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想吃喝玩乐一条龙了?酸秀才果真是一肚子坏水。诺雅皱着眉头看他,然后在身后几个将领的脸上逡巡一圈,唇角微勾:“你们今天要是敢去画舫长见识,我就带着你们媳妇儿去醉梦楼开眼界。”
几个有媳妇的将领慌忙摆手:“我们可没说要跟着去。酸秀才自己找死还非要找个垫背的。”
“嘶,我说你们这群叛徒,刚才还吵着嚷着,比谁都兴奋,怎么事到临头,全都反水了?”酸秀才指着几人,把眼睛瞪得溜圆。
诺雅掐着腰笑:“他们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百里九喝了酒以后,胆子肥,斜着眼瞅酒桌上的几个人:“你们几个没成亲的该不会至今还是雏儿吧?”
酸秀才尴尬地咳了两声,忸怩道:“也不算是,就是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而已。”
百里九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酒瞬间喷了出来,几乎笑岔气:“怪我怪我,整个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委屈了你这个细皮嫩肉又柔情似水的小白脸了,没有保护好你。”
百里九一句话颇有内涵,令众人全都哄笑起来,纷纷跟酸秀才撇清关系。酸秀才也觉察到自己说的话有点耐人寻味,自嘲地大笑。
百里九今天酒喝了不少,酒壮怂人胆,豪气万丈地大手一挥:“九爷我决定了,今天晚上,谁还没有成亲的,跟九爷一起去北湖画舫找乐子去,所有费用爷全都包了。省得说出去丢了九爷我的风流名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百里九旁边的诺雅,识相道:“我们还有事,就不去了,你们尽兴。”
“别呀,”酸秀才急呵呵地道:“你们这些损友,一到关键时刻就靠不住。我当这出头鸟就已经够可以了,你们竟然全都缩了回去。”
诺雅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道:“别紧张啊,秀才,你一向煽风点火的,最是劳苦功高,今天就算是你们九爷不请你,我也会好生感谢你的。今天我请客,绝对让你度过一个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夜晚。”
众人窃笑,纷纷站起身来,拱手告辞,极义气道:“秀才,你就放心地去吧,明日我们帮你打掩护,请上三天假休养,你可要多保重,小心为国捐躯。”
语气里一股幸灾乐祸的味儿。
酸秀才一把抓住身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放:“大个儿,他们全都落井下石,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咱俩交情这么好,你说啥都不能走。”
大个儿忙不迭地想摆脱他的手:“娘啊,如今谁还敢说跟你交情好,清白不保。你可别坑我了,我还想娶媳妇呢。”
众人哄笑,已经一溜烟地跑了一个没影儿。
百里九对大个儿道:“患难见私情,你也留下来吧。”
大个愁眉苦脸,极不情愿:“关键是我跟他真的没有啥私情啊。”
酸秀才紧搂着他不放,恨不能整个人吊在他身上:“今天你要是敢抛弃我自己走,明天我就让全军营的人都知道你肚脐眼里有颗痣。”
大个儿瞬间暴跳如雷:“酸秀才你个不要脸的下流玩意儿,竟然偷看老子洗澡了不是?!”
说话的功夫,诺雅已经换了一身的男装出来,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催促几人道:“还不走?”
她的身材娇小,男装穿在身上,有些松松垮垮,一抬手就露出一截粉白玉藕一样的手臂。
百里九眸光闪烁:“你确定要去?”
诺雅点点头:“这还用问吗?”
酸秀才顿时垮下脸来,愁眉不展。
四人出府骑马直奔北湖。仍旧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好时节,北湖之上灯火闪烁,犹如繁星点点。夜风清凉,混合着莲花的残香,熏人欲醉,果真是个避暑消遣的好去处。
岸边一群待价而沽的环肥燕瘦,或持扇,或怀抱瑶琴,或顾影自怜,也有那种公然坦胸露背,走野路的鸨儿,见到诺雅一下马就大方地赏了马夫一锭银锞子,立即争先恐后地围拢过来,媚态百出,哪里还有一点矜持?
