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青思忖片刻,犹豫着摇摇头:“若是别处起火也就罢了,府衙起火可非同小可,若是被侯爷看了笑话,恐被郡守怪罪。摸不清情况之前,还是烦请侯爷稍待片刻。”
副官看起来有些着急:“这里离府衙诺远,一来一回耽搁许久,若是我们怠慢了侯爷,怪罪下来,你我不是一样吃罪不起?”
展青一时间有些踟蹰:“你顾虑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近日听闻湖广出了反军,郡守大人交代过我们,一定要慎重行事,免得反军逃进我们河南郡作乱。若是这火乃是反军所为,岂不危及侯爷安全?不得不小心为上。”
“哎呀大人,你这就是杞人忧天了,若是果真有那反军作乱,正好镇远侯带的兵马就在城下,岂不更解了燃眉之急。”
两人意见相左,正在商量,城下镇远侯见文牒递进去,半晌没有消息,就有些焦急,命士兵连声催促。
展青抬眼看看城中大火,隐隐有见小的趋势,也不见有大乱,遂点点头,对副官道:“可能果真是我多虑了,开城门罢。”
副官得令,立即小跑着下了城墙,下令大开城门。
正是迫在眉睫的紧要关头,冰魄恰好赶至,见城门仍旧紧闭,心中大喜,拼力叫喊:“关闭城门!”
副官转身,见一人如捕兽猎豹一般,向着城门处风驰电掣地疾扑过来,面上大惊,手下却不停,抬手指挥士兵加快速度。见士兵动作稍有迟缓,焦躁地呵斥一声,自己上前,亟不可待地扳动定门栓,就要抬起来!
冰魄已经跃至城门处,见情况危急,哪里顾得思虑什么后果?寒光一闪,长剑出鞘,扬手就抛了出去。
一声凄厉惨叫,正中那副官手背处,副官猛然吃痛,却是头也不回,仍旧吃力地去抬那沉重的定门栓。
这般锲而不舍,冰魄立即就明白了这副官必然有问题,二话不说,身子迅如猎鹰,就向着那副官飞扑过去,一脚顶住城门,一脚借力将他踢飞至城洞之上,定门栓重重地落回原处,将心急如焚的镇远侯隔离在城门之外。
突然生变,使得几位守城军惊骇地后退几步,才反应过来,上下打量冰魄,一亮手中长枪:“你什么人?”
冰魄背靠城门,悍然不惧,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凛然之势。
“我是将军府九爷的人,叫你们首领过来说话!”
副官被士兵搀扶挣扎着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对冰魄叫嚷:“老子管你是什么人,胆敢袭击官兵,就是死罪。大家不必手下留情,拿下反军,若是反抗,杀无赦。”
士兵们顿时一拥而上,将冰魄团团包围起来。
“叫你们头领,我有重要军情回禀,延误了军机你们承担得起吗?”
冰魄厉声嘶吼,那气势果真镇住了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展青已经觉察了城门处的骚动,从城墙上迈步下来,呵斥道:“什么人?竟然敢到此地撒野?”
冰魄看他服饰及气度,知道是守城头领无疑,拱手道:“在下是京中百里府的家将,有重要军情禀报河南郡守。”
展青上下打量他,有些疑惑:“你说你是百里府的人,可有凭证?”
冰魄摇头,他只是百里九的暗卫,又不是朝廷命官,能有什么凭证?
副官见缝插针,冷哼一声:“那就是了,如今九爷就在城门外,与镇远侯一起,你却敢冒充是他的家将,简直是个笑话。”
展青怀疑地看看冰魄,他身上满是斑斑血迹,还有适才那匹骏马的脑中黄白之物,联想起城中大火,心中起疑:“正是,打开城门,有什么重要军情,你直接跟你家九爷说就是。”
“城门千万不能开!”冰魄伸开双臂,严阵以待:“外面的都是反军,镇远侯已经反了!”
一句话惹得那副官“哈哈”大笑起来,满是讥讽道:“你还不如说是你家九爷反了呢?百里府忠肝义胆,满门英烈,我大楚谁不知道?如今九爷就同镇远侯一起,难不成是同流合污?”
