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战而退。
是铎辰锋此生最大的耻辱。
可为了保存长狄的实力,为了重整军心,他又不得不退。
混乱之中,后方一匹战马朝这边飞驰而来,马鞭声不断加快。
马背上,一个身穿长狄盔甲的将士匍匐在上面,魁梧的身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似的,狼狈不堪。
“王上!”
“王上,”那长狄将士抬起了头,对着铎辰锋嘶声高喊道,“谢无端……”
“全军覆没!”
谢无端全军覆没了?铎辰锋双眸微张,面露喜色。若是如此,他就不必再撤退了……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就是——
“亲王……独吉亲王全军覆没!”
这句话似含着血泪。
“……”铎辰锋挽着缰绳的手顿住了,心脏似乎被一箭刺穿般,绞痛不已。
如雨的火箭不曾停歇,不过是寥寥数语间,又有数百长狄将士中箭后坠落马背。
战况危急,纥石亲王忙提议道:“王上,索江谷不能去了,我们可以先退到大散山。”
铎辰锋调整了心态,沉声下令:“去大散山。”
大军在乱箭中艰难的调头,后方的马蹄声也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
数以万计的马蹄重重地踩踏在地面,震得地面似地龙翻身般,颤动不已,连那燃烧的火焰都在随之颤动,随之跳跃。
无数火星在半空中滋滋乱跳,连空气似乎都要烧起来了。
远远地,就能看到一袭白衣的青年率领一众玄甲将士朝这边追了上来,声势赫赫。
前是顾非池。
后是谢无端。
一股战栗的寒意急速地攀爬上了铎辰锋的脊背。
第173章
对于这些军中的将士而言,死亡并不可怕。
死在战场上,更不可怕。
可怕的是,在战场上,被敌军一面倒地碾压,他们却毫无反手之力。
铎辰锋将手里的弯刀指向了谢无端的方向,高声下令:“迎战。”
此刻,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指着前方一袭白衣的谢无端,对着身边的将士们道:“我长狄勇士个个英勇无畏,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将士们被王上的这句话激起了满腔的热血,神情凝重,齐声应道:“是,王上!”
“我长狄勇士无畏死亡!”
凄厉的号角声响起。
敌我双方的将士们似潮水般一拥而上。
弩箭齐发,戈壁震动,人叫马嘶,响起震天的厮杀声。
分割包围。
前后夹击。
逐个击破!
在这片荒芜的戈壁上,荡起一片血腥杀气。
这一战,四万长狄骑兵在短短两个时辰内折损大半。
这一战,也意味着,长狄南征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一败涂地。
夜早就深了,戈壁的夜空月明星稀,夜色迷人。
但是,空气中的血腥味、烧焦味挥之不去,这是一种死亡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地上早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大军在两头夹击下被冲散得七零八落,铎辰锋好不容易才在几千将士的拼死护送下突了围,整个人狼狈不堪,甚至连下巴上的络腮胡都被火箭烧了一半。
他是长狄的王。
他不怕死,可他也不能死在这里。
大景此番来势汹汹,肯定不会止步于此。
若是让他们再接连攻下几城,那长狄危矣。
铎辰锋眼神晦暗,果断地下令道:“走,我们退去大散山!”
他将手里的弯刀握得紧紧,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忍不住就想到了现在留守在王庭的段日部和檀石部,他们会不会和大景的军队一起,从后方王庭对他进行下一次的包抄。
他有兄弟,有儿子没错。
可若是他和他的兄弟、儿子们全都死了呢?
他们一族的王位本来也是百年前从鲜于氏的手上夺来的。
强者为尊。
这是长狄的法则。
“走!”
铎辰锋重重地挥下了马鞭,在最前方策马奔驰。
他的身上再无来时的意气风发,剩下的只是狼狈,犹如丧家之犬。
从清晨离开索江谷开始,他们足足跑了一天一夜,铎辰锋整个人因为精神紧崩而疲惫不堪,一种强烈的挫败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眼看着天际的旭日再次升起,铎辰锋这才下令大军在原地休整片刻,他自己也拿出水袋。
才喝了几口水,后面隐隐约约地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在这寂静的黎明愈来愈清晰。
铎辰锋皱了皱眉,神情一肃。
他们分明已经甩开了追兵,至少有一个多时辰没有听到后方追击的马蹄声了。
也不用铎辰锋吩咐,就有一个斥候翻身下了马,趴下去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凝神听了一会儿。
很快,斥候就有了判断,站起身来,对着马背上的铎辰锋禀道:“王上,后方来的只有一匹马,大概在一里外。”
铎辰锋的心放下了稍许,那应该不是追兵了。
“阿摩,你亲自过去看看。”铎辰锋吩咐亲卫道,“小心点。”
阿摩领命而去,很快就回来了,禀说:“王上,是留吁元帅。”
留吁鹰?!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铎辰锋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了好几变,沉声问道:“只有他一个人吗?”
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低哑,语气复杂至极。
“是。”阿摩抱拳应命。
铎辰锋挽了挽缰绳,又道:“把留吁鹰带过来。”
“是,王上。”
这一次,去的是两个亲卫。
铎辰锋又拿起了水囊,慢慢地喝着水。
黎明的第一丝光芒映在铎辰锋轮廓深刻的面庞上,他遥望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面无表情,只是眸光比石头上凝结的寒霜还要阴冷。
不过一盏茶后,两个亲卫就将骑着一匹棕马的留吁鹰带了过来。
铎辰锋幽深的眸子仿佛锁链般缠在了留吁鹰的身上,眯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死死地,狠狠地。
留吁鹰的样子狼狈不堪,人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灰头土脸的,看着像是路上随处可见的乞丐奴隶。
“王上!”一看到铎辰锋,留吁鹰急忙翻身下马,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就单膝跪在了地上,一脸心焦地说道,“前面是陷阱,顾非池在前面设了伏,您不能过去!”
被带到乌寰城,亲眼目睹了那场“守株待兔”后,留吁鹰就知道,自己中了顾非池的圈套,或者说,顾非池利用了自己。
五万禁军从京城奔赴北境。
粮草重辎调配。
还有顾非池悄悄离京,不知去向。
他所知道的这一切信息,全都是顾非池故意让他知道的。
从一开始,顾非池把他强行留在京城,并不是因为记仇,而是要借着他的手,把王上从王庭叫到乌寰山。
顾非池真是好手段,把自己变成了手里的一把刀。
一把砍向了王上的刀。
铎辰锋淡淡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大景太子顾非池让人把末将从京城带到北境,然后……”留吁鹰哑声道,有点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他放了末将。”
“放了你?”铎辰锋挑了下剑眉。
留吁鹰也知道这个事实令人无法置信,但真相的确如此。
顾非池令人把他带到了祖卜城,见了他,然后,亲手放了他,还亲口告诉他,他们的王上正往这里过来,告诉他他会率景军伏击王上。
“王上,”留吁鹰仰望着铎辰锋,因为两夜未眠,双目通红,几乎快要精疲力竭,“从阿什城北至大散山周边的祖卜城,数城都已经在顾非池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