诺雅如鱼得水,在姹紫嫣红的脂粉堆里尽情摸摸捏捏,过足了手瘾。
百里九将伸出去的手缩回来,咂摸咂摸嘴,摇头感慨:“家有悍妻苦似海,从此鸨儿是路人呐。”
酸秀才与大个扭捏着说不愿意来,如今就直了眼,殷勤张罗着包下一艘画舫,把百里九当做冤大头来宰,点了酒菜和漂亮的唱曲姑娘,将一群恋恋不舍的“狂蜂浪蝶”赶走,就嘻哈着请二人上船,满脸谄媚。
画舫缓缓离了岸,沿着水流一直往北,逐渐远离了喧嚣的湖面,四周的夜变得静谧起来。
几人离了画舫船厢,坐在船头,一边听丝竹悠然,一边享受习习凉风。
诺雅独自搬了锦垫坐在船尾,听水流冲击画舫的“哗哗”声,遗憾这画舫太大,若是能得一叶扁舟,可以荡漾在莲花池里,那才是真正的美妙。
后面有同样的画舫向着他们这里慢慢靠拢过来,画舫上很安静,没有衣香鬓影,没有丝竹歌舞,仅船舱里亮着一盏灯,忽明忽灭,如是反复了三次。诺雅身边摇橹的船夫动作慢了下来。
诺雅立即生了警惕,直起腰,打量着那艘画舫。百里九从身后走过来,向着她伸出手,低声道:“皇上来了。”
诺雅就是一怔:“什么意思?”
“今天皇上身边的人找到酸秀才,让他约我们在这里见面。”
诺雅扭头看那艘画舫:“他在那里?”
“嗯,一会儿两艘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们就偷偷地潜过去。”
诺雅扭头看画舫上的两个姑娘,竟然已经醉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丝竹也早就停了。
“船夫是我们的人。”百里九淡然解释:“选择在这样僻静的地方,定然是有什么机密的事情相商。你同我一起过去吧?”
诺雅站起身来,看看四周,目力所及之处,也只有这两艘画舫而已。这倒的确是一个商议大事的地方,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那艘画舫已经近了,待到比肩之时,两人灵活地越过船舷,迅如狸猫。
两人功夫好,画舫纹丝不动,里面的人却觉察到了。珠帘撩开,蕙夫人冲着百里九与诺雅浅然一笑:“进来吧。”
两人走进船舱,里面也只有皇上与蕙夫人二人,却是预备了四个茶盏。
皇上一抬手,示意二人落座:“宫里耳目众多,多有不便,只能在这里见面了。”
两人也不客气,在对面盘膝而坐。
蕙夫人半跪在跟前,将三人茶盏里都斟满了茶水,然后静悄地退出船舱之外,取一把瑶琴放在膝上,初试弦音,然后一曲婉转流泻而下。
诺雅没有想到蕙夫人竟然有这样高超的琴艺,想来楚卿尘在声乐方面的造诣应该不少是来源于他的母亲。
“小九,将你们此次邯郸城之行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尽数同朕讲述一遍。”
百里九点点头,方才将诺雅与官洛怎样在杀手谷初识,然后对假阁主如何产生疑心,想要到邯郸城一探究竟。再然后对官洛身份生疑,定下引蛇出洞的计策,诱导官洛步步入瓮,如此这般,一五一十地对皇上讲了。
皇上紧蹙着眉头,手里的茶盏拿起又放下,又拿起,如是反复。
“小九,依你看,那阁主的话是否可信?太子与此事究竟是否有关联?”皇上一针见血地问。
此事,百里九与诺雅不止一次地商量过,自然也已经有了定论,不过在皇上跟前,无凭无据,哪里敢如实回答?
斟酌再三,百里九方才道:“儿臣觉得,杀手阁崛起也不过十几年的时间而已,阁主身为江湖人士,应该不会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将手伸进我朝堂之上,提前知悉我调兵遣将的机密。也就是说,朝廷命官有人在跟他勾结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既然杀手阁曾经派出杀手暗杀太子 ,那就可以证明,阁主与太子之间并无直接利害关系。”
“其实,你已经有了怀疑的人了,是不是?”皇上盯着百里九开门见山地问道。
百里九摇摇头:“请恕儿臣愚钝,暂时揣测不出。”
皇上呵呵一笑:“其实,我当年布下今日这步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卿修他母妃一直争强好胜,是断然不会让自己儿子甘心屈居人下的。我已经尽量让卿修远离她,十二岁就独立建府,没想到还是受了影响。当年她远赴江南为卿修求娶江南第一富商家的独女时,我就心知肚明,卿修身边有这样的两个女子,必将走上一条不归路。”
原来,皇上眼明心亮,早就已经对三皇子有了怀疑。诺雅心中腹诽,作为一个父亲,竟然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步一步向着权势沦陷,而无动于衷,这要需要多狠的心肠?他为什么就不能阻止呢?为什么就不能警醒他,令他悬崖勒马呢?非要等儿子铸下大错,方才悔悟吗?
