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兰苑那是历代皇后的寝殿,自太子被罢庶以后,皇后就自觉搬离了这里,空了有些时日了。难道,诺雅就被囚禁在这里?他略一沉吟便偷偷尾随过去,约莫二人已然歇下,方才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溜着墙根靠近主殿。
他先是在门外,将耳朵贴在屋门之上听了片刻,里面毫无声息,轻轻地推推门,门却是虚掩的,向里张望,也并无宫人值夜。他蹑手蹑脚地进去,见锦幔罗帐低垂,帐内隐约有轻微鼾声可闻。他凑到跟前,轻轻地撩开纱帐,里面一人盖着锦被,袒露香肩,暗沉夜色里,看不清相貌,只见一双惊恐的眼睛正瞪着他。
他还未来得及出声,那人就惊坐而起,冷不丁地一声尖利大叫:“啊!采花贼啊!”
声音高亢尖锐,震得百里九耳膜嗡嗡作响,倒是与诺雅的河东狮吼有得一拼,但是哪里是她?
他情知有误,暗道“不好”,赶紧往外逃,刚出门口,一张大网就铺天盖地地罩了过来,将他兜了一个严严实实,挣脱不开。
“捉住了,捉住采花贼了!”院子里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兴奋地大叫,火把次第亮起。
屋子里的女人衣衫凌乱地跑出来,哭哭啼啼地作势就往旁边的柱子上撞:“我没脸见人了,我不要活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拦住,连声劝慰:“凡事想开一些,有什么事自然有上面做主呢。”
借着火把的光亮,百里九这才看清这个女人的样貌,大饼圆脸,塌鼻阔口,吓得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坏了,自己今天肯定是被赖上了。就凭这个女人长的这幅夜叉相貌,就算是生在帝王家,那都不好嫁呀。好不容易有个不长眼的撞到了刀口上,她肯定不会放过的。
果然,女人哭得那是哀哀怨怨,呼天抢地,捶胸顿足,涕泪横流,厚厚的脂粉糊了一脸,愈加滑稽:“我如今被这贼人非礼,名节不保,活着还有什么脸面?”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劝。
殿外有脚步声响起,殿门敞开,两个太监提着宫灯肃立两侧,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然后齐齐拜倒在地,恭声请安。
百里九抬眼,见是一袭出尘锦衣的楚卿尘负手迈了进来,不悦地沉声道:“怎么回事?这样吵闹。”
百里九翻了一个白眼,明摆了的圈套,诱拐着九爷我往里跳,你还这样装模作样的做什么?
有小太监上前,将此间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
那丑女人不敢再鬼哭狼嚎,改成小声啜泣,用袖子掩了脸,忽略了她的相貌,哀哀怨怨的,还真让人生怜。
楚卿尘慢慢走过来,紧蹙着眉头:“采花贼?有哪个采花贼能这样大的胆量,敢跑到我皇宫里来作妖?”
“敢跑到皇宫里采花的有,但是敢采这朵相貌清奇的喇叭花的,怕是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二皇子,你好歹命人找个像样的,也别坏了我的名头啊。”
百里九干脆盘膝而坐,不咸不淡地揶揄道。
楚卿尘佯作大吃一惊:“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般耳熟?”
然后凑近了看,唇角微勾,“噗嗤”笑出声来:“你们怕是误会了吧?这哪里是什么采花贼,这分明是将军府的九爷啊。”
小太监也立即配合着,将手里灯笼挑到跟前,全都瞬间恍然大悟:“奴才们眼拙,果真是九爷——不过九爷怎么突然换了口味?这样饥不择食?”
百里九一口老血差点就喷出来,气绝身亡,这楚卿尘也太损了吧,竟然教唆着小太监这样戏谑自己:“换你妈的口味,九爷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上!”
