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九将画像递给他:“你看看此人,可否见过?”
元宝狐疑地接过来,“嘶”了一声,有些犹豫:“好像见过。”
“你看他像不像李茗祖被害时,刺杀天煞的那四个人,其中的一个?”
元宝恍然大悟:“看画像就是他,不过那人眼角处有道伤疤罢了。”
诺雅听元宝这样说,心中一动,上前接过画像,看了两眼:“就是他!那日陪同安若兮母亲到海棠湾的那个奇怪下人。我那天只注意他眼角的伤疤了,没太注意他的相貌,如此看来,就是他!”
“侍郎府下人?杀手?他又识得你...”百里九一拳击在自己的掌心里:“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这样错综复杂?”
元宝脑子灵光,这时候也缓过神来:“难不成此事与侍郎府还有关联?天哪,那安侍郎不是那......谁的人吗?”
绕来绕去,终于牵扯上了三皇子。
“诺雅,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初侍郎夫人为何要带着此人前往将军府,此间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诺雅一边回想一边自言自语:“当时安若兮母亲来将军府,那是在太子府宴请前两三日,所以老夫人才会叫我到海棠湾教习规矩。而她到访的前一日,安若兮借口送我珍珠去过我一念堂,然后......”诺雅猛然反应过来:“那日,安若兮应该是见过我身上佩戴的那一块刘海戏金蟾的玉佩!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躲在屏风后面脱了外裳让裁缝婆子量体,回身的功夫,挂在屏风上面的玉佩锦囊就不见了踪影,到了她的手里,她还不慌不忙地掩饰说是想要学习上面的绣样。”
“再然后,你就在太子府遇到了三皇子妃,她一见你的面,就表现得对你特别激动,欲言又止,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诱你上钩?”
诺雅笃定地点头。
“那刘海戏金蟾玉佩乃是方坤平素最为喜欢的物件,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朝中许多大臣都知道。看来,那安若兮是无意中见到了你那块玉佩,心中起疑,所以禀报给了三皇子。
而那玉佩又是阁主亲手给你,让你刺杀太子之时故意招摇佩戴,栽赃嫁祸。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三皇子对此事乃是知情之人,所以他通过一块玉佩,推断出了你的杀手身份。而他又不能确定,所以寻了一个见过你的人,乔装成下人模样,陪同侍郎夫人一起前往将军府,就是为了辨认你的身份?”百里九思忖片刻之后,抽丝剥茧,猜测道。
“然后他们确定我就是地绝之后,将计就计,从中挑拨离间,想引起我与太子之间的仇恨,离间太子府与将军府的关系,她也好渔翁得利。”
百里九极其肯定地点点头:“如此一来,所有难以解释的前因后果就全部串联起来了。”
“认识我的人?可是我又不曾见过。”诺雅紧蹙了眉头:“难道是他?”
“谁?”百里九与元宝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以前听闻杀手阁有五位长老:风行,雨行,雷行,电行,云行。风长老在葬情谷中死在我的剑下,云长老假扮天煞刺杀我命丧杀手谷牢狱之中,今日我们又击杀了雷长老与电长老,唯独有一位擅于遁术的雨长老从未在杀手阁现过身,他正是与天煞一同参与杀戮慕容山庄的头领之一。
我曾经暗中调查过他很久,有人说他是被阁主派往京城,专门负责京城这方面的具体暗杀事宜。因为京城向来复杂,许多杀手接了京中的案子,赴京后会有人联络,将目标的具体情况,以及弱点癖好等通知杀手。
我接了刺杀太子的任务赴京之后,曾有一个黑衣蒙面人与我联络,详细地告诉我太子府内布局以及设防,辅助我扮作舞女混进太子府,伺机行事。那人对太子府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不过整张脸全都蒙得严严实实,所以他识得我,我并不认得他。”
“京城里竟然还专门设置了眼线,你们杀手阁经常参与朝廷里的暗杀吗?”百里九蹙眉问道。
诺雅摇摇头:“杀手阁里每个人的任务都是保密的,除了阁主,其他人都不知情。”
“若是按照你这样的推理,三皇子,侍郎府与杀手阁全都逃脱不了干系。”百里九沉思半晌,终于缓缓道:“那阁主纵然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朝中有那么恐怖的势力,竟然连我调动兵马这样的机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除了三皇子,不会再有其他人选。”
诺雅早就有这样的猜疑,所以并不吃惊,倒是元宝闻言瞠目结舌:“您的意思是说,三皇子与杀手阁勾结,意图谋反?”
百里九摇摇头:“只怕不止如此,那杀手阁应该原本就是三皇子一手创立起来的!否则,杀手阁每年有那么多的进项,阁主何必冒着危险,要参与进朝廷的纷争之中,自取灭亡?”
