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谁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文官里的这张嘴。
  皇上不搭理他,行,言官跪在养心殿前想用死谏的方法成就了自己的丹心清明,史官们把这一诛一件尽数记载在史册里,让皇上被后人唾骂,其他的文官传歌写文,没过几日,京城里都知道赵家出了个妖妃,要霍乱江山社稷。
  皇上本意是包庇赵贵妃和赵家的,这篓子是赵贵妃的亲哥哥捅出来的,况且赵家大哥往前对他也多加相助,可惜这些文官们是些倔脾性,得理不饶人,皇上被逼的没办法只能讲赵贵妃贬为妃位,将赵家抄家流放这才歇了文官的火气。
  被贬低位份的赵贵妃如今只能被人称作赵贤妃,这事儿发生的这般巧妙,她岂会不知道这后面没有朱厚德的手笔?
  不过她也料想到了,当初没让人杀了他们,就得承受起他们的报复。
  有朱尧舜在,她需要怕什么。
  经过了母妃受贬、舅舅家失势,从前聚集在朱尧舜身边的公子哥儿们如鸟雀般散去,在巨大的落差中,朱尧舜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危机,一扫往日轻浮行事的作风,这倒是唯一能让赵贤妃聊以慰藉的事儿了。
  可命运好像故意不让她喘一口气儿似的,有一日朱厚德进宫,身子骨强健好多,连说话的口疾都好了不少。
  他变成了一个寻常人,亦或者说能和朱尧舜争皇位的人。
  皇上本对他没什么期望,可交给他做了几件不痛不痒的小事后,意外发现他能力出色而且连他向来鄙夷的口疾也好了个完全,于是对他夸赞连连,赏了不少东西。
  赵贤妃气的指甲都快捏碎了,按往常来说,皇上既贬了她和赵家,必要回来她宫里对她好生安抚一番。
  可惜,约莫是皇上这些年累了、倦了,亦或者宫里新进的秀女太年轻牵绊住了他。
  总之,他没有来看赵贵妃。
  赵贤妃未曾见过他这般绝情的模样。宫里那些嫔妃本还是收着性子,奈何看着赵贵妃是彻底失宠了,便张牙舞爪的开始得劲的造作。
  那几个月啊可是真难得挨,赵贤妃就待在自己华丽冰凉的宫殿里,整日除了抽点儿“淡巴枯”剩下的就是等皇上、等朱尧舜来。
  皇上一直倒是没来过,朱尧舜太忙了,脚都不沾地儿,赵贤妃就每日坐在窗前看阳光慢慢从琉璃瓦挪到自己的脚尖前。
  没有希望的后宫日子实在是太难捱了。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麻木的时候,上天又给她开了个玩笑。
  后宫又有女人怀孕了。
  是刚进宫的秀女,皇上不过才宠幸几次就有了身孕,当真是幸福的很啊。
  赵贤妃有一点儿羡慕她,可更多的是恨。
  她什么都不怕似的,从屋里端出一碗熬制的毒药,慢慢地扶着自己的宫女走过长长的内廷东路慢慢走着。
  二十几年前她也是这样走进来的,只不过啊,当时是皇上牵着她的手,指着各个宫殿挨个跟她说。
  现在,物是人非。
  她不求别的,她也不想要什么情啊爱啊,她看淡了。
  她如今不能让任何一个潜在的可能威胁她的儿子登基,哪怕是个还未出生的生命都不行。
  皇上在上朝,那小宫妃缩在宫殿里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跑不出去。
  赵贤妃带着宫里的太监、宫女将那宫妃的门户紧紧堵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皇上果然是紧惜这位小宫妃的,连珍贵的绿牡丹都往她宫里挪。
  她是说呢,往日宫里也该将这些东西搬到她宫里,可惜迟迟不来。
  赵贤妃在这宫里转了好几圈,才对身后的太监道:“这牡丹开的好,往前皇上说这花最衬我。”
  小太监忙答:“娘娘国色天香,只有牡丹花才能配的上你。”
  赵贤妃点点头:“是啊,可惜他如今将这样好的花赠给了别人。”
  她回头,抬起手有气无力的挥了挥:“做的干净点儿。”
  宫妃亦如一只濒死的鸟,逃窜着却被按在地上,将那苦涩粘稠的汁痛苦的咽了下去。
  没过多久,她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肚子,七窍流血。
  赵贤妃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恨么?本宫比你更恨,明明所有的事儿都分个先来后到,为何到了这宫里便不是这样了呢?我熬了这么久,为何要让一个才入宫没多久的人爬到头上?”
  她轻轻笑了笑,回到宫里,将所有的蜡烛都点了起来,还没入夜宫内灯火通明。
  赵贤妃知道,今天皇上一定会回来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
  她甚至准备了一桌菜。
  大概是气的太狠了吧,皇上没让太监通传,甚至没做轿辇,得了消息直接赶了过来。
  看看这女人,到底做了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的残害他的子嗣。
  他是皇上,普天之下最尊贵的男人,他要选出一个最优秀的皇子继承皇位,这有错么?
  赵贤妃给皇上行礼,却被他大力拉了起来,劈头盖脸一个耳光甩了过来,将她丢到地上,狠声道:“看看你做的好事!厚德遇刺的事儿是你做的吧?宫里头陈美人也是你毒害的吧?赵轻慈,你可是个女人!心肠竟比狼虎还要毒!”