小太监缩缩头,也是个爱贫嘴的:“我倒是想,我也得有那本事。”
楚卿尘心情好,也不怪罪,强忍笑意命令几人:“还不快些把九爷放了,你们九爷可小心眼地很。”
小太监立即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百里九从网子里放出来,连呼“得罪”,百里九毫不客气地一人踹了一脚解气。
几人也只能呲牙咧嘴地生生受了。
将一肚子火气在几个小太监身上撒完了,百里九才转身面对楚卿尘:“二皇子早。”
楚卿尘颔首:“不早了,我正要上朝。”
百里九拍拍屁股上的土:“那你忙,不打扰了。”
转身就走。
身后一声高亢的女高音,将九爷的心肝震得生疼:“求皇上为奴婢做主啊。”
百里九顿时加快脚步,如避蛇蝎。
“九弟慢些走。”楚卿尘淡然道:“男人家就要有担当,做过的事情总是要负责的。你已经毁了人家的名节,以后在宫中如何立足?就将她带回府去吧,好歹给个侍妾的名份就好,莫耽误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姑娘?额滴个神那,那简直就是老娘!看她一眼,百里九立即就想起大街上掐着腰,手提尖刀吆喝着卖猪肉的婆娘。楚卿尘这是从哪个集市煞费苦心地挑选来的?他就不信,这样的容貌能混进宫里来,就不怕半夜里惊了圣驾?
他磨磨牙,然后重新转过身,嬉皮笑脸道:“小九的为人难道二皇子还不清楚么?我家有娇妻,犹如河东狮,哪里敢越雷池一步?我们可是清白的。”
“那你深更半夜跑到人家寝室里面做什么?”楚卿尘一脸玩味。
百里九恨不能拍着桌子骂娘了,我进宫做什么,难不成你楚卿尘还不知道么?
“拙荆走得匆忙,有些规矩我忘了交代,所以赶紧过来叮嘱一声,唯恐有什么失礼之处,再给二皇子添了麻烦。”
“既然你寻的是尊夫人,那你到皇后的梓兰殿做什么?”楚卿尘步步紧逼,重展他的毒舌。
百里九顿时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楚卿尘,跟踪小太监过来的吧?万一被楚卿尘捉到了话柄,顺着杆子往上爬,自己怎么辩驳?
楚卿尘笑笑,吩咐那朵喇叭花:“快些收拾收拾包袱,随着九爷去吧,我给你做主了。”
喇叭花欣喜若狂,转身回屋,就立即掂了一个包袱出来,忸怩地冲着百里九一笑:“九爷,咱们走吧。”
百里九简直就是欲哭无泪,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楚卿尘那是一言定生死的帝王了,自己被他简直压得喘不过气呀。
楚卿尘心情极好,愉悦道:“恭喜九弟了。”
喇叭花咧着嘴笑,那涂了厚厚胭脂的血盆大口果真开成喇叭花的形状,尖尖的虎牙在灯影里,给百里九青面獠牙的感觉。他身子一颤,感觉自己被她一笑,后脊梁冷飕飕的,几乎吓溺了的感觉。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山不容二虎
楚卿尘心满意足地大笑着转身上朝去了,太监们见势不妙,纷纷拱手道声:“恭喜九爷”,然后唯恐挨揍,立即忙不迭地四散逃开了,只余百里九与那朵香艳的喇叭花留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九爷,走不?”
百里九点点头:“走,跟我回府。”
百里九在前面走,喇叭花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九爷,你慢点,俺跟不上。”
百里九果真就放慢了脚步等着她。
“九爷你真好。”
这样的甜言蜜语从她的大嗓门里出来,直接串了味,好像馊了一般。
百里九点点头,冲着她回眸一笑:“那你听九爷话呗?”
喇叭花立即被迷得头晕目眩,分不清了东南西北,更加忙不迭地点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扛着走,以后九爷说啥俺听啥。”
百里九眯着眼笑,微微上挑的眼梢简直勾魂摄魄:“不错,进了一次宫,拐回一个乖巧听话的胖丫头。”
喇叭花满脸羞涩:“俺不叫胖丫头,九爷叫俺虎符就好。”
百里九脚下一顿:“你说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喇叭花继续没心没肺地笑:“俺以前叫虎妞,现在俺叫虎符,二皇子亲赐的名字,多排场。”
这一次百里九非但站住了脚,还转过身来,面对着丑丫头,眸光闪烁:“二皇子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让你交给我?”
虎妞点点头又摇摇头。
“究竟有还是没有?”
