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雅拍拍身下车板,将手悄悄拢进袖口,苦笑一声:“应该就在车厢下的夹层里,不过有机关,我不敢擅自动手。”
百里九放下车前撑,上前查看过机关,立即唤过身后赶至的士兵里有懂机关之术的,上前打开厢板,将中了*昏迷不醒的老夫人解救出来,一杯清水灌下去,长舒一口气,悠悠醒转过来。
“娘,您没事吧?”诺雅跪在她跟前,担忧地问。
老夫人睁眼见诺雅身上的血,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一惊而起,紧抓住了她的手,握得生疼:“我的儿,你怎么也受伤了?”
这一下,痛得诺雅呲牙咧嘴,抬头对百里九道:“娘这手劲,怕是你我都比不得。”
尘埃落定,雨长老束手就擒。诺雅与百里九的凯旋,三皇子与镇远侯势力的彻底毁灭,代表着楚倾尘继位已经是大势所趋,再也没有了任何悬念。余下的事情,就是朝堂的整顿,与肃清三皇子的余党,将所有的政权全都收拢巩固到楚卿尘一人的手里。
楚卿尘此时彻底展现出他的铁血手腕,还未继位就大刀阔斧地对朝中一些制度进行了变革,如朝阳蓬勃而出,蒙尘明珠瞬间绽放出灼目的流光溢彩。他十几年来的游历积蕴的见识,从能人志士中得到的收益,以及他四海讲学中对各国政策的博采所长,在这时候,完全爆发出来,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断地覆盖了整个朝堂。
按说,朝堂新旧交替,又是刚刚平稳了内乱的时候,委实不适合这样的改革与变动,但是,楚卿尘有依仗,他背后有皇上撑腰,外面有百里府坐镇,朝中有他不拘一格大胆启用的真正有真才实学,学富五车的治国之才。
既然刚刚剔除了三皇子的毒瘤。就索性借着余威,将所有腐烂的肌肉全部剔除掉,换成新鲜的血液,那样,愈合得会更快。
楚卿尘敢这样大刀阔斧,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诺雅与百里九。二人几乎不费朝廷一兵一卒,就消灭了两大造反势力,未动摇国之根本,所以,他才可以这样无所顾忌。
百里九与诺雅交了差事以后,就一直在将军府里窝着,任凭外面折腾得天摇地动,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吃饭,睡觉,逗泡泡。
安若兮在老汤头的全力救治之下,终于保住了一条性命,不过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气血不足,怕是暂时将养不起来。
老夫人与诺雅命人寻了最上等的人参灵芝等给她炖汤喝,一天三顿地补,直补得她泪眼汪汪,几次望着诺雅欲言又止。
百里九后来去看过她一次,出言安慰几句,然后又叮咛了下人好生伺候,后来就再也没有在浮世阁出现过。
安若兮最初也眼巴巴地盼,后来心越来越凉,最终也就彻底死心了。知道百里九这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他对自己的态度。
安若兮是个通透的女子,这许多年来读过的书,使她看事情都比别人开明一些,她最初对于百里九疯狂的,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的炽热,在与百里九的相处中逐渐被扑灭。她躺在床上,一遍遍回想两人从相识,然后一路走到今天的点点滴滴。从百里九答应皇上的赐婚,所带给她的狂喜,到三皇子在她大婚的前一夜,对她下达命令所带来的懊丧与矛盾,再到初进将军府,百里九偶尔对她展现出来的温柔,令她悄然滋生的憧憬与希望。
如今细细想来,百里九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对她虚伪的笑的背后,还不一定是怎样的厌憎。
可是自己就偏生当了真,以为他对自己是刮目相看的,傻傻地跟秦宠儿,慕容诺争得头破血流,精疲力尽。
她在明白了这一切以后,曾经就心灰意冷过,但是百里九不经意间看过来的一个眼神,就令她瞬间犹如死灰复燃,抖擞起精神,重新跃跃欲试。
