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诗名诗号
既然订了诗社的名称和诗题, 接下来就该出题限韵了。宁珊既然出了最主要的主题,就不肯再插手其他事项。
姑娘们见他推辞,也都识趣儿, 自行商议起来,宝钗又是第一个想出主意的,她道:“就依着护国公的意思, 咱们以菊咏人, 那便拟出几个题目来,都是两个字:一个虚字, 一个实字,实字便用‘菊’字,虚字就用通用门的。如此又是咏菊, 又是赋事,前人也没作过,也不能落套。赋景咏物两关着,岂不是又新鲜,又大方。”
众人都拍手叫好,宁珊也格外多看了宝钗一眼, 心道, 这姑娘确实博学多才, 通达了悟。可见腹有诗书,也难怪单看气度形貌, 不像那等小家子气的商户出身呢。
黛玉听见宝钗的提议, 也来了兴致, 第一个就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提一个,你们听听看,就用宝玉那俗的不能再俗的社名——《咏菊》如何?此乃前人做过许多的了,因此便瞧今日谁能写出新意来。”
迎春笑道:“我猜你多半是已经有了好句了,那我也提一个——《菊影》如何?今日虽作菊花诗,却未有菊花在,便忆着影像来赋一首吧。”这一句倒勾起了宁珊心中的回忆,不由也笑道:“你这一句,倒是带出了两个题目,那就索性再加一个《忆菊》吧。”
惜春道:“诶,到底‘菊’字放在前面还是后面啊?我都有些糊涂了。”
宝钗道:“放在前面后面都可以,只要是个虚字便好。”
惜春就道:“那我要做《画菊》。”众人皆笑道:“早该想到的,她必然挑这一个。”
宝玉最喜闺阁女儿诗词,闻言便道:“画出来的总不如真的好,不如写一首《簪菊》好了。”
黛玉白了他一眼,道:“今儿谁监场?可要定个规矩,护国大将军在场呢,便是不能写的意气风发,也不许带出闺阁字样才好。”
宁珊笑道:“什么大将军,今日不过是大哥哥罢了,你们且自行取乐,不必顾忌我。”
迎春听出他的意思,是不大愿意陪她们女孩儿们一道作诗的,便主动道:“咱们且拟出十个题目来,谁能做哪一个便做哪一个。有能力的,都做了也无妨,不能的,写一首也就罢了。只是若是都做完了,还有人没做,只管罚酒便是了。”
探春便问道:“那么如何限韵?又做几言呢?是律诗还是绝句?总要有个规矩才好。”
今天一直话不少的迎春便道:“不妨就做七言律诗,这个最常见的,也没那么多古怪讲究。至于韵么,”朝着一个丫鬟道:“你随口说一个字来。”
那丫鬟正倚着门,便说了个“门”字。迎春一听,不由皱眉道:“是‘十三元’,这可不好。”
宝钗忙笑道:“连韵牌匣子都没有呢,还限什么韵,不如随意些吧。”
迎春也觉得自己出错了主意,笑着朝宝钗点点头,道:“宝姐姐说的是。”
宝钗便也朝着迎春笑道:“我平生最不喜限韵的,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此而难人。”
黛玉也道:“如此甚好,只是十个终究不美,不如凑成十二个题目,一起誊抄了,大家各自捡喜爱的写。”
于是集思广益,不多时,便列好了十二个题目,用针绾在墙上。宁珊目力极强,远远站着也看的清楚,只见那诗题乃是众人中号称字写的最好的三姑娘探春抄录的,腕力不凡,笔触精妙,确有风骨。起首乃是《忆菊》,便是宁珊所提的,众人以他为尊,因此写在了第一个。
第二是《访菊》,宝钗还解释道:“忆之不得,故访,访之既得,便种。”因此第三是《种菊》,这是宝玉想出来的,他一心想着给姑娘们簪菊花,认为只有亲手种的才高洁雅致,因此想出了这个题目,只是他的一番心意却没人要听。直接跳到了第四首,是《对菊》,惜春道:“相对而兴有余,故折来供瓶为玩。”其实更想说,赏玩之后就可以画了。
于是,再连下去的三首就是《供菊》、《咏菊》和《画菊》了。惜春看到这里就十分欢喜,不等大家都看完,提笔就要把《画菊》给勾了,下面还写上一个“惜”字,完后便自顾自跑到树荫下去,名为思考,其实是在观察那两株桂花,满脑子还是只有作画的念头最重。