  赵贤妃向上伸出胳膊,可没人赶来搀扶她,她探了许久,才扯着珍珠帘子站了起来。
  腿脚晃晃,头上的珠翠却都散了一地,右半张脸全肿了。好久,她站定,看着皇上,眼神轻蔑:“我狠毒么?我好像觉得我是被皇上逼的呢,皇上曾经说了,以后后宫只会有我一人,后来您说你是君王,得要有很多、很多女人才配得上你,我没说什么,可您如今还要让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来同我的孩子抢皇位么?皇上,这对我不公平!我跟了您这么多年,从前在王府,冬夜里没有炭火,是咋们一起抱着取暖的,您还记得不得,当初你被先皇苛待时,咋们连狗食都争抢过,为何咋们只能共贫穷,却不能共享富贵呢?”
  又说这个!又说这个!
  这女人只会把过去他不愿意提起来的事反复提起来!他是皇上,能不要面子么?
  他大怒,点着手指头骂道:“你说够了没有,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要说多少遍才够!赵轻慈,你要记得,若不是朕,你到如今还只是个下贱宫女,有什么资格给朕生育子嗣,有什么资格做这一宫之主?你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朕赏赐给你的!”
  赵贤妃看着眼前的人。
  感觉他好陌生啊。
  从前那个会将她冻伤的手揣在怀里的少年郎到底哪去了?
  是谁改变了他?
  赵贤妃笑笑,声音很低:“从前皇上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对我称朕的,那现在我是不是也最好不要在你面前称‘我’,而应该称作‘臣妾’?”
  她扶着身子,给皇上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说:“皇上,臣妾宁可从没认识过你,宁可这一辈子做个低贱的宫女,也不管这辈子和你做一对怨偶。”
  皇上本来气归气,只想给她一个教训便罢了。如今她还嫌自己的风头不盛么?此番肆意妄为又得惹群臣多少非议?要是有一天他被逼得必须要和她做个了断,他到底要怎么办?
  他看着她,而后缓缓地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背过身,撑着桌角说:“将赵贵妃、不、赵贤妃贬为庶人,让她去慈宁宫礼佛,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一灯如豆,赵轻慈散去所有的浮华跪坐在慈宁宫的蒲团上。
  身边跪着的是她在府里一直玩的很好的一个宫女。
  她轻轻地说:“我原打算不想和他闹得,我只是想让女人生不下那孩子,我想把皇位留给尧舜。”
  她身边的宫人说道:“娘娘对陛下是爱的太深了,关心则乱,在乎才痛。”
  赵轻慈摇摇头:“我不爱他了,我只是想让我的孩儿做皇帝罢了,这是他应得的。”
  宫人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有些情、有些孽旁人一堪就破,可这迷障里的两个人呀,怎么都看不透。
  大概这就是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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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赵贤妃被贬为庶人这事被传到宫外后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田甜和叶知秋直诧异,他们仅是将赵家买官卖官行贿受贿的事儿给掀了开来,皇上也将对赵贤妃和赵家都施乐惩罚,怎么又突然将赵贤妃贬为庶人。
  知道那事的人都被皇上下令给封口了,此事便成了一遭悬案,不过这对田甜和叶知秋而言却是件好事。
  毕竟他们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赵贤妃又给他们使什么绊子。
  田甜和叶知秋难得闲下来,每日将事儿处理完了就将京城每个好玩的地儿都玩遍了。
  正逢金秋,香山整山的枫叶都红了,田甜和叶知秋效仿古人以红枫入菜,煎以时鲜烩侩,山石椒盐牛肉、香烤松茸,倒是把秋的各个滋味都尝到了嘴里。
  叶知秋手艺好,将山石削成碗状,田甜便到附近的山上寻找松茸和时下的野菜,正寻找着,却误踩到一根暗绳,差点儿被埋在地上的羽箭射成了个窟窿,还好被朱尧舜给救了下来,看到是田甜,朱尧舜脸色很复杂,打量了她许久:“你怎么在这儿?”
  田甜觉得他的眼神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不管怎么张扬都带着点儿天真的稚气,现在倒是变完了,有点儿低沉,好像他被什么重务给压着的。
  他和叶知秋关系不怎么好,田甜半遮半掩回答:“来山里采些新鲜食材,等会儿带府里吃。”
  朱尧舜哪里会相信她的鬼话,哼了声:“你当我是傻子,朱厚德这般心疼你,岂会让你一个人出来?他是不是也在山下。”
  田甜下意识答:“没。”
  朱尧舜要走:“我去看看。”
  田甜急的跺脚:“在的,在的,你别多心,我们只是出来玩会儿,顺便找些吃的,不会耽误你的事的。”
  听到他的话,朱尧舜愣了会儿,才说:“你们感情真好,你以前不嫌弃他是个结巴是个病秧子?”
  田甜反问道:“嫌弃做什么?我当初还不是乡野丫头,我和他王、八找绿豆,谁都别看谁不顺眼。”
  朱尧舜被她逗笑,一扫多日来的沉闷:“你说话倒是有趣,难怪他心疼你、喜欢你。”
  田甜知道他虽然做事张扬,但始终是个小孩儿心性,对他道:“你人也不差的,以后也会找到把你放到心尖尖上的人的。”
  朱尧舜高兴地扬眉:“那是,好了,你走吧,别跟人说在这儿见到我,连朱厚德都不能说,否则我把你们两夫妻剁了喂狗去。”
  田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怕他。他明明是赵贵妃的儿子,长得也凶神恶煞的,可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
  她略翻白眼:“多谢你的好心,让我和他死也做对亡命鸳鸯。”
  朱尧舜嘻嘻笑了声:“滚吧。”
  田甜提着裙摆,将拾捡好的山珍放在自己的衣服兜里。
  行到山腰,叶知秋在那等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田甜想了想,没把朱尧舜的事儿给说出来:“山里好多东西,我捡了半天,什么都想要,谁知道布兜太小了。”
  叶知秋指责她不该太贪心,得了这些已经很好啦。
  田甜撒娇,她不是想让他们多吃一点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