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明显的提示他自然能懂,仔细看完后也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他同样想到了仇杀,如果真是仇杀,那么这些东西就很难超度了。
有仇报仇,因果报应。
天理伦常,根本不是他可以干涉的事情。
要想将他们超度就只能找到当年害死他们的凶手,让他们亲自报仇。可当初的文献早都丢失,根本没什么资料了。他也不敢立刻就问当年的事,根据他多年和鬼魂打交道的经验,一旦他贸贸然提到当年的事情绝对会刺激到他们,让他们瞬间化为厉鬼。
九哥交代他,只需要问清楚他们的执念。其实换句话说就是要知道当年事情真相,谁是害死他们的凶手。但是,问一个鬼回忆最怨恨的事情,真的非常刺激他们。
……谁让他道术不行。
张小道只能尽量稳住眼前十几具即将转变为厉鬼的东西,先是一点点的询问,释放自己能帮助它们的信号。他既要让它们觉得无害,又必须能够威慑住它们。
鬼是欺善怕恶的,如果不能震慑住它们就会反过来被害死。但是又不能让它们产生戒备和敌意,所以他得把握住这个度。
刘长润和蔡钧明在下面看得有些胆战心惊,他们肉眼看不见那些东西。但是看得见张小道在干什么呀。
他们看见张小道手舞足蹈,自言自语,说的话却又是他们都听不懂的音节。却又觉得那些音节莫名的诡异,让他们有些神思恍惚,仿佛有种魂魄离体的感觉。
可他们又不知道魂魄离体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魂魄离体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然后他们看见张小道脸色越发苍白,有些疾言厉色,开始冒出冷汗。当他提高音量说出一句话的时候,宿舍里的温度陡然下降了好几个度,如坠冰窖。
先前那种冰凉的舒服的温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寒冷。
张小道额头上渗出冷汗,表情有些痛苦。
刘长润和蔡钧明看得有些担心,想了想,蔡钧明推了一把刘长润,悄悄的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床铺。那个床铺里面有个背包,背包里有架单反。
单反就是之前借的那架,被借的那同学匆忙回家,没来得及拿走那单反。估计也是不会要了,毕竟里面拍出了那么晦气的东西。
蔡钧明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刘长润拉住他,无声的摇头。蔡钧明掰开刘长润的手,坚持去拿了那架单反,然后对着自己的上铺拍照。
闪光灯瞬间照亮了宿舍,张小道猛然回头,脸色大变:“糟了!”
蔡钧明低头看着单反里面拍到的东西,十几具吊死鬼齐刷刷回头怒瞪着他这个方向。胶片都无法抵挡住它们的愤怒。
蔡钧明和刘长润心惊,被吓到了。
张小道大喊:“快跑!”
跑?跑哪儿去?
两人反应过来,转身想跑的时候却晚了。两根麻绳突然从天而降,迅速套进两人的脖子往上用力一拽,两人便只能无力反抗的在半空中踢踏着腿。
张小道心慌,他想起茅九的吩咐,必须保住刘长润和蔡钧明的性命。一急,咬破食指在掌心上画符,“驱雷奔云……开旗急召,急急如律令……疾!”
以血画符,效果加倍。若用天师血,则效果更可观。只是张小道画的是引雷部神符,这是高级驱鬼符,不是他现在能够驾驭得了的符咒。
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符咒类型,只是现在他也顾不得了。
火红色的雷光从张小道的掌心射出,下一刻门被踹开,一道身影飞速踩上门口的床铺,踏着栏杆三两步跳到上铺朝着阳台方向的床铺过去,路过被吊在半空挣扎的蔡钧明和刘长润时,没有丝毫停顿的挥出手里的古铜钱剑,将麻绳斩断。
两人掉下去,空气似乎隐约有惨叫声。
茅九握着张小道的手腕朝向洞开的门,门外是阳台,阳台之外是一颗几十年树龄的老树。火红色的雷光射向老树,将老树所有的枝叶全都震落下来。
然后他咬破食指,点在张小道的额头,不带停的一笔画完镇魂符咒。张小道一见是茅九,立刻就想动,茅九按住他的肩膀:“不想变白痴就别动。”
闻言,张小道不敢动了。
他在画完符之后疲累无比,感觉三魂七魄隐隐不受控制。此时一听,方知情况严重,便不敢丝毫乱动,全凭茅九安排。
茅九凝神替他画镇魂符,在他额头上、背上、肩膀手臂,封住张小道蠢蠢欲动的三魂七魄。失血有些多加上画镇魂符有些耗力气,不过一会儿他的脸色就有些苍白了。
因为茅九擅自闯入,并救了惹怒那些东西的刘长润和蔡钧明。所以那些东西就很愤怒,他们此刻是有些失去理智的,于是就想扑上去撕咬他。
但陆六取下挂在窗户上的应该有两三百年历史的古铜钱剑,将天花板上十几个吊死鬼全都揍了一遍。
他现在的心情可是非常不好,他男朋友现在正失血过多救他小徒弟。本来所有的事情就全都是眼前这些破玩意儿搞出来的幺蛾子,现在还敢在他面前蹦跶,不揍得他们缺胳膊断腿不知道后悔俩字怎么写。
十几具吊死鬼全都被揍了一遍,陆六又去门口取下挂在上面的葫芦,直接把十几具吊死鬼收进里面。免得它们瞎折腾,烦都烦死了。
刘长润和蔡钧明两人怔鄂的盯着陆六做完这一切,虽然他们看不见,但是从宿舍一瞬间恢复成正常高温来看,那些东西估计是在陆六手里的葫芦里。
感觉……真正的大佬就在眼前!