大家瞧着她十分可爱,都不拘束她,只是笑着任由她打断了一回,又继续看下去,再接着两首,分别是《问菊》和《簪菊》。此后是两首连在一起的,叫做《菊影》、《菊梦》。末卷便以《残菊》总收前题之盛,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
宁珊看的暗暗点头,心道:这帮女孩子们的才华确实不输前世他家中姐妹,只是如今世道不同了,现在世人对于女子约束颇多,她们这些诗词,作的再好也只能在闺阁赏玩,一旦流传出去,那是非要遭人口舌不可的,倒是可惜了这般的才华。
原本探春想出诗社这个主意的时候,还想说既然大家开了诗社,都做了诗翁,就该把这那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然而今日又宁珊在场,她怕说错话,糟了厌恶,便没有再提。反倒是宁珊建议道:“你们也不必用自己的名字来作诗,起个别名,或是诗号写在稿子上,只有你们自己知道的,也不怕别人看了去,岂不放心?”宝玉把大观园中女孩儿们的诗作传的满京城都知道,宁珊自然也听说过,他可不想自己的妹妹也遭到这般恶待。
迎春笑道:“林妹妹和宝姐姐两个人就不提了,三妹妹倒也罢了,只是我和惜儿却不大会作诗,白起个号占着做什么?”她一时还没想通,只是觉得自己那点子诗才实在不配得一个诗翁的名号罢了。
宁珊笑着摸摸她的头,看着越发活泼的迎春,不禁想起前世的小妹,家中最小的嫡女,深受合族宠爱,幼时被独孤皇后接进宫去抚养了几年,长大后,连隋炀帝都赞她是大隋朝第一美人,才及笄就封为郡主,乃是隋朝出了名的宁珂郡主,聪明活泼,又古灵精怪的。对内天真俏皮,对外刚烈果断,便是隋炀帝的几个女儿都不及她。
想起那无缘再见的小妹,宁珊便对迎春道:“你就随我姓,起个诗号叫宁珂便是了。”说着,提笔在迎春择定的诗题《供菊》下面写了一个“珂”字。
迎春虽不明白其中真意,却十分激动,脸颊扬起一抹绯红,更增艳丽。几个有哥哥,却没有这等优待的姑娘——宝钗、探春和惜春都看的无比羡慕。林黛玉更是早早自怜身世,凄苦万分。
惜春小声叫道:“我也想借姐姐的光儿,起一个诗号好不好?”
迎春抬头看看宁珊,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让惜春借这一个光儿。宁珊笑笑,道:“你不怕你爹爹你哥哥生气,我就把姓氏借给你用。”
惜春甩甩小辫子,欢快道:“我爹爹再不管我的,我哥哥只怕我不贴着宁大哥哥呢。那么我要叫宁什么呢?宁静?宁安倒是好意味,可是字又对不上。”说着,满眼期待的看向宁珊。
宁珊略想一想,道:“便是你说你爹爹哥哥不介意,总归是不大好的,好在是个诗号,别处也不用,将来你及笄了,自然有你父亲给你取字,那么暂且就叫宁琋吧。”
惜春问明了是哪一个字,欢快的跑上前,拿笔勾了“惜”字,换成“琋”字,开开心心的站到迎春旁边,小声笑道:“以后我叫你珂姐姐可好?”
迎春也悄声笑道:“咱们在外人面前这么叫,省的被人知道了乳名,若只是旁的姑娘家倒也罢了,就怕有那嘴快的,说出去给兄弟们听,那就不好了。”这话同时带上了两个人——宝玉和湘云,都是口没遮拦的类型。只是湘云最多不过在家中说一说,顶了天儿的是史家的几个小爷知道贾家姑娘们的闺名,但宝玉疯起来可是闹得满京城的纨绔子弟都念着大观园女儿们作的诗词的。
黛玉满眼艳羡,却也知道她是无论如何靠不上去的,便随手写了一个“颦”字,这本是她第一次进贾府的时候,宝玉硬要给她起的字,后来不知怎么就叫开了。如今她没心思多想,便随笔写了下去。跟着教养嬷嬷时日尚浅的黛玉还不知道,女子的字只能及笄之后由父亲或者丈夫来取,是万万没有旁的男子随口一个玩笑就定下女子表字的道理的。
宝钗跟着在后面只写了一个薛字,她也没有理由去蹭着宁珊给自己起个诗号,也没那个心思去羡慕迎春和惜春。哥哥和哥哥是不一样的,这个道理,她从小就懂了。毕竟全金陵,再没有比他哥哥薛大傻子更憨傻痴愚的呆子了,连她父亲生前都放弃了这个儿子,一心只教导她,设法安排她小选入宫,不是指望她将来有多么光宗耀祖,只希望最起码能保住皇商的牌子,让本身就处在四大家族最末端的薛家不至于彻底败落下去。
探春瞧了一眼,道:“宝姐姐,你这个不妥,好歹想一个别的呢,也比直接写姓氏强些。”
宝钗便道:“那你可有了?”