冰魄不善言辞,不会辩解,实话实说道:“九爷如今被软禁,失去联络,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不知道具体情况,你就造谣说镇远侯反了?你这是扰乱军心,诬陷皇亲,其罪当诛,你可知道?”
副官二话不说,扬声吩咐道:“不用再跟这人废话,擒拿了他正好跟侯爷邀功请赏。”
冰魄嘴拙,但是心灵,他知道再跟这副官废话也没用,转头对展青道:“此事千真万确,否则我们也断然不会不顾及自家主子的安全,封闭城门。若是今日城门一开,造成信阳城生灵涂炭,这个后果谁能承担?”
展青是个慎重的性子,要不也不会做到守城将领的位子,他略一思索,虽然冰魄之言未必可信,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为上,遂向着身后摆摆手:“此事不可轻视,还是请示过郡守大人再做定夺的好。”
那副官眼看冰魄坏了他的好事,怎会放任拖延下去?
“九爷如今就在城下,只要对质两句不就可以了?何须这样麻烦?”
展青将目光转向冰魄,冰魄自然是愿意攀上城门见百里九一面,确定他平安无事,可是如今自己断然不能离开这城门,否则万一生变,自己分身乏术,岂不措手不及。
冰魄坚定地摇头:“对质我自然不怕,就是这城门处我是断然不会离开的。”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弟兄们,搭弓射箭,我就不信,把他射成刺猬,他还能守住城门不成?”
守城军领命,搭弓射箭,齐齐对准了冰魄。
正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有士兵骑马卷起一路尘土疾驶而至,手中握着令旗,高声叫嚷:“封锁城门,任何人不许进出!”
冰魄心里不由升腾起一阵希望,难道是朝廷旨意到了?
不过眨眼功夫,传令士兵近前勒缰,翻身下马,上前冲着展青与副将行了一礼:“郡守已经抵达信阳城,传郡守令,城中有反贼作乱,四处放火行凶造谣,知府大人已经派出人马全城通缉,暂时四处城门紧闭,严密封锁,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防止反贼潜逃出城。”
冰魄立即就反应过来,城中方向浓烟滚滚,定是元宝那厮动的手脚,可叹自己脑子愚笨,想不出这样的妙计。
另外两人也纳罕:“究竟怎样个情况?怎么今天城中这样热闹?”
那传令官命令传达到,就不再着急,对着二人一五一十道:“今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贼人,胆大包天跑到官府衙门厨房放了一把火,然后贼喊捉贼,四处造谣生事,说是镇远侯造反,挟持了百里少将军,如今已然兵临城下,四处杀人放火,官府正要打开城门投降。如今城里乱成一团,许多乡民深信不疑,奔走相告,一片惊恐,杨大人正焦头烂额,差人四处抓捕那小子呢。”
两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冰魄:“又一个造谣生事的,难不成你们是同伙?”
“我就说这小子铁定不是什么好鸟,怕是同党不少,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赶紧将他捉拿了,严加审讯才是,莫让反贼们逃了。”副官趁机下令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兵天将到了
冰魄知道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自己又不会巧言善辩,有理也说不清,屏气敛神,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士兵们得了命令,全部虚张声势地向着冰魄扑过来,他在城门处闪跃腾挪,灵活躲避着众人的长枪,将城门口这方寸之地守得严严实实,但是手中没有趁手兵器,面对着长枪的步步紧逼,险象环生,只盼着元宝或诺雅能够带着天兵天将,踏马而至。
这厢打得热闹,城中元宝也正狼狈,犹如过街老鼠,四处躲闪着官兵的穷追不舍,骑的马早就在混乱的时候弃了,哪里还能前来救援冰魄?
他急中生智,索性便不急着往南城门处跑,一边在城中上蹿下跳地逃,折腾得鸡飞狗跳,一边扬声大叫,煽动民众:“乡亲们,快去南城门阻止反军进城啊!只有阻止官府开门投降,咱们才能安全!”