不过,陆六的铜钱剑和葫芦到底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他们看见他仅仅是在窗户和门口抓了一下就有了?这是什么法术?
茅九松开张小道,脸色有些疲惫。
陆六晃完葫芦,见状,连忙小碎步过去扶着茅九下来。要不是茅九抗议,坚决拒绝,估摸他是想公主抱而不是仅仅搂着茅九腰让他靠着自己。
他瞧着茅九惨白的脸,心疼的说:“回去给你炖猪血。”
茅九脸色难看:“难吃。”
陆六瞪眼:“吃啥补啥,懂不?”想了想,又缓和了语气:“保证去腥味。”
茅九:“不吃姜、葱和芹菜。”
怎么那么事儿?!
可是瞧着茅九惨白的脸色,陆六就心软了。
“行,保证给你做得没味道。”
张小道形单影只的慢吞吞的爬下上铺,脸色有些憋屈。刘长润和蔡钧明理解他,时刻被塞狗粮的滋味就跟时刻拿刀子往心口上插一样难受。
陆六面对茅九表情温柔,面对刘长润、蔡钧明和张小道那就是疾言厉色,宛如海上暴风雨。
他脸色阴沉的问:“怎么回事?我在外面听着一开始挺好的,后来有声音惊扰了它们才让它们暴走……你们拍照了?偷偷拍的?”
刘长润、蔡钧明噤若寒蝉,面对陆六强大的气势竟然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来。
他们似乎一直都忽略了跟在茅九身边不怎么说话但是时刻黏糊着茅九的陆六,对方质问他们的声音也不大,正常人的音量,甚至是有些偏低的。
却不知为何,犹如雷霆万钧之力,压迫得他们不敢回话并心中愧疚不已。
原本以为有茅九撑着的那种侥幸心理和逃过一劫的放松此刻全都跑光,变成了紧张。
看他们两人犹如鹌鹑似的缩在一块儿瑟瑟发抖,张小道有些不忍,就开口:“他们也是为了救我……呃,当时我问到谁是害死它们的凶手导致它们情绪激动,如果不是他们及时拍照吸引注意力,我可能就会被掐死——”
陆六也不满意张小道:“既然是这种危险情况,为什么不呼救?我和阿九都在门口站着,呼救一声很难吗?”
张小道愣住,连忙解释道:“呃,可是、不是说……我得保护他们两个……”
张小道的解释在陆六和茅九平静的目光下慢慢的消下去,直到心虚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几次都试图开口解释辩驳,却又莫名心虚说不出话来。然而他又不明白自己在心虚些什么,他觉得自己没做错,又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
茅九叹气,对着刘长润和蔡钧明说:“你俩先休息,明天再过来找你们说说这事儿。小道,走吧。”
张小道跟在茅九和陆六后面,刘长润和蔡钧明想送他们离开校门口,被阻止了。
“不用了,就到这儿吧。你们也累了,也许明天还需要你们查资料,还是早些休息吧。”
到校门口的时候,陆六叫了辆车,等着送张小道回家。至于他和茅九,倒是自己有开一辆车。
茅九对仍百思不得其解的张小道说:“你还记得之前我问你的,如果通灵失败要怎么做吗?”
张小道点头。
茅九:“怎么做?”
张小道:“斩杀!”
茅九:“那么你以为斩杀是为了什么?”