“话虽然有道理,但是也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怕是没有人会相信,更不能上报朝廷。”元宝接言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阁主如今不能开口言说,断了线索,但是这雨长老同样也是与三皇子有密切关联之人,恐怕也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所以必须要赶在三皇子灭口之前,找到此人。”
元宝立即自告奋勇道:“我这就通知手下的人,暗中调查此人行踪,务必活捉。”
百里九点点头:“此事需要暗中进行,而且必须小心谨慎。对方如今恐怕已经是惊弓之鸟,我们一举一动也在他的监视之中,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定然就会有所举措。现在杀手阁已经几乎是全军覆没,这位长老只怕是最后的线索与证据了。”
元宝领命下去,百里九与诺雅自然不敢耽搁,赶紧启程马不停蹄地回京,元宝负责保护薛老头的安全,随后慢些行路。
邯郸城离京城快马加鞭也就是一天的路程,三人在天色昏黑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城门,远远地就看到城门处有御林军林立,身后一辆华盖雕纹轿撵,极大的阵势,吸引了许多百姓驻足围观。
两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逐渐放缓了速度,行至城门口,就有一御林军上前,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御林军恭敬地行了礼躬身道:“林夫人,二皇子有请您过去说话。”
诺雅望一眼百里九,有些诧异:“请我?”
☆、第一百零二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士兵恭敬地应声道:“是的。”
诺雅与百里九对视一眼,百里九撇撇嘴,无奈地点点头,诺雅翻身下马,捶捶酸麻的双腿,跟随那侍卫走到轿撵跟前,按照大楚礼节,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车内楚卿尘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见了我用得着行这样大礼吗?”
“礼不可废,诺雅不敢有所逾越。”她低垂着眼帘,淡漠而又疏离地道。
楚卿尘静默片刻,方才出声:“上车吧。”
“二皇子有什么吩咐就这样说吧,诺雅自然洗耳恭听。”
“难道,我想请你喝一杯茶也不可以吗?”
诺雅略一沉吟:“诺雅一身风尘,又归心似箭,只想尽早回府。二皇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移驾到我将军府,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竟敢当街落二皇子的面子,拒绝他的邀请,可见二人的确交情不浅。周围有围观的百姓,忍不住都有些窃窃私语。
车帘一掀,一只白玉一样的手伸出来,将手中一盏残茶徐徐倒在一旁地上。那茶仍旧还冒着蒸腾热气,在这样的三伏天气里,令人感觉浑身都是黏腻的。
“进来!”楚卿尘加重了语气,不容置疑。
诺雅回头望了一眼百里九,上前撩开车帘,一股沁凉的风迎面扑过来,令她顿时精神一震,格外畅快。
车内铺设极其奢华,中间一方茶台,香气袅袅,楚卿尘依旧一袭出尘白衣,正盘膝而坐,见她进来,抬起眼,在她风尘仆仆的脸上逡巡片刻,方才继续低下头,将手边一盏白玉茶盏放在诺雅跟前,混合着袅袅茶香的,还有一股清甜的花香味道。
“全都退后三尺。”楚卿尘沉声吩咐道。
外面御林军传令,依言照做,远离了马车三尺距离。
“里面加了烘干的花瓣,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诺雅行了一天路,口中委实焦渴,将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茶水有些烫,她也顾不得了:“我不懂这些风雅的东西,更不会品,茶对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味道。”
说完向着楚卿尘又伸出手去:“不过蛮解渴的。”
楚卿尘淡然一笑,将自己面前的杯子递给她:“这一盏稍微凉一些。”
诺雅并不接,指指茶壶:“杯水车薪,你干脆将那一壶茶都赏给了我吧?天气酷暑,阿九在外面定然也是渴了。”
楚卿尘握着茶壶的手一僵,然后自顾将诺雅面前的茶盏斟满:“我手中的东西舍不得拱手让人,进了城门就有凉茶摊。”
他的话一语双关,诺雅怎会不明白?
“他好歹也是为了你的江山才这样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半路上茶都没有时间喝一口,你竟然这般小气。”诺雅故意轻松调侃,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我可以论功行赏,可以赏赐他金银珠宝,唯独,我手中的这盏茶不可以。”
楚卿尘双目灼灼,紧盯着诺雅的脸,说得斩钉截铁。
“那二皇子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情的话,就请您放行吧,我们也好早些回府喝自家的茶去。您的茶我无福消受,无异于牛嚼牡丹。”
“诺雅,你非要对我这样疏离吗?”