正慌乱得六神无主,果真打算收拾包袱准备随时逃命的乡民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城门一开,反军流水一样涌进来,自己能逃到哪里去?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二话不说,聚集着往南城门飞奔过来,气势汹汹的,倒是果真缓解了冰魄的一时危机。
城墙上的守城士兵眼见有不少人像潮水一样向着城门处涌过来,大惊失色,以为城中有变,慌忙通知城下展青。展青急忙下令,大家严阵以待,自己上马迎上前去,待人群近了,方才看清乃是普通城中百姓。
百姓义愤填膺,纷纷振臂指责展青卖城求荣,不顾民众死活,哪里容得下他解释半句?
众守城官不得不暂时停下手来,将手中长枪对准了情绪激昂的百姓,阻止着他们往前硬闯。
今日南城门委实热闹,乱成一锅粥。若非是郡守提前得知镇远侯大军今日抵达河南郡,所以指派了最为得力的守城将领在此镇守,此时怕是早就酿成大乱。
面对被元宝煽动蛊惑来的百姓,不能采用武力镇压,展青不得不晓之以理,一遍遍向着百姓解释,镇远侯造反完全就是谣言,正是他们此时全力缉拿的冰魄同党煽动滋事。
事关百姓们的身家安全,镇远侯现在又真是兵临城下,对着信阳城虎视眈眈,纵然是对谣言将信将疑,谁也不敢冒险一试。他们义愤填膺地叫嚷着,坚决不同意官府打开城门,迎镇远侯进城。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样态势,民愤激扬,已经不是他展青一个小小的守城参将所能做主解决的事情,正好传令官也在,骑上快马就直奔府衙请示去了,双方一时处于僵持之中。
而城外的镇远侯见城门迟迟不开,城内人声喧哗,便知必然有变,又不知具体情况,着人喊话,要求面见守城参将。
展青将此间所有事情尽数交代给副将镇守,自己则登上城门,回侯爷话去了。
镇远侯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立于城下,仰头质问展青:“本侯的文牒可查验属实?”
展青一拱手:“文牒确实属实,但是我城中突生变故,不方便开门迎客。还请侯爷恕罪,稍等片刻,待我们处理完此事,定当开门扫尘,列队恭迎侯爷入郡。”
展青所言合情合理,若是换成任何人,也不应当再咄咄逼人。不过侯爷如今哪里还能镇定得住?若是失了进城先机,再想进去可就难了。
“冒昧问一声,郡内有何事端?若是有反军刻意制造暴乱,本侯愿意为郡守大人解忧排难。”
展青也是混迹官场,机灵通透的人,擅于打太极:“一些琐事而已,怎敢劳侯爷大人劳累。”
镇远侯沉吟片刻,方才抬头问道:“里面莫不是百里府的家将在煽动闹事?”
展青一怔:“侯爷如何得知?”
这话原本只是镇远侯的一个试探,展青的反应立即印证了他的猜想。慕容诺无故失踪,此事蹊跷,他从来都没有松懈过对她的追杀。昨日他暗中擒拿了杀手阁的两个杀手,使出手段得到的情报,就是慕容诺一路向北,进了河南郡。他想,依照慕容诺的心智,猜度出自己的野心不难,所以他才这样迫不及待。但是他没有想到,诺雅竟然会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挺身而出,坏了自己的好事。
“果真冤家路窄,他们竟然这样胆大包天。实不相瞒,百里府两个家仆与百里府慕容夫人阵前叛逃,害得百里府少将军至今昏迷不醒,本侯正在追捕之中,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逃至河南郡,害怕责罚而煽动民众,不敢打开城门,逃避追捕。还恳请大人速速大开城门,好让我等将那不肖仆从捉捕归案,交由百里将军处置。”
此话,声若洪钟,守在城门处的士兵与百姓皆听在了耳里,惊讶地窃窃私语。看向冰魄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犹疑与蔑视。
若是换做别人,听镇远侯这般解释,只怕立即就开了城门。偏生这参将性格沉稳,又是个耿直的,不敢冒失行事,冲着镇远侯告罪:“请侯爷恕罪,此事小人不敢擅做主张,还要请示过郡守,才敢放行。侯爷只需稍待盏茶功夫就是。如今贼人已是瓮中之鳖,左右也逃不出这方寸之地。”
如今河南郡还没有准备,守城士兵看起来松松散散,正是进攻的时候,若是一旦张扬开,里面调集过来兵力,再想攻城可就难了。但是一旦强攻,势必代表着自己的野心昭然若揭,战争也就正式开始,以后就不能再这般浩浩荡荡地一路长驱直入。
镇远侯一时间有些矛盾,左右斟酌,无奈之下,也只能强压怒火,自怀中掏出一物,缓缓展开,出示给展青看:“本侯乃是奉旨办案,御扇在手,如皇上亲临,尔等还敢将本侯拒于城外吗?”