张小道:“……杜绝鬼魂转变为厉鬼为祸他人。”
他回答得有些不自信,茅九说:“你说得没错。你也是属于‘他人’的一员,斩杀它们是为了杜绝它们变成厉鬼害人同时也是为了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束手束脚,死的就是你。”
“你以为天师是执法者就没有危险?警察手里拿着枪,也会遇到厉害的罪犯。如果不能先发制人,必要时候将犯人击杀,死的就是自己。他们也是执法者,要面临的危险却比普通人更多也更大。天师也是如此,时刻将生命摆在第一位,无论你是还是无辜者的生命。如果有最好的办法能够解决那些东西并且抱住自己的性命,那么就必须选择最好的办法。小道,你要明白,我们是在跟鬼打交道。”
鬼是可怕的,没有理智情感的东西,不能以常人伦理和道德去约束它们。
茅九当初作为天师之前,上的第一课是斩邪除魔,心性正直和约束自我的品德课。成为天师之后的第一堂课,是被教导爱惜生命,无论是谁,都必须以活着为前提。
陆六叫的车来了,送走了张小道。然后扶着茅九上车,回家。
张小道坐在车里沉思,然后醒悟。
他想他能明白自己明明按照九哥的吩咐,保护刘长润和蔡钧明了为什么他还失望。茅九失望的是明明他和陆六就站在门外,只要他叫一声,他们就能立刻踢开门进来救他们。
然而他却只想着要通过茅九的试炼,画出根本无法驾驭的引雷部神符,导致自己神魂不定。如果不是茅九及时进来给他镇魂,恐怕现在三魂七魄都要丢掉一些,真正变成个傻子。
想到这种情况,张小道竟觉得后怕。
他开始感到后悔,如果在那种情况下,他无法控制引雷部神符,导致自己变成个傻子。没有将所有的吊死鬼收拾掉,那么很大可能性还会害死刘长润和蔡钧明。
明明有最好的解决方法,却因为意气用事和对自己的过度自信差点导致三人团灭。
怪不得九哥生气了。
张小道想着回去后给个电话或者短信道歉,不过想想不太诚意,再说了人回去还要休息,也不好打扰。便编辑了一条短信,表明自己知错的态度,明天再好好道歉反省自我。
直到车子开到余宵珲的小区,张小道才收到茅九的回复:没事儿,好好休息。
张小道下车搭电梯,打开门的时候发现客厅里亮着盏小灯,进去一看发现余宵珲正坐客厅里看报表。听到他的开门声,余宵珲没抬头也没问什么,就是温和的说:“回来了?厨房里给你热着饭和菜,端出来吃吧。”
心里的暖流一股股的冒出,张小道期期艾艾的蹭到余宵珲身边:“哥,对不起。”
闻言,余宵珲抬头,目光温润:“怎么突然道歉?”
张小道:“就是觉得很打扰到你。”
余宵珲一笑,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张小道坐下。等人坐下之后,大掌往人头顶上一盖,使劲儿一揉,说:“什么打扰。这话我不爱听。你来了,这儿就变得热闹,像个家。我很开心。”
张小道抿唇,侧头说道:“我总觉得自己给哥添麻烦,我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连衣服也不会洗,还老是这么晚回来,让你等我。”
一开始来的时候,他心里是存着些傲气的。他是天师,拥有特殊的体质,是个天才,即使家里无法教习他。但他就是有着自己的骄傲,哪怕面上对家族里唯一一个会读书的大学生存着敬意。其实面对连鬼神都不信的余宵珲,他是有些高人一等的傲气,虽然后来真心接纳了余宵珲他也自觉自己不比他差。
但是接二连三遇到的事情打击了他的信心,在茅九的教导下,他发现自己连天师界中最基本的事情都不知道。接二连三的犯错,被教训。
他现在真正意识到自己以前的傲气有多可笑,傲气的最根本力量源于本身有能力,他连衣服都不会洗,凭什么傲气。
余宵珲好笑的看着张小道像只被淋了雨的小猫咪一样沮丧,说:“我也觉得自己给你添麻烦了。”
张小道抬头:“啊?”
余宵珲说:“上次我又是遇到蛊婴,又是中了虫蛊,如果不是你,我就死了无数次。根本就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张小道连连摆手摇头:“才不是,也不是我解决了虫蛊……唉。”
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张小道跟平时懒散又有些小骄傲的张小道完全不同,不过余宵珲发现无论是哪一个他都觉得挺可爱的,都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