探春笑一笑,道:“我住在秋爽斋,就做个‘秋爽居士’吧。”
宝玉终于有机会插话了,连连大摇其头,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累赘。想你那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
探春想一想,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
独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她去,炖了脯子来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探春笑着跑过去要拧她的腮帮子,口中道:“我且瞧瞧这张嘴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让人又爱又恨?”黛玉笑着去躲,一缩身藏在迎春身后。这本来是个习惯动作,她在荣侯府里住了几个月,跟迎春感情犹如亲姐妹一般,是以想也未想,本能的就往迎春身后扑去。却忘了,迎春身后站着的正是宁珊,这一扑,没能及时停住,眼看着就要撞上宁珊。
迎春惊呼一声,宁珊已闪电般出手托住了黛玉的臂膀,同时自己旋身微侧,让黛玉不至于贴到他身上。只是由于角度的原因,外加两人显著的身高差,在旁人看来,黛玉仍旧等同于是撞进了宁珊怀中。
第126章 各有所思
史太君坐在远处,看不真切, 只是猛一眼看到宁珊拉着黛玉的胳膊, 将人整个扯到自己怀里, 顿时手一抖, 砸了杯子, 把身边伺候着的鸳鸯狠狠吓了一跳,却被喝命道:“不许抬头。”
史太君心里那个恨啊, 抓心挠肝的恨。她就怕宁珊会看上黛玉啊,若真是让他看中了,宝玉可怎么抢得过?为今之计,只有假装没看到,横竖王夫人不在,而在场的其他人也不敢说,就当这肌肤之亲没发生过, 到时候照样让黛玉带着剩余的家产进门,不过到那时,得多补偿宝玉几个俏丽的娇美丫鬟。这虽然委屈了宝玉些, 但总归是自己的外孙女儿,独生女儿留下的唯一骨血,也实在不好太苛刻了,等将来进了门, 再慢慢给她立规矩算了, 总是能教好的。
姑娘们这一边倒是都看真切了, 宁珊是隔着袖子扶住黛玉手臂的, 而且黛玉也生生被撑住,没有撞到宁珊的身上,可以说,并无肌肤相亲,不过是衣服缠在一块儿罢了。迎春急匆匆上前,劈手就把相接的袖子给扯开,一把拉过黛玉塞到自己身后,勉强笑道:“让你们作,这可作大了吧,没得崴了脚,还不坐下看看,能不能活动腿脚?若是不成,还得拿帖子去请太医带着医女来给瞧瞧呢。”
黛玉满脸通红着不敢抬头,随着迎春急忙往一旁的紫菱洲走去。宝钗作为半个主人,拉着惜春也跟了上去,倒是没让她瞧清楚。可探春就不一样了,从她的角度看得可十分明了。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端看当事人怎么想。若是宁珊真的瞧中了黛玉,大可以用这个理由把她纳回家做个二房或者贵妾之流。若是不想要,便可以用公主下嫁为由敷衍过去,横竖也没有真的碰上。
一时间,探春也不知道到底是哪种情况好些。更加让她浮想联翩的是,若是自己碰上这种情况,该怎样好些?看惯了她姨娘的种种粗鄙之举,如何遭人厌恶之后,让探春坚定了绝对要堂堂正正嫁做正妻的决心。可要是能跟着宁珊这般真男儿伟丈夫,似乎做个二房也不是什么坏事。特别是跟贾家的男人和其他一些她曾听说过、见到过的男人对比起来,更显得出宁珊的好处——给他做妾都比嫁给许多旁的男人做正妻强得多。
宁珊一时也不想说话,这种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对,当然,如果什么都不说也还是不对。亏得早前迎春还跟她保证过,今日绝对不让哪个小姐妹不小心撞到他怀里呢,结果就扑进来一个。虽然说看这姑娘的样子绝对不是有意的,但也不能改变这种俗套的结果。宁珊正在犹豫,是否需要对此负责。
他不太清楚林氏的性格,不知道她现在是想着有了肌肤之亲就一定要他负责到底,不然就要抹脖子上吊呢;还是说她会很懂事的承认是自己失误,老老实实把这事儿瞒过去,以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宁珊一时也想不清楚哪种情况更好一些,说实话,这林氏单看容貌,是没有几个男人会不动心的,但是她偏偏又是宁珊极为反感的史太君养大的,这让他有些膈应。兼之他现在心中已经有了璎华公主的倩影,实在没必要再收一个绝色的进房里。更何况,这林氏的年纪也太小了些,比他妹子尚且小着两岁多呢,等到她能进门的时候,估计璎华公主孩子都应该生出来了。
一想起璎华公主,顿时又想到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破皇帝,他都班师回朝几个月了,愣是不下圣旨叫他娶亲,反而扔了好几部的大事小情过来,叫他忙的团团转。太上皇那边也存心拖延,估计是想再花点儿时间策反璎华公主呢,毕竟先前冷落了人家一二十年,现在说用就要用,也得看看人家是不是肯为他所用。
想到了璎华公主,宁珊就想到了解决办法,提高声音,叫迎春道:“你们可瞧好了,没伤着哪里吧?”一句话就把问题从有没有肌肤相亲过渡到了有没有受伤上面,自然是后者更重要些。
迎春走出紫菱洲,也有意扬声道:“可不是险些崴了脚去,多亏哥哥扶她一扶,不然拐了腿脚事小,跌破了脸可就糟糕至极了。”
宝玉从始至终都傻站在一旁看着,也没说话,却也没有叫嚣什么。宁珊还挺意外的看看他,一直都听说这林氏是贾老太太预备给他的媳妇候选人之一,就这么摔到别的男子怀里,他也不介意?