虎妞嘟哝着道:“二皇子说不到将军府,俺不能说,说了您就不要俺了。”
百里九撇撇嘴,暗道一声“好险”,差点上了楚卿尘的当。他对虎妞笑笑:“不说就不说,等回了将军府你自然也就给我了。”
虎妞点头如捣蒜:“九爷放心,俺保管得好着呢。”
“不过”百里九略有为难。
“怎么了?”
“你只知道我是谁,那你可听说过我夫人?”百里九饶有趣味地摸索着下巴试探。
虎妞点头:“九夫人的事迹整个大楚谁人不知?”
百里九更加为难:“我夫人彪悍,我怕她容你不下。”
虎妞憨厚地笑:“九爷,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哪敢癞蛤蟆吃天鹅肉?您带俺回去,俺一定勤勤恳恳地伺候您和夫人,不敢肖想。”
百里九挠挠头:“九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主要是你的名字,跟我夫人犯冲,多少有些忌讳。我看不如这样,我一个男人家在后宫里四处走动不方便,不如你顺道去问一声我夫人,让她给你重新起个柔顺点的名字?我就在这里等你。”
虎妞有些踟蹰,心底发憷:“九爷玩笑,九夫人哪会见俺一个寻常婢子?”
“你怕什么?是我让你去的,再说你是二皇子赐给我的,她还能把你怎样?”百里九继续撺掇。
虎妞仍旧不放心:“九爷不会趁机丢下俺走了吧?”
“怎么会?”百里九简直是皮笑肉不笑:“再说了,我将军府的大门好找,就算是九爷我走了,你不是还能找得着吗?”
虎妞左思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重重地点头:“中,就依九爷您说的,我去去就回。”
百里九笑着伸手指指前面不远处的蒹葭殿:“快去,快去,我夫人大概就是住在蒹葭殿里,你过去找人通传,说是我九爷的人就好。可别让九爷我在这里等急了。”
虎妞一路颠颠地向着欣儿的宫殿跑过去,不时回头看看百里九,百里九还在向着她温柔地笑,柔情荡漾。
眼见虎妞果真进了蒹葭殿,百里九愁眉苦脸地叹口气:“无功而返,差点赔了夫人还折兵。”
自言自语罢了,招呼隐在暗处看笑话的冰魄:“回府睡大觉去。”
偷偷尾随在身后的冰魄不好意思地闪身出来,忍不住出声提醒:“九爷,您不是答应人家丑丫头在这里等吗?”
百里九“嘁”了一声:“放心吧,你家夫人精得跟只猴似的,她不会让这丑丫头跟我走的。”
冰魄抓抓头发,感觉脑子不够用:“为什么?这可是二皇子赐的。”
百里九嫌弃地看他一眼:“有时候,你还真不及元宝。那楚卿尘这叫“嫁祸”,是想把虎符一块送进我手里。我偏生就不如他的愿,最不济,也要将虎符和你们夫人一起还给我才是。”
“可要是”冰魄脱口而出,想问百里九若是楚卿尘两样都不还怎么办?话刚出口,自己已经明白过来。虎符不是寻常物件,既然楚卿尘敢于将大楚兵权交给自家九爷,那不就说明,他心里坦荡,对自家夫人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才是。
怪不得自家主子先前还义愤填膺,突然就豁然开朗,要回府睡大觉了。
蒹葭殿里,楚欣儿和诺雅还赖在床上嬉闹,并未起身。昨夜里欣儿拽着诺雅不放,满心艳羡与神往地听她讲诉湖广一行的经过,困极了同被而眠,懒怠起床。
宫女在门外小声禀报,说是九爷差遣了一个丫头进来,寻九夫人问话。
欣儿撇撇嘴:“你不过是前脚刚来,他后面就寻过来了,至于这样么?”
宫女多嘴道:“九爷昨晚上就已经来了。”
两人有些奇怪,楚欣儿招呼那宫女:“你进来说话吧。”
宫女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低垂着头,在寝殿外屋站定,隔了纱帘听问话。
诺雅奇怪地问:“你说九爷昨夜就来了?来做什么?怎么都没有听到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