上的人转眼就成空了,马车提了速,云姝受不住了,抱着肩膀直搓手臂,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就是倔着不肯低头。结果她被连荷强行塞进了车厢内,连荷霸了她先前坐着的位置。
云姝是扑进去的,正好扑在了那人的脚前。
他清冷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寒凉的程度好似比外面的雨加雪要弱一些,她暂且当做没看到,能苟一时是一时。
云姝冷的打了一个寒颤,想爬起来,结果不小心摁倒了面纱上,整个都扯了下来。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瞬她就觉得鼻腔内痒的忍不住,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口水成雾状全都喷在了郁南王的身上。
慕容长卿顿时浑身一僵,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抬头愤然的看着她。
云姝当时就蒙了——完了,她是不是毒杀了王爷!
第四十七章
脑袋一热, 云姝心肝胆颤的从袖口中抽出手帕, 胡乱的在他脸上抹了几下, 紧张的问:“王爷, 您……可觉得哪里不适?”
慕容长卿仿若木头一般僵直着身体, 灼灼的视线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手帕上的浅淡芳香环绕在鼻间,搓揉在他的脸上,带来微痒的触感。
慕容长卿忽然伸手, 擒住了那只在他唇上捣鼓的不安分的小手,稍稍用力一拽, 就将身前半跪着的云姝提了起来,移送到了一旁的位置上。
云姝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些小细节上,她现在满心的惊惧, 吴嬷嬷就是死在她的唾液中毒,虽然是慢性毒发,可也不能忽视有毒这个事实。
万一慕容长卿因此中毒,她连解药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哪里不适?”慕容长卿口中咂摸着这句话的意思,蹙眉看向云姝, “云二姑娘觉得本王应该哪里舒适吗?”
“若本王没记错,上次见你时, 本王还被扣上了一个无礼和难缠的罪名, 如此矜持高贵的云二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对本王动手动脚?究竟是谁更无礼?”
“……”
云姝无言以对,看他挤兑人这般中气十足,估计也是没什么大碍。她掩了掩口鼻,喃喃的说了声对不起。然后默默的掏出了大祭司给她的一盒药丸, 取出一粒放入口中嚼了。
下一瞬云姝胃里翻滚,若非有人在旁,她估计会当场干呕出来。口腔内竟然弥漫了一股强烈的血腥之气,药丸入口即化,竟似一口血流进了喉咙中。
云姝强压下了欲呕的冲动,对这药丸的成分产生了浓烈的怀疑。怎么会有血的味道?难道血毒要以血攻克?若非对大祭司的极度信任,云姝都怀疑她是被人捉弄了。
“吃的什么?”
手中尚未来得及收起来的木盒突然飞了出去,落在了身侧那人的手中。云姝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夺回来,可她刚伸手,就被慕容长卿的另一只手擒着手腕按压住了。
“还给我。”她盯着他。
“本王看看不可以?这么紧张,有何见不得人的?”他一手抓在云姝的手腕上,防止她随时躁动而起,另一只手将木盒放置在自己的身侧,从中取出一粒药丸放在鼻端嗅了嗅,气味有些怪异,顿时皱眉。
云姝看他的嘴唇微微启开,生怕他会忍不住好奇的尝一尝,紧张的说:“那个……你不能吃!”
慕容长卿本也没打算吃,身在皇家,阴谋算计的经历数不胜数,入口的东西都是极为讲究的。但听了这话,又见她这般紧张,他反倒是兴趣渐浓:“为何你能吃,本王不能?”
“那是药,王爷无病不该吃药。”
“哦?你得了什么病?”
云姝下意识的将受伤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目光紧盯着慕容长卿,“这不关王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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