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南溪低头看着脚前的路面,沉吟片刻,抬头朝他一笑,“我是没听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梅江影唇边的笑意深了些,指了前头说:“到了。”又问:“听闻六奶奶有送江婉粽子?不若也送我些,可好?”
郦南溪自然应了下来,让人去给他准备。他却不要那些京中吃过的样式,只要了京城没有的那几种肉粽,这就欢喜的与郦南溪道别离去。
重廷川走到高地这边的时候,远远的看到梅江影与郦南溪含笑道别的样子。他双眸半眯,浑身的煞气瞬间就显露了几分出来。
这煞气太过明显,走在他旁边的洪熙帝察觉了,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重廷川顿了顿,沉声道:“看有些人不太顺眼罢了。”
“哦?”洪熙帝此番出行颇为随性,看他说这话倒是起了几分行去,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你瞧谁不顺眼?大太太还是二老爷?”
重廷川总不好说是吏部尚书家的三儿子,视线朝旁边转了转,随口说道:“没甚么。看有些做事不够用心,回去训斥几句就好。”
“原来如此。那是不能惯着。”
洪熙帝随口应了一声,这就准备往下一处行去。
他来这里并非刻意要经过重家这边,其实是随意走着的时候刚好路过罢了。眼前离江边还有一大段距离,重廷川与他说了江边有个地方人不太多,可以离得稍近一些去观赛。他们如今正往那里去。
可是,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却在重家的人群里发现了一个身影。
认真说来,那身影与他记忆里大不相同。没有那么纤细袅娜,没有那么轻盈青春。但,就是这么一个与记忆力明明完全不同的侧影,依然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让他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心心念念记着的那个她,心头好似被剧烈撞击了般猛地一跳。
洪熙帝的脚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挪不动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抬手指了重家的凉棚问:“廷川,你母亲身边伺候着的,都谁啊?”
这个时候帝王的声音有点不对劲。重廷川发现了,却不明所以,也不好具体细问。听了问话后他朝凉棚看了眼,“现在是一个丫鬟还有两位姨娘。”
丫鬟还年轻,必然不是了。姨娘的话……
“哪两个姨娘?”
“张姨娘,还有于姨娘。”重廷川轻声道。
虽然洪熙帝没有见过平宁侯的妾侍,不过对于皇后弟弟身边的人,他多少还是知道点的。张姨娘是自小就伺候梁氏的,而于姨娘,正是重廷川的生母。
洪熙帝慢慢的侧转过身,去看重廷川。
高大,五官深邃,有着不同于汉人的强壮和威猛。
洪熙帝毕竟即位二十余年了,心性早非当年可比。他又朝那凉亭多看了两眼,这就收回了视线,轻轻颔首与重廷川道:“走罢。我们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看看。”说着就伸出了手。
重廷川知晓他这是让人去扶。
平日里这个活儿都是周公公去做的。但这时候周公公上前去,却被洪熙帝给呵斥住了。
“川哥儿你来,”洪熙帝看了重廷川一眼,“过来陪我说说话。”
重廷川头一回做这种事。脚步顿了顿,终究是走到了帝王的身侧,抬手扶住了他。
因着龙舟赛还未开始,重老太太闲来无事就去了别家的凉棚小坐。原本她正和那家的老太太说着话,结果中间喝茶的时候吕妈妈进到里头来,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句话,“老太太,国公爷来了。可是没往家里过去。”
“川哥儿来了?不可能罢。”老太太期初有些不太相信,“今儿他不是宫里头当值?”
吕妈妈闻言拧眉,“我也是说,难不成瞧错了。可那么人高马大的,不是国公爷又是谁。”
吕妈妈是跟在重老太太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情分不同旁人。且老太太很了解吕妈妈,在这样的事情上,若是心里头不肯定的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那就说明重廷川是真的来了这里。
旁人家或许不知晓,看到重廷川后许是认为他也来观龙舟赛。但重老太太在前一天的时候已经问过重廷川了,重廷川明确的表示,今日他得陪着皇上,没法分神来重家这边。
那么说,重廷川来了……是不是表明皇上也来了?
重老太太这样想着,下意识的就朝自家凉棚看了一眼。恰好瞧见于姨娘正在梁氏跟前给梁氏斟茶喝。
于姨娘今日穿了柔黄色滚边葫芦双福蜀锦直领长锦衣,头绾朝月髻,发间插了支累丝回字纹赤金簪,看着秀美而又温和。
她的相貌其实很不错。当站起身子微微一笑的时候,淡去了局促不安,整个人看着都年轻了许多,就仿佛……
就仿佛当年那个少女一般。
老太太的心骤然往下沉了沉。她腾地下站起身来,厉声说道:“走!赶快走!”
凉棚里的人都被她惊到了,不知刚才说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了脸色,隐隐的还有发怒在其中。
周围忽地静寂下来,重老太太这才发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与周围的老太太和太太们说道:“我忽地想起来家中还有要事未做,需得赶紧回去。”这就和大家道了别。
重老太太素来和蔼,听她这样解释,大家俱都连说不用客气。
重老太太迈开了步子才发现双脚有些发沉。招手让吕妈妈过来扶着,她低声问道:“陛下是不是也过来了?”
吕妈妈哪里认得皇上?赶忙摇头道:“我是不知道的。不过国公爷身边有不少人,还特意抄了人少的小道,也不知是不是陪着哪位大人在往江边去。”
每多听一个字,重老太太的手指就不由得多颤一下。待到听完这几句话,她愈发确定了自己的打算,“即刻就回家。和她们说,都不要在这里待着了,都回去!”
吕妈妈有些为难,“可是来都来了,大太太和二太太恐怕不肯罢。”好不容易出行一次,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发生。二太太就罢了,老太太的命令总是会听上一听。可大太太却不一定肯遵循。
重老太太这个时候已经稍微冷静了些。
她想起来即刻就走确实不太妥当。倘若先前没有人留意到的话,重家忽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在比赛开始前就执意要走,恐怕也会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可是有的人不能留在这里。今日尤其不能。
某些事情一旦被发现了端倪,往后怕是就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