楚卿尘握着茶盏的手忍不住一抖,茶水荡漾,清亮的茶汤里漂浮着几枚雪白的茉莉花瓣,香气肆意。
诺雅手腕一翻,摸出两块手指大小的磁石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台之上。那是她从阁主的百宝囊里翻找出来的,顺手塞进袖子里,打算带回京送给桔梗消遣。
她将其中一块磁石反转至背面,另一枚立即被排斥开,无法靠近。
“你我就像是这两块磁石相同的两端,中间始终隔了难以逾越的距离,若是你执意靠近,我便只能后退,这是本心。”
“可是,只要你一个回身,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密不可分。”楚卿尘执拗地道。
“二皇子若是执意如此的话,诺雅也无话可说。该说的,劝的,我全都尽力了,言尽于此。”诺雅淡然道:“从此以后,你是君,我是臣,不会再有其他的关联。”
“你的意思是说,朋友也不会是,以往的情谊也不会再有了,是吗?”楚卿尘紧抿着唇,目光如炬。
诺雅斩钉截铁地点头:“十分感谢二皇子以前对诺雅的关照,我想,如今诺雅为你,为了大楚江山所做的,应该已经还清了吧?”
“还不清!一辈子也还不清!我楚卿尘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去喜欢你,这份心意岂是你三言两语就可以推卸个干干净净的!”
诺雅的脸瞬间冷了下来,笼罩了一层寒霜,拒人千里的淡漠:“二皇子若是这样说的话,今日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夫君还在车外等我,你觉得此时此地,面对着对你忠心耿耿的臣子,你情深意重的弟兄,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究竟是否合宜?”
言罢,诺雅气冲冲地撩开车帘,转身就走。
车外御林军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诺雅猛然转身,难以置信地质问:“楚卿尘,你这是什么意思?!”
骑在马上的百里九也是面色一变。
“我还没有说你可以离开。”车厢里的楚卿尘语调也骤然冷下来。
“不可以离开?”诺雅一声冷笑:“你想让我陪你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一天?还是一年?”
“若是我说,一辈子呢?”楚卿尘一字一句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楚卿尘竟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是要孤注一掷了吗?
马上的百里九飞身而起,犹如惊鸿一般,越过御林军,落在诺雅跟前,并肩而立,直呼其名道:“楚卿尘,你不觉得,你这样说话有失自己的身份?诺雅是我的妻子,你今日竟然当着我的面,公然说出这样不合体统的话来?你不觉得会寒了别人的心?”
“可是我记得,诺雅在你当初迎娶秦宠儿为妻的时候,就一怒之下与你和离了。如今,她不是你的妻子。你若是说她是你的人,拿出婚书凭证来就好。”
百里九哑口无言,当初他只是纳妾,哪里有什么正式婚书?更何况他早就将诺雅的卖身契焚毁了,如今哪里拿得出来?
他牵起诺雅的手,环视周围一圈,朗声道:“她慕容诺是我百里九的妻子,此生也只能是冠我百里家的姓氏,此事整个大楚人尽皆知,还需要什么证明吗?你若是仍旧不肯死心的话,我现在就回府,风风光光地重新迎娶诺儿做我百里九白首偕老的结发妻子。”
楚卿尘冷冷一笑:“若是我说,我不同意呢?你不要忘了,你是大楚少将军,又贵为九皇子,你的婚事不是你自己可以做主的。”
百里九一愣,望着楚卿尘的马车,眯了眼睛,眸光闪烁,片刻后方才沉声道:“那我今日就辞去你大楚少将军的位子,将京城四路守卫军以及京城巡城侍卫的兵权全部交还。从此以后,我只是百里九,这样,你就无话可说了吧?”
围观的人群不禁一阵哗然,顿时犹如烧开了锅,全部沸腾起来。
京中人都道百里九膏粱纨绔,不堪大用,尤其是前些时日,百里九为了寻找诺雅,将京城折腾得鸡飞狗跳,百姓也有怨声载道。但是百里府的威名对于大楚百姓而言,本身就是一颗定心丸,根深蒂固。在他们的心里,百里府在,大楚在,百姓们就可以安居乐业,没有内忧外患,大楚的半壁江山都是百里府给撑起来的。
若是他交卸出了兵权,那就意味着,在老将军垂垂老矣之时,大楚的兵权就要全部易主,尽归他人了。他们不想,也不相信其他人,任何人。尤其是最近,百里九屡建奇功,更加令大楚的百姓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锋芒毕露的百里九。
车厢里沉默片刻,然后楚卿尘撩开了车帘,探出半截身子,一指诺雅,冷声质问百里九:“你的意思是说,为了她,你甘愿抛弃所有的权势,还有对大楚子民的责任,做一个平民?”
“不错!”百里九语气铿锵,带着不容置疑:“家国天下,首先,我百里九作为一个男人,最先担负的责任是对家的责任,不能安家如何定邦?她慕容诺才是我最大的责任!”
诺雅偷偷地拽拽他的衣袖。
“我意已决,你不用劝我!”百里九蹙眉,大义凛然地道。
诺雅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朵跟前,小声嘀咕道:“我不是要劝你,而是拜托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不要拉我做垫背的,别人会骂我红颜祸水。”
百里九满腔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豪情壮志在那一刻瞬间就消散了一个无影无踪,低头道:“有一个强大的老婆做后盾,我自然不用再去卖命了,以后我跟你混,咱俩做一对绝代双娇。”
“吃软饭的男人不可靠。”诺雅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