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九的名头,整个大楚无人不知,不过在这样的小城镇,却没有人识得他。如今他的令牌又在冰魄手里,没有拿回来,士兵虽然被他的气势唬了一跳,但是也不会轻信。
“你是百里九,我还是楚公子呢!”士兵们见有人闹事,纷纷围拢上来,刀剑相向,疾言厉色道:“赶紧下马,接受检查,纵然你果真是百里府的人也要一并查!”
百里九懒得与几个虾兵蟹将啰嗦,怒哼一声:“赶紧把你们头叫过来回话!”
几人不紧不慢,斜着眼睛看百里九,一脸嘲讽,终于惹恼了诺雅。她一向喜欢以暴制暴,飞身而起,腰间长剑出鞘,只见寒光一闪,便架在了其中一个士兵的脖颈之上,重如千钧:“再敢轻举妄动,老子就要了他的狗命!”
那架势威风凛凛,霸道极了。
士兵们心里忌惮,谁也不敢向前,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两步。
“我知道知府衙门怎样走。”诺雅头也不回,对身后马上的百里九道:“前面路口左转直行便是。你骑马过去,我负责断后,然后去找黄德兴,我们兵分两路。”
“好!”性命攸关,两人顾不得多言,百里九也不将这几个小兵卒放在眼里,双腿一夹,冲出包围圈,径直向着诺雅所说的方向而去。
身后的士兵立即吆喝着,想要追赶上去。诺雅单手挽起一个剑花,靠近她跟前的两个士兵齐齐被削落两截衣袖,然后剑锋内敛,重新架回到那士兵脖颈之上。
“朝廷命官办案,你们也敢阻拦,是不想活了吗?”
众士兵见她身手,均大惊失色,不敢再轻举妄动。
围拢的百姓里,恰巧有去过山庄帮工的工匠,指着诺雅道:“这位不是慕容山庄的大小姐吗?”
此话一出,士兵们方才知道两人适才所言不虚。如今整个邯郸城谁人不知,慕容大小姐携百里府少将军一同衣锦还乡,不仅报了灭门之仇,还重新修萁慕容一家陵墓?知府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呢。
几人方才战战兢兢,放下手中刀剑,翻身拜倒在地:“小的委实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慕容小姐恕罪。”
诺雅此时正是心焦,哪里有功夫与他们废话,正巧泡泡已经尾随而至,她放下手中长剑,饶过那个面如土色的士兵,冷声道:“你们哪个识得黄德兴的住所,赶紧带我过去,迟则生变!”
这次不消她再吩咐,立即有士兵牵来两匹骏马,一士兵抢先翻身上马,疾声道:“小的识得,慕容小姐请跟我来。”
诺雅一跃而起,飞身上马,打马跟在那人身后,径直向着邯郸城内而去。
围拢的百姓听闻诺雅是要找黄德兴,顿时来了兴趣,知道肯定有热闹可看,但凡没有个急事的,全都蜂拥着跟随在后面,兴奋莫名。
黄德兴的住处很好找,因为他的宅子在邯郸城那是独一号的气派,高门阔楼,青砖碧瓦,石兽镇宅。门首处还有两个小混混模样的人看守大门,有模有样,好似那高官府邸。
“黄爷呢?”士兵急呵呵地问。
两个小混混站起身来,识得这身官差衣服,因此说话也客气:“院里呢,一天没出门了。”
诺雅的心里就暗道不好:“赶紧带我去见他!”
这位守城士兵擅于察言观色,也知道不妙,焦急催促道:“傻愣着做什么?赶紧的!”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推开大门,带着诺雅向里走。
院子里极尽奢华更是不消说,仆从也来来往往,犹如云集,见了几人急匆匆地闯进来,惊诧莫名。诺雅无心搭理,跟随在两人身后,穿堂过屋,两人才一指一间雕花房门道:“听说就在三姨娘这里。”
诺雅也不客气,一脚就将房门踢开,闯了进去。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诺雅再熟悉不过,还未来得及寻找来源,身后两人已经惊声尖叫起来,指着床帐处,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被台阶绊倒在地上:“来人呐,老爷出事了!”
