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久?”
“距离高考四十五天,我就在考虑了。”
那回她在他身后遮住他的眼睛,胡乱翻他的书。
医学、刑侦学、法医学。他都想好好学习,以便干干净净地杀了陈晖。
他想让这一切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他好能慢慢的、慢慢的拥有她,好好的拥有她。
“我看你,”男人翻了翻资料,“不像是只准备了四十五天。”
尾音落定,少年在烟雾缭绕的静默中缓缓抬眼。
———
弇山寺,长长的台阶。
她每走一步,都在真心实意忏悔,请求宽恕。
钟贞还清楚记得那时来这里她心中的祈愿,刻骨铭心。
她每往上一步,就想起一句。
她的心愿,从未改变过。
祈求他如愿得到他想要的。
祈求在接下来的日子、来年、后年、大后年……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希望往后所有的时间,都不要磨去他一点点的棱角和锋芒。
他就该高傲耀眼,立于不败之地,有辉煌人生。
没有什么能打败他。
最后再祈求他顺遂,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谢谢佛祖,谢谢菩萨,谢谢……
她想起一次,忍不住泪如雨下。
弇山之上,佛寺空寂。
夜里被惊扰的持修者经过,心底慈悲她,将门打开。
钟贞在佛怜悯众生的目光中长长跪下。
我想要用我的命,去换他的辉煌人生。
请求您告诉,告诉我他的遗憾与痛苦,告诉我他一切的答案。
———
萧珩有一个被禁锢的人生,这意味着他是永远地失去自由的。
他很早就有觉悟。
秦淑原是监视者,禁锢他的,是她身后庞大的秦家。陈家,是第二个秦家,陈晖是第二个秦淑原,但他要监视禁锢的,是钟贞。
他不愿她受到他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那样暗无天日的十几年,他能撑得过来,他舍不得她去受罪。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禁锢的滋味。
很多人艳羡他天资聪颖,但没有人知道,他这一生想要抓住却抓不住的东西太多了。
在这世上,他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钟贞,是他唯一、全部拥有的。
“从这次的犯罪记录和对尸体的处理来看……”
“你一点也不像是初犯。”
男人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
天边拂晓初现,在沉睡的漆黑中撕开一抹新亮。
适时一片叶子飘落在她膝边,是佛寺中古老参天的银杏。
钟贞怔住,随后在佛像面前起身,深深鞠躬叩首。
她离开寺庙,走下高高的、数不胜数的台阶。
她想起那回和萧珩一起来弇山寺,他问她许了什么愿,她不说。
她求的,是他顺遂平安,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她从没想过一种可能,他所愿的会是她。
于是,这一切变成了执迷不悟。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那一天,她问他:“你以前有没有什么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东西?”
“没有。”
“我打算走之前把盒子埋回去……”
老屋,庭院中,枯死的女贞树下。
她跑回家里,全身没有力气地半跪在地上。
她还记得位置,还记得那盒子所埋的位置。
钟贞徒手直接挖,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埋在女贞树下深处,是她不为人知的儿时秘密——除了萧珩,没有人知道盒子里有什么。
除了他们,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会打开这个盒子。
盒子里,仍是零碎的小玩意。
拂开那些她小时候喜爱的小东西,她见到了一本日记本——
他还在等她,他一定一直在等她,等她找到他。
钟贞抹掉眼泪,轻轻翻开。
第一页,是她最熟悉的一个名字。
萧珩。
———
“我十岁那年,得知秦淑原是我的养母。”
“在之后的六年里,我一直在学习,我一点点的学习,从各个方面,从我所能得到的书籍、影像、资料里,不断地想,我要怎么才能做出一场完美的犯罪。”
“我要怎么样,才能不牺牲我自己……”
为此,他一直忍耐。
默默地计算时间。
一天、两天、三天、一周、一月、半年、一年……
———
钟贞小心翼翼地翻到下一页,空白,萧珩只在右上角写了日期。
第二页,空白,右上角有日期。
第三页,空白,仍然只有日期。
…
她翻完一整本,都只是日期,最后时间断在2012年8月13日,这一天的日期,他画了一个圈,之后就再也没写任何东西。
———
审问室。
“我原本,打算在弇城的一个冬天,杀了秦淑原……”
“那时候我和她刚搬到弇城,没人认识她,也没人认识我……”
“后来呢?”
“我等不及了,她逼得我想立马杀了她。”
萧珩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眉眼愈发俊美。
“我准备在2012年的8月13日,杀了我的养母,秦淑原。”
可在那年夏天的那天午后,萧珩遇见了钟贞。
他日记本的日期,断在了那一天。
“我为了那一天,准备了六年。”
也是那一天,让他放下了那六年的准备。
不是欲望。
他对钟贞,是他不置可否的一见钟情。
“那你为什么没有杀了你的养母?而是杀害了陈晖?”
为什么。
他的感情、爱都由她建立,由她维系,为她支撑。
钟贞离开,他即崩塌。
…
清晨,彻夜的审问结束。
萧珩被警员带领着离开这间审讯室。
穿过无数护栏的走廊,外面阳光温暖明亮,细斜的影子掠过少年沉默的脸庞。
年轻好看的轮廓,又绝顶聪明。
他承受过世上最深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