☆、第一百一十章 请旨册封
皇上好像是读懂了诺雅的心思,自顾苦笑一声道:“朕曾经数次告诫卿修和他的母妃,没想到换来的竟是变本加厉地对卿勋的记恨,甚至不择手段。朕更没有想到,他竟然存了不轨的心思,暗中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错事来!
你们可能会觉得朕心狠,觉得我偏袒卿尘。朕承认,卿尘天资聪慧,是难得的治世良才,我是对他另眼相看,多有偏护。但是更多我需要考虑的,是我大楚的江山千载永固,与世长存。
三个孩儿里,也只有卿尘可以担当此重任。有竞争就必然有牺牲,这是亘古不变的常理。朕作为一代帝王,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在有生之年,帮卿尘铲平前进道路上的艰难险阻,看他登基为帝,稳固自己的权势。而我作为一个父亲,也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大楚免受兵荒马乱之苦,保住他们二人的性命,留给他们一场人间富贵。”
“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猜测而已,毕竟如今还没有真凭实据。”百里九见皇上心里黯然,面带苍老萧索,心中不忍,低声劝慰道。
“等有了真凭实据,怕是一切都晚了。”皇上感慨,语气里满是苦涩。
诺雅不解其意,但又不敢问。
“小九,你应该也想到,既然他们在背后偷偷造出了两万多的兵器。那他手下必然是已经有了这么多,甚至于更多的兵马。”
一语惊醒梦中人,百里九是通透的人,心中一凜,立即就醍醐灌顶,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暗中恼恨自己目光短浅,不能纵观大局。一直以来他与诺雅都在执拗地纠结阁主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心心念念寻找确凿的罪证,为诺雅家人报仇,却忘记了这样重要的事情,就如伐木,自己挥汗如雨地忙碌许久,也只是在专注地砍伐旁枝末节而已,本末倒置。
既然已经对三皇子起了疑心,而且十有**,那么究竟是否有证据很重要吗?更重要的是,如何粉碎他的阴谋!这才是根本!这样一想,百里九浑身冷汗涔涔而下。若是两万多兵马果真闹起暴动,再有他的人里应外合,不用一路攻城略地,那对于大楚百姓而言,果真是一场大灾难!
“是儿臣肤浅,舍本逐末,一味地追逐旁枝末节,忽略了根本。”百里九惭愧道。
“不是你肤浅,小九,而是你和诺雅心思纯良,没有这样的野心而已。”皇上浅笑着望了一眼诺雅:“前几日城门口又让你受了委屈了。”
百里九对于楚卿尘的用意原本就有些怀疑,听皇上此言,愈加笃定,那日他的确是故意引起自己的怒火,两人当众反目的,只是究竟又有什么用意?
诺雅直白地道:“我不懂皇上的意思。”
皇上敛了脸上的笑,表情有些落寞:“纵然擒拿了卿修一党,反军不除,终是心腹大患,毕竟,觊觎朕的皇位的,不止他一个。更何况,朕想给卿修最后一个机会,赶在他决意谋反之前,找到他的兵马所在,阻止他做傻事。只要他还来不及起兵,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朕就可以保住他一条性命。”
虎毒不食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原来皇上也不例外。
“皇上您的意思,是想让我和阿九探查三皇子兵马所在?”诺雅冰雪聪慧,立即举一反三,明白了皇上的心思。
皇上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夺取小九的兵权也是朕的意思。最近你和小九锋芒毕露,以迅雷之势查缴了邯山中的兵器,一举消灭了杀手阁。令他猝不及防,最近终于沉不住气,有些蠢蠢欲动了。”
“怕他作甚,我京城固若金汤,难道还怕他区区两万兵马?”诺雅不解,可以用武力解决的事情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吗?