那官差倒是冷静许多,与诺雅上前,撩开染血的床帐,床上赤、条条两具尸首,一男一女,颈部割喉,早已死去多时,就连床上的血都有些干涸凝固。再加上如今天气闷热,尸体闷在床上,已经有发腐迹象。
不用看男尸相貌,单看他断了的手臂,诺雅就知道,必是黄德兴无疑。
那守城士兵一扭头,喉头一酸,就开始“哇哇”地吐。
诺雅强忍住恶心,凑到近前,查看伤势,全都是一剑毙命,伤口细且深,两人连个挣扎都没有,可见对方出手之快。
再看门窗,自己进来的时候,房门是紧闭的,但是后窗却大敞,凶手应该是自此出入。
泡泡尾随进来,四处乱嗅,也没有什么重要发现。
府里的奴仆们听到惊叫声,全都围拢过来,倒是省了诺雅逐个去寻。
官差只介绍说是官府办案,要大家主动积极地配合,就站立在一旁,不再多嘴。诺雅询问府里人,最后一次见到黄德兴究竟是什么时候?夜间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有自称是三姨娘的跟前侍婢战战兢兢地道:“昨日老爷回来得颇早,大概是酉时末,心情似乎是不太好,忧心忡忡的,还向着我们发了一通脾气。所以我们服侍他吃过晚饭,洗漱过后,就全都退下了。今日早起敲过两次门,不见里面应声,也都未敢打扰。”
旁边几个丫头也纷纷点头附和。
“那其间可有什么可疑人员进出府门?”诺雅询问那守门的两人。
两人忙不迭地摇头:“除了府里人进出,不见陌生人出入。”
诺雅想询问黄德兴平素与什么人来往较为密切,抬眼环顾一周,见花枝招展的妇人不少,问道:“哪位是大夫人?”
其中有个妇人用帕子掩着口鼻,向着后院方向指了指:“大夫人在后面佛堂,向来足不出户。”
如今已经是出了人命,自己丈夫惨死,作为妻子的竟然还能够继续淡定地念经礼佛?诺雅觉得可疑,对身边差役道:“麻烦您跑一趟,将大夫人传唤过来,我有话要问。”
差役有些为难,低声道:“大夫人腿脚不太方便,而且有些疯疯癫癫的,问了也是白问。”
诺雅原本想依言作罢,后来问起那些娇滴滴的侍妾,全都搔首弄姿的一问三不知,心里膈应,就命人守住房门,不要让闲人进出,回头官府自然会来人验尸查案。自己跟随府中侍婢,前往后院佛堂。
佛堂并不起眼,就像草庐一般寒酸,狭仄阴暗,看来这大夫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好。
侍婢进内同大夫人禀告了,诺雅站在门外听到里面极是淡漠的声音:“死就死了吧,罪恶昭彰,早就应该有这样一天了,苍天有眼。”
侍婢又继续禀报道:“慕容家大小姐想见您一面。”
“不见,打发了吧,就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妇人回绝得斩钉截铁。
侍婢低低地应声,应该是还未转身又被拽住了,声音略有一点激动:“你适才说是谁要见我?”
☆、第六十八章 血案背后的秘密
侍婢有些莫名其妙:“慕容山庄的大小姐,如今是京城百里府的夫人。”
“你没有骗我?”声音猛然间就激动起来,一改适才的淡漠平静:“慕容一家五十八条性命,不是无一幸免吗?”