终于,百里九不得不亲口对她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她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那些难熬的时日,老夫人的开导,令她豁然开朗,她很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位善良开通的婆婆,所以,如果再重来一次,面对这样的危险,她仍旧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以前,有一半是为了百里九,如今,全部是为了老夫人。
她开始考虑自己以后的路,不知道究竟该何去何从。她已经没有家了,如果不是老夫人,自己如今也是身在囹圄之中。现在,将军府也不能是自己的家了,自己就是一个外人,还是个讨人嫌的外人。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她空有一身曾经引以为傲的本事,却连养活自己都是问题。
原来,自己真的不如慕容诺,从一开始就不如。
老夫人曾经劝慰过她,说二皇子即将登基,按照惯例,皇子登基都会大赦天下,自己父亲肯定是罪无可恕,兄长也会受到牵累,官职不保,或者流放。但是侍郎夫人的性命好歹能得个保全,以后还要依仗她照顾。
她殷切地期盼着,若是,上天还给她一个家的话,她就彻底地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
后来,朝中安稳,如水到渠成,楚卿尘登基的日子定了下来,昭告天下,普天同庆。钦天监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继位大典的事情。
楚卿尘继位的前三天,将百里九宣进了宫里,而且还是在早朝的时候。百里九讨厌早朝,尤其是有了诺雅以后,不能睡懒觉是小,关键是将自己的手从诺雅温软的身子上拿开很困难。
他熬到最后一刻钟,元宝在屋外再三催促,唯恐扰了诺雅清梦,才不得不起身哼哼唧唧地穿起衣服,踢踢踏踏地出了门。
百里九一走就是多半天,从宫里回来,带回了诺多的赏赐,绫罗绸缎,琳琅满目的珠宝。然后絮絮叨叨地讲朝中见闻。
诺雅正在一样样翻看皇上给的赏赐,压根就没有功夫听百里九唠叨。耀目的珠光宝气总是会令她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她感受到自己的肚子好像轻微地动了一下,就像那日大敌当前,千钧一刻之时的那一下胎动。她顿时兴奋起来,拿了两个元宝贴在肚皮上敲。
正在一本正经地谈论国事的百里九抬头见她非但充耳不闻,还财迷地教坏自己儿子,有些无奈,上前夺了她手中的元宝:“你没事的时候,可以赏赏花,画画草,多看些书也好,做些高雅的事情,不要老是这样粗俗财迷。若是将来生个儿子还好,若是女儿,也这样财迷心窍,小心被别人用银子拐跑了。”
诺雅颇不以为然:“我这是让她们自小就涨涨见识,将来女婿除非富可敌国,否则哪里拐得跑?”
百里九有些哭笑不得:“按照你的意思,富可敌国你就嫁女儿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富可敌国都不嫁,还想怎样?难不成是想让女儿一辈子都寻不到合格的夫君,嫁不出去?”
百里九故作潇洒姿态,意有所指道:“最起码,比如说人品,风骨什么的,乱七八糟地加一起,纵然不是玉皇大帝那样的条件,也要差不许多。”
诺雅上下打量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的确,可莫像我一般,身不由己地嫁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悔一辈子。”
这话百里九可不爱听,撇撇嘴:“你这失足一脚捡了个金元宝,你还得了便宜卖乖。”
诺雅拍拍肚子:“记得,孩子,自以为是,臭屁自大的男人不能嫁,尤其是生得好看,朝三暮四的男人更不能招惹。”
百里九揽着她的腰,宠溺地摸摸她的肚子,感慨颇多:“如今是想出来的出不来,想进去的进不去,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儿子再这样下去,迟早被你教坏,我有必要跟他进行一次亲密接触,彻夜长谈了,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诺雅一巴掌拍掉他在自己腰间四处游弋的手,继续翻捡珠宝:“两句话就开始不正经!继续说些正事吧,三皇子怎样了?楚卿尘打算怎样处置他?”