展青睁大眼睛看,见镇远侯手持一把玉骨扇,上书“奉旨办案”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隐约有玉玺印章,不过看不太真切。
正是皇上钦赐诺雅,交由元宝调兵,被劫持的那一把御扇。
御赐宝扇,谁敢怠慢?城墙之上立即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城内百姓此时见这阵势,也信了镇远侯几分,开始逐渐向后撤退,让出一条通道来。
“开城门吧?”镇远侯收拢了御扇,强作淡然。
展青略一沉吟,立即起身向着城墙下一挥手:“开城门,恭迎侯爷进城!”
冰魄如今气力几乎耗尽,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生了殊死一搏的决心,目眦欲裂,厉声嘶吼:“那御扇是我家夫人的,镇远侯强取过去,假传圣旨,城门断不能开!”
副将见冰魄顽固,如此下去,恐怕遗失先机,用受伤的手咬牙挽起一强弓,暗中瞄准他就射了过去。
冰魄正勉力应对众士兵进攻,没有觉察到危险的逼近,待听到风声,躲闪的时候,那箭羽已经裹夹着凌厉的劲风迅猛而至,不偏不倚地射在他的肩部。所幸那副将手部受伤,所用的力道小,伤势并不厉害。
冰魄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咬牙将箭拔出来,丢到脚下,倒钩立即撕扯下一片皮肉,血如泉涌,他眉头也不皱。
副将手下功夫也不错,见他受伤,心中得意,从一旁士兵手里夺过一把佩刀,就向着冰魄的方向扑过来,去抢夺他身后的定门栓,高声叫嚷道:“你背信弃义,又到此蛊惑民众,栽赃侯爷,罪不可恕,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冰魄纵然武功高强,但是士兵前仆后继,他又局限在方寸之地,身手得不到施展,现在又手臂受伤,更是雪上加霜。他咬牙苦苦支撑,背靠在城门之上,以千斤坠,抵住城门,双脚犹如生根,巍然不动。他下定决心,若是果真自己不敌,被叛军攻进城来,双拳难敌众手,也当杀个痛快,一个够本,两个稳赚,冲到自家九爷跟前,让他看看自己的血性!
冰魄心性简单,也只有这样简单的想法。
正心潮澎湃,身体近乎精疲力竭之时,见城中尘沙飞扬,有马蹄声疾,似乎是千军万马踏尘而来,带着冰魄的希翼与热切期盼。
看旌旗飞扬,似乎是河南郡驻军到了!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守城副将唯恐有变,加快手下速度,势必要将冰魄立即斩于剑下!夺门而出。
一支令旗,或者说是一道光影,飞过来,悄无声息,直透他的肩胛骨!
他手中刀剑“呛啷”落地。
冰魄终于缓了一口气,抬起头,为首之人骑在一匹枣红骏马之上,却是一袭寻常的闺阁罗裙,肥大宽松,迎风飒飒,正对着他笑得欣慰。
来得正是时候,简直不亚于天兵天将!
冰魄的眼眶刹那间就有些湿润,像是受了气的孩子。曾经历经过多少次严峻的生死考验,像铁打钢铸一样的汉子,突然就发现,这个娇小的女人,什么时候成了自己的主心骨?她一来,他就瞬间觉得,信阳城有救了,自己也可以卸下身上的千钧重担。
马上的女人意气风发地一抬手:“兄弟们,听我命令,众志成城,保家卫国,歼灭叛贼!”
身后立即一呼百应,声彻天际,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