侍婢细声解释道:“的确是啊,慕容家大小姐没有死,早在几日以前就回慕容山庄了,如今整个邯郸城的人都知道。”
“哈哈!怪不得黄德兴他这几日一直魂不守舍,哈哈,果真报应来了,菩萨听到我的祈祷了!快,快些推我出去!”声音有些迫不及待。
诺雅听到有“扎扎”车轮辗动地面的笨重声音,侍婢推着一木制轮椅上的妇人,从佛堂里出来。
妇人身形消瘦,甚至有些干枯,抬起遮挡阳光的手,只剩一层树皮一样的皮肤,好像萎缩了一般。
那妇人眯着眼睛打量诺雅,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缘故,眼睛只勉强可以睁开一道缝隙。
“你就是诺儿?慕容家的大小姐”妇人上下打量她,出声有些艰涩,尾音都开始发颤,好像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诺雅有些惊诧,这妇人如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难道她识得自己?遂点点头:“我就是。”
“老天有眼,慕容一脉得以传承下来。”妇人有些感慨,泪盈于眶。
“您识得我?”
妇人点点头,语出哽咽:“小姐,我以前是慕容山庄里的一名侍婢,在夫人跟前伺候的。我离开山庄的时候你好像只有五六岁,想必是不记得我了。”
诺雅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隐约记得那日在包子铺里,老板是曾经提起过这样一句话。想到她这光景看起来有些凄惨,忍不住出声问:“你的腿......”
妇人抬手将身后两个婢子叫到近前,吩咐道:“将我抬下来。”
两个婢子有些为难:“夫人您......”
“抬下来,让我跪在慕容大小姐跟前!”夫人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诺雅一听,赶紧出声制止道:“你这是作甚?纵然以前有这样渊源,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
妇人坚定地摇摇头:“这一跪,我已经等了八年了,必须跪下向慕容家请罪!”
她见两个婢子呆立不动,竟然撑着双手,径直从轮椅上一头栽了下去!
诺雅大惊,手疾眼快,赶紧出手搀扶,那妇人的脸方才没有磕在石板之上。她协同两个婢子搀扶起她,才看到她双腿早已经萎缩成皮包骨头的样子,粗细仅有成人手臂一样,瘦骨嶙峋,软弱无力,哪里能跪得住?
妇人半坐半跪在地上,执意不起,冲着诺雅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挥手屏退了下人,那士兵也有眼力地退至一旁。
这时她抬起脸来,已经是泪流满面,眼泪顺着满是沟壑的脸淌下来,令诺雅想起适才那些千娇百媚的姨娘。黄德兴倒是还算是有良心,最起码没有宠妾灭妻,休妻再娶,对不住自己的糟糠结发。
诺雅低声劝道:“黄德兴已经死了,你不要过于伤心,节哀顺变吧。”
夫人摇摇头:“黄德兴恶贯满盈,会有今日的下场,那是咎由自取。”
言语间并无一丝一毫的惋惜与哀痛,倒令诺雅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只能劝道:“你的腿不好,还是赶紧起来吧。”
妇人冷冷一笑:“我的腿已经被他黄德兴打断了八年了,怎样的苦头没有吃过?”
“黄德兴他?”诺雅一惊,迟疑地问了半句:“你的腿是黄德兴做的?”
妇人咬牙切齿地道:“黄德兴他就是一个畜生,是我自己识人不清,轻信了那贼人的甜言蜜语,不顾老爷的劝阻,执意嫁给他。如今非但自己得了报应,还连累了老爷夫人,和小姐,我满身罪孽,早就该死上千次万次了,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没有什么好可怜的。”
“你怎么这样说话?”诺雅听她这样恶毒地诅咒自己,忍不住怪责道:“哪有这般诅咒自己的?”
