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怀期待地打开铁盒,里面忽然什么都没有。她难受地掉眼泪,问他:你有秘密吗?
他说了,可他的声音遥远了。
她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玄关门开的一霎,她睁眼醒来。萧珩浑身湿透,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透着一股阴戾之气,她忙不迭将准备好的毛巾递上,想了想,又替他擦干头发上的水。
他反扣住她手腕,语气沉冷,“你怎么还不睡?”
“你说很快的,”她瞥向一旁,竟有点委屈,“我等了你很久。”
萧珩眸色深不见底,他松手,注视她良久,说:“钟贞。”
“我弹给你听一遍钟。”
她迷惑,“现在?”
他沉默地牵住她的手,来到那架时间久远的琴前。
这架琴陪伴他度过儿时最痛苦难抑的一段时光。曾经,秦淑原强制让他学琴,他以为他做得好会得到什么,十一岁那年的钢琴比赛,让他第一次清楚,他是没有自由的。
她从后,将他整个击碎。
他得到的,她会以另一种方式毁灭。
他没有对钟贞说过,也怕她失望,有个字,他永远都学不会。
爱是善良美好的东西,他学不会也得不到。
钟贞是他的永恒。他臣服的永恒。他沉沦的永恒。
他做不到她想要的,只好以另一种方式诉说——
每一次的钟,是向她无声的告白。
…
钟声轻轻回荡,她眺望那漆黑中的飘摇灯火,想念起过往。
“la campanella,李斯特,帕格尼尼大幻想曲中第三号——钟声大幻想曲,简称钟,又名泉水。
演奏时,犹如流水在指尖变幻跳跃,钢琴家要抓住钟声里流淌的时间,要比它快,琴音要像一道魅影掠过耳际,浪漫又迷幻。”
江易夕对她说:“淑原,这是我明天独奏会的压轴曲目。”
音乐系高岭之花,才情美貌远近闻名,从不乏追求者,她的独奏会,不愁没人捧场。
那一天猩红幕布落下前,他漫不经心走过,被台上她的一首钟深深折服。
天之骄子的沦陷让这成为一段众人艳羡的佳话。
江易夕和萧云庭,一对神仙眷侣,他们什么都完美。一位是蜚声中外的钢琴家,一位是前途似锦的驻外外交官。
多完美。一想到他们这么完美,她就心生戚戚,想到萧珩的聪明异于常人,她就愤怒。
二十多年前,她的骄傲自尊被踩碎,她发誓会让他们后悔。
她从来没有如此彻底、长久、迫切地去毁灭一个人。
萧珩,是她送给他们的一份惊喜。
———
两周后,本科第一批录取结果公布。
萧珩毫无悬念地被国内顶级高校录取,家中座机电话不断。
钟父应付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祝贺和电视台记者摄影师们的第二次造访。
萧珩不接受采访,待在房间看书,门半遮半掩着。
秦淑原在前厅招待前来了解的客人,端茶送水之余,经过他房间时,顿住了脚步。两人对视,她朝他微微笑,举起手机。
钟贞趁大人不备来到他房间,她衷心为他高兴。
佛祖和菩萨都没有欺骗她,完满了她的愿望。
她低头吻他唇角,看他,看了又看。想到他的以后,便心生无数无数的满足。
他不该受任何束缚,理应在万人之上,他的人生该有更大更好的舞台。
天才是不会陨落。他永远是她心中最骄傲耀眼的清冷少年。
过多少年,都不会变。
她靠在他怀中,想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后。
钟父的呼唤不合时宜地从门外传来。
钟贞想离开,又被萧珩摁在怀里。
她小声和他解释,“他好像让我去楼下买什么东西……”
萧珩一手托住她后颈,低头吻了又吻,不厌其烦地唇舌交缠。
他吻了很久,她提心吊胆,不知外面情况,心跳加速地回应他。
萧珩轻轻放开她,替她将鬓角的发别到耳后,低声说:“不急,走慢点。”
语气很温柔。
她点头,又倏地往他脸颊上落吻,蜻蜓点水地,连同她轻快的步伐,一并消失在他视线中。
他一眼都没舍得错过。
钟贞来到楼梯间,两部电梯都没到,想到办好父亲的交代就得空,她心里恨不得飞到他身边。
她直接跑楼梯,他说走慢点,她才不信。他心里一定想要她快一点。
这回她学聪明了,他这是说反话。
…
钟贞下楼的那瞬,萧珩在钢琴前坐下。
琴漆深黑如镜面,幽暗反光中,他仿佛看见过往。
那画面纷乱,宛如一场瞬间美妙的幻梦。
他置身其中,从来分不清真实与虚无。
钟声混乱激烈得不成调。
秦淑原站在门外,依稀听出了什么。
他在倒弹,倒弹钟。
是想什么呢?
想时光流转,想时间走得再慢一点。
再慢一点。
…
钟贞买好东西,转身看到灰白的水泥地上有几点雨迹。
一分钟内,雨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要下大雨了,她没带伞,得赶紧回去。
小区楼前又停了几辆车。
她不禁扫了一眼,两辆警车闪着红蓝色的光,在迷茫雨雾中朦朦胧胧。
钟贞走进楼梯间,一辆电梯停在他们家的楼层,一辆电梯正在下来,马上就到一楼。
…
一曲毕,萧珩起身走到两位警察面前。
秦淑原无声地笑着。
记者摄影师们拥挤在警察身后,钟竹生呆坐在沙发上。
萧珩面无表情地被戴上手铐,下楼。
…
钟贞坐上电梯,她找口袋里的钥匙正要开门时,抬头——
防盗门大敞,家里没有一个人。
她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明白为什么,直到脑中掠过那束模糊水雾中的红蓝色光。
她跑到阳台。
楼下,两辆警车不见踪影。
———
两部电梯,交错了。
☆、四十七
七月的太阳又红又冷。
钟贞下楼时加上一件外套,电梯里一位女人眼神鄙夷地打量她。
秦淑原的车停在小区门口的柏油路上,她坐在车里,一只手搭在窗口,指间一根燃着的细烟。
这几天,仿佛有什么事让她很快活,抽烟频率也高了。
后视镜里的女孩面无表情。
她露出笑容,慢慢说:“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他本来就有问题。”
第一个路口红灯,一分钟的倒数等待。
钟贞在这里下车,她越过车流穿到对面马路。
天光暗了下来,铅灰色云像一场海啸击出的巨浪,惊世的汹涌,低低地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