皇上淡然一笑:“你怎么知道,他只有两万兵马?而且,十几年的布局,朝中多蛀虫,你就不怕京城守卫军里混入了他的奸细?更何况,烽烟一起,多少生灵涂炭,这都是朕作为一代帝王所要顾虑到的事情。”
诺雅不好意思地笑笑:“妇人之见,妇人之见,皇上当我没说。”
皇上望着她眉眼间绽开一抹欣赏:“虎父无犬子,你一个女子却承袭了慕容家主的英豪风范,难得。这也是百里家,乃至我大楚的福气。”
诺雅被夸赞,难得现出一点小女儿的姿态:“皇上谬赞了。”
皇上摇摇头:“你和小九的本事,朕全都看在眼里,但且不说武功高强,又心思通透,小九他是百里府的后人,是我大楚唯一一个能够不用虎符,凭借百里府的威望就可以征服三军的人。而且又有你慕容诺佐助,卿修的兵马无论是隐于市,还是隐于山,我相信,凭借你们两人,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此事,非你们二人莫属。”
说起来容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漫说如今毫无线索,那三皇子党羽遍天下,两人不论走到哪里,头上都相当于悬了一把剑,没准一不小心,就小命不保。果然出头鸟当不得,都怪自己这段时间锋芒毕露,管了太多闲事。
诺雅愁眉苦脸地道:“如今毫无头绪,他养兵这么多时日,都毫无破绽,我们又从哪里探查?”
“结合以往的蛛丝马迹,我相信凭借你们的聪明才智,总是会有发现。”皇上疲惫地揉揉眉尖:“若是没有,只是我们虚惊一场,那也是最好。”
百里九沉吟片刻后道:“当时黄德兴与游知府疑心诺雅起疑,当时完全有时间和条件将所铸兵器运送出山,但是他们仓促间却封存在了邯山里,又冒险筹划将兵器存放到慕容家的陵墓里,这一点就有点令人怀疑了。
我们曾经猜测过,当时邯山里修的山路通南北,南下过河南郡,当时正在四处通缉杀手阁阁主,全郡戒严,这样招摇的兵器肯定过不得。往北过保定府就可抵达京城,而他们却并未北上,说明反军并不在邯郸以北,往南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而且,杀手阁位于河南郡,三皇子妃又是江南人士,难不成,他的大批兵马就隐藏在河南往南,江南或湖广等地?有朝一日,挥兵北上,河南郡驻军少,又有杀手阁作为内应,不足为虑。而邯郸城又是进京必经之路,在此地补充武器装备,就可直捣京城。所以为了避免运送过程中出现什么差池,暴露此事,所以对方才干脆将兵器留在了邯郸城?”
皇上赞许地点点头:“若是论脑子,他们几个倒是都不如你来得快,以后,大楚的江山有你和卿尘,朕也就不用担心了。”
皇上这甜枣委实挺甜的,甜得发腻,百里九想不给他卖命都不行。俗话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诺雅明白这个道理,若是三皇子果真谋反的话,百里府肯定责无旁贷,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所以诺雅与百里九必须担当起这个责任。
“那我们是不是需要立即启程前往江南?”诺雅问。
皇上摇摇头:“虽然小九被撤了兵权,但是他不会对你们放松警惕,所以不能轻举妄动,引起他的警觉。更何况如今还毫无头绪,冒失南下,无异于乱打乱撞,如同大海捞针。你们再稍等几天,只要一有线索,我自然会给你们一个出使江南的借口。而卿修那里你们即便再有什么他勾结杀手阁的线索,也暂时不要继续追查下去了,不要把他逼得太紧,孤注一掷。”
“可是,阿九如今没有了虎符,单枪匹马,纵然觉察了反军所在,也不能奈何。总不能返回京城请命调兵遣将吧?暂且不说鞭长莫及,到时候能不能逃出人家的地盘还是未知呢。”
诺雅心里腹诽,让我们给你卖命之前首先要保证小命是我们自己的吧。
“虎符暂时不能给你们,这才会令对方掉以轻心,更何况,你们一旦进了贼人的地盘,虎符未必有用。等查实了反军的线索,我自然会酌情给你们一样可以调兵的信物。我只是担心小九被卿尘无缘无故地罢职,心里委屈,所以提前安排见面,与你们打一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