百里九死皮赖脸地继续靠过去:“斩了。”
“斩了?”诺雅有些惊讶:“皇上不是想着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么?说只要他不起兵造反,就会给他转圜的余地。怎么又说斩就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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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入宫
百里九叹口气,将诺雅手里捧着的珠宝夺下来,丢在案几上:“权势富贵害死人,稀罕这些黄白之物做什么?”
诺雅丝毫不以为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过是喜欢自家的东西而已,有什么错?”
“三皇子说到底,觊觎的也是自家东西啊,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后竟走上谋君弑父的不归路。”百里九似乎颇多感慨。
“弑父?你是说三皇子意图谋杀皇上?”诺雅一惊,转过身来,难以置信,这不是丧心病狂么?
百里九点点头:“我想,你应该记得,在邯郸城的时候,黄德兴想方设法地巧取豪夺师傅手中的御扇,想着将一厨子送进宫里做御厨的事情吧?”
诺雅点点头:“自然记得。”
“黄德兴这样做就是三皇子妃授意的,她居心叵测,想要毒杀皇上。”
“毒杀?这样狠毒!”诺雅也觉动容。
“皇上得知师傅来了京城,专程带着蕙夫人去过天然居,师傅同他不经意间谈起此事,皇上联想起他自己的身子,从太子一事后,调养了这多时日仍旧没见大的起色,心里起疑,回宫以后就将御膳房里突袭彻查了一次。结果发现,他平日里经常吃的燕窝里就被加了些微的慢性毒药,就连银针都检测不出来,也多亏发现得早,无甚大碍。
然后循着线索继续查下去,就查到了三皇子的头上。原本皇上是不想将事情做绝,想留他一条性命的,但是事已至此,他委实不可饶恕,只能忍痛下令斩了。”
诺雅唏嘘半晌道:“三位皇子,一人终生监禁,一人丢了性命,连累无辜更是不计其数,就为了争夺一个孤家寡人的皇位,有什么意思?”
百里九点点头:“太子那里,等楚卿尘继位以后,定然还会宽恕,以示他的仁德宽厚。毕竟,太子虽然在朝中动的手脚不少,也残害过朝中良臣,但是,他是皇上的儿子,总是会法外开恩的。”
诺雅撇撇嘴:“做个皇上这么多的手段,真心累。”
“所以,今日早朝楚卿尘想要将虎符重新交给我掌管,我以你做挡箭牌拒绝了,我也不想再替他操那份闲心,还是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好。”
诺雅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做什么拿我当挡箭牌?你自己不能拒绝吗?”
百里九咧嘴一笑:“因为娘子彪悍,不仅是相公我,就连楚卿尘也怕你,只有你的名号能镇得住他。”
诺雅“噗嗤”一笑:“你处处表现得这样畏妻,就不怕招惹群臣笑话,沦为天下笑柄?”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摇头:“天下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九爷我娶妻若此,娶个强悍的妻子,可以挡桃花,可以挡应酬,还可以做门神,挡妖魔鬼怪。总有一天,这畏妻也是一种美德。”
诺雅满心得意,抿着嘴笑:“那我也没见你桃花少到哪里去,总是层层叠叠,永远开不败似的。”
俄尔想起安平,忍不住问:“那镇远侯和安平又怎样了?”
“皇上亲自去监牢里看过镇远侯,两人促膝长谈了半夜,走后不久,镇远侯便饮鸩自杀了,央求皇上能够饶恕他的家眷。可是有什么用?最好的结果,流放千里,那里的艰苦恶劣的日子又岂是她们能够承受的?不过也是慢刀割肉,像一条狗一样地苟且活着,倒还不如死了痛快。”
诺雅斜着眼打量他:“怎么?心疼了,同床共枕出感情了不是?”