妇人深深地叹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捶胸顿足,懊悔得不能自己,冲着诺雅连连磕头:“小姐,慕容一家五十八口性命,全都是黄德兴害死的,他死有余辜,我也早就该以死以谢老爷与夫人对我的恩德!苟延残喘许多年,就是不想将这个秘密带进黄土,盼着慕容一家大仇得报,没想到生前竟然还能见到您。”
诺雅闻言大吃一惊,竟然弃了紧捉她的手,连连后退数步,方才颤着声音艰难地问:“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妇人坚定地点点头,抹一把浑浊的泪,遂将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尽数娓娓道来,令诺雅瞬间犹如天雷轰顶,恨不能将黄德兴的尸体大卸八块。
原来这个妇人原名叫做夏至,是慕容夫人跟前最得宠的陪嫁丫头。黄德兴那时候做着一点小买卖,低价进,高价出,经常会往慕容府上送货,偶然见到夏至,存了攀附权势的不良心思,多次搭讪,用了些手段,再加上生得周正,一来二去,就花言巧语骗了夏至。
夏至情窦初开,被蒙蔽了眼睛,一门心思想要嫁给他,被慕容夫人看出了端倪。因为她在慕容夫人跟前比较得力,所以夫人就托了慕容城打听了黄德兴的为人,得知他品行不是太好之后,自然坚决反对。
被冲昏了头脑的夏至铁了心思,最后还生米煮成熟饭,偷偷怀了黄德兴的孩子,慕容夫人也不忍心棒打鸳鸯,就将黄德兴叫到跟前,好生敲打一番,见他好歹也算是一个头脑活泛的苗子,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并且让他在自己跟前赌咒发誓,一定会对夏至一辈子好,陪嫁了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将夏至嫁了出去。
最初时,两人恩恩爱爱,倒是好了一段时间,可惜好景不长,时间久了,黄德兴的本性就暴露了出来,好吃懒做,还喜欢背地里做些偷鸡摸狗,赌钱嫖娼的勾当,将夏至陪嫁的银钱偷偷挥霍得所剩无几不说,还扯着慕容山庄的名头为非作歹,做了许多令人不齿的坏事。最终讨债的人堵了门口,身怀有孕的夏至急怒之下,胎儿早产夭折,人也脱了一层皮。
这话后来传到慕容城的耳朵里,慕容城将黄德兴堵在赌场里好生一顿教训,黄德兴苦苦哀求,发誓要洗心革面,痛改全非,慕容城顾念夏至,无奈之下也只能放过他。
谁曾料想,此事竟然让黄德兴怀恨在心,表面上对夏至温存体贴了不少,心里却对慕容家恨之入骨。
他自那以后,专心打理自己的生意,看起来的确是安分守己了一些。慕容府上免不得多多帮衬他,但凡有什么需要的货品,黄德兴手头上有的,哪怕是价位高些,也会从他那里进。
夏至是个要强的,自觉丢了慕容府的脸面,自那以后,虽然心里感激老爷夫人,却极少回山庄走动了,这也是诺雅对她为何没有多少印象的缘由之一。
后来几年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平静,黄德兴也多少长进了一些,所以夏至极知足。唯一的遗憾也就是自早产以后,她伤了身子,再也没有了动静。黄德兴也是个不安分的,但夏至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日,黄德兴家里来了两个生意人,看起来神神秘秘的,说是要跟黄德兴谈一笔赚钱的大生意。黄德兴支开夏至,将两人让进里屋,关上屋门,叽叽喳喳地说话。
夏至烧了茶,给三人送进去,还未走近门前,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黄德兴伸手端了茶,冲着她不耐烦地挥手,让她离得远些。夏至原本并未在意,但是黄德兴关门的时候,她一眼看到了其中一个生意人腰间露出的一截竹管。
那竹管毫不起眼,一般的妇人不会在意,但是夏至在慕容山庄里耳濡目染,见多识广,知道那是江湖上鸡鸣狗盗之徒专门用来吹五更香所使用的物件。
夏至知道这两个人定然不是什么好人,那么找黄德兴也肯定谈的不是什么好买卖。她唯恐黄德兴再故态复萌,就偷偷留了一个心眼,蹑手蹑脚地转到屋后,听几人说话。
不听不要紧,这一听,夏至简直吓得魂飞天外,他们竟然是在密谋谋害慕容山庄!两人让黄德兴在慕容府的饮水缸里投药!许诺给他许多的好处金银。
慕容城那是自己的主子,而且是恩重如山,比娘家人还亲,夏至怎么可能允许黄德兴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惊骇之余,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赶至慕容山庄,将黄德兴几人的阴谋诡计告知给慕容城,也好有个提防。
事不宜迟,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然后拔足狂奔,直奔慕容山庄,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