一句话令百里九有些恼羞成怒,恨不能指天骂地,才能让诺雅相信自己。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打消这个女人的醋意,彻底终结这个话题,否则将会成为自己一辈子的短处,被这个女人拿捏在手心里。
“夫人,这件事情说起来,为夫可是受害者,你能不能不要经常提起,往为夫的伤口上撒盐,那样为夫心里有多膈应你知道吗?如果让你与你不喜欢的人一起同床共枕,你想想,那将是怎样的滋味?”
百里九说这样的话的时候,面上带了恼意,还有一点委屈,楚楚可怜。
诺雅小声嘟哝道:“滋味如何我还真的并不知道,要不我尝尝?”
“你敢?!”百里九瞬间变脸,佯作恼羞成怒地威胁道:“看来你果真是需要好生收拾收拾了。”
诺雅一个闪身,躲避开他突然伸向腰间的大掌,肚子堪堪擦着柜子角过去,金元宝“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吓了百里九一身冷汗。
“祖宗,你小心踩到元宝摔了。”
元宝恰好从外面急匆匆地一脚踏进来,吓得立即缩了回去,左右查看没有动静方才探进头来,拍拍心口:“谁要踩我?”
诺雅笑得几乎岔气,捂着肚子花枝乱颤,百里九冲着元宝挥手呵斥:“滚远些,把我儿子笑出个好歹来谁负责?”
元宝挠挠头发,觉得有些冤枉,瞅瞅诺雅,低声道:“我传完话就走。”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诺雅勉强忍住笑意问道。
元宝敛了神色,回禀道:“是风驰在外面,说是过来宣旨的。”
百里九刚从宫里回来,楚卿尘又有什么旨意?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圣旨不是给九爷的,是给夫人您的。”元宝解释道。
百里九一声冷哼:“就说夫人正在安心养胎,不能下床。”
元宝有些为难,自家爷未免也太狂妄了一点,竟然敢拿这样的借口搪塞圣旨。要知道,楚卿尘如今已经不再是潜邸的二皇子,一个不高兴,怪罪下来,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百里九醋意这样大,诺雅瞬间就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她掩唇笑笑道:“你不是说我如今有了拖油瓶就保准没人要么,你还怕什么?”
百里九讪讪地笑笑:“现在你若是跟人跑了,我一次丢了两个,岂不赔死?”
“看你这点出息。”诺雅将手腕上挂满的珠宝撸下来,丢在桌上,拍拍手:“替我看好,谁都不许抢。”
百里九不说话。
诺雅走出了门,百里九还是不说话。
诺雅走出了一念堂,百里九还没有吭声。
她回过头看,百里九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眼中满是弃妇那样的忧伤和哀怨。
她心里笑笑,这个小气的男人,装得自己挺大度,实际上还不是在乎得很,心里瞬间感觉幸福满溢。
诺雅径直去了会客厅,风驰正在同老将军说话,恭恭敬敬,一身锦衣侍卫统领装束,身上褪去原本散漫的江湖习气,已经完全蜕变成为了官场中人。
他见了诺雅,站起身来,先是客气地拱手叫了一声:“九夫人”,然后从怀里拿出一道圣旨,一本正经道:“圣旨到,慕容诺接旨。”
既然是圣旨,怠慢不得,诺雅一提裙摆,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低眉敛目,静待风驰宣读旨意。
风驰将圣旨缓缓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有将军府慕容氏伪造圣旨,假传圣谕,虽抗敌有功,但功不抵过,妇行有亏,不思敬仪,败坏纲常。故即刻缉拿慕容氏入宫,着大理寺严审,再酌情评定功过。钦此。”
老将军与诺雅闻言皆大惊,诺雅擅自伪造圣旨是真,但是情势危急,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那圣旨原本就是楚卿尘有意相授,着诺雅权宜行事。如何,现在尘埃落定,诺雅率兵镇守信阳城,活捉镇远侯,保了大楚安宁,楚卿尘不领情也就罢了,反而要降罪于她?
“风统领,这圣旨,圣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