实际上,宝玉还真就不介意,他自己干的比这多多了,扶着手肘算什么?他打小儿就知道讨丫鬟姐姐嘴上的胭脂吃,爱摩挲着人家白腻的脖颈说话,还喜欢枕着美人儿大腿睡午觉,当真是把醉卧美人膝化为实际行动来实施的。就是黛玉和宝钗,更小一些的时候,也没少跟他拉拉扯扯的,故而,宝玉压根儿没觉得今儿这事儿有什么问题。倒是听见迎春说黛玉拐了脚,才火急火燎的蹦个高儿,嚷嚷着要去瞧黛玉,一面又闹着要去请太医。
探春一把扯住他,带着往自己的秋爽斋走去,嘴里随便扯了个理由出来:“宝二哥,你同我去拿些纸笔回来,这里的似乎不够,待会儿咱们还要作诗,丫鬟们又不懂得什么样的纸笔好,你且同我一道去找。”说着,不放手的硬拉着走了。
屋中,黛玉犹自面红耳赤,宝钗坐在她身边安慰道:“宁大爷是个大度的,不会为着些许小事儿怪罪你。只是你从今以后可长了教训罢,别再成日家傻玩疯闹的,就譬如这作诗啊,起社名啊,改诗号之类的,不过是顽笑的小事儿,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份。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
黛玉生平最不愿意被人说教,更不以为女红才是本分,可今日这事一出,宝钗的一番话顿时成了难得的良言。黛玉红着脸,微微点头道:“宝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往日是我轻狂了,只道你爱教训人,所以一向不大亲近,今日才知道你的好,且饶我一次,日后再不会这样了。”
黛玉心中也是一团乱麻般的纠结,既希望宁珊当做此事没有发生,自己也不至于落一个轻薄顽劣的名声;另一方面,若宁珊真的不对此负责,她又觉得是否因为瞧不上自己,而内心自卑自怜。且不说宁珊早已订了璎华公主这门亲事,断断不可能娶她;便是婚事未定,以她如今父母皆无,寄人篱下的身份,也配不上护国公大将军,更无能成为主母宗妇。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若宁珊觉得今日两人已有肌肤之亲,要遣人来求娶,自己便只能做妾,终身穿不得红,直不起腰,还白白堕了林家百年清名,真是想想都要哭死了。可若是宁珊不提这事儿,她自己是否该主动俯就?不然会不会让他以为自己是个随意轻狂的女孩子,跟外男打闹顽笑都是寻常?虽然对宁珊并无男女之情,但黛玉却和对宁珊有意的宝钗、探春等人一样,本能的不希望在宁珊眼中留下任何不好的形象。这无关情爱,纯粹是女儿家面对优秀男子的本能罢了。
两人一个劝着,一个忧着。忽听外面宁珊清朗的声音询问黛玉是否受伤,又问可还能继续作诗玩乐,竟是一句话便解了诸多困扰,并不以此事为丑,相反的,还用受伤与否的话语替她遮掩了过去。
黛玉听了,顿时心中一喜,跟着又是一紧。宁珊肯替她遮掩,固然是为了她好,可也说明,人家是心中没有瞧中她,不然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轻易就掩饰过去了。
不看门第出身,单只论相貌、身段、才华、气质,黛玉自负不输任何姑娘。来京中这么久了,也跟着迎春出去参加过游园会、赛诗会、赏花会的,见过的宗室千金、高门闺秀、小家碧玉应有尽有。至今为止,除了宝钗在各个方面都能与她一较高下之外,其他并无任何姑娘可以样样越过她去。因此,黛玉清高孤傲的性格之中,也是有一部分得意与骄傲的。
今日这一出闹剧,固然是自己错在先,更有不愿意与人为妾,辱没林家清名的决心,但若是由宁珊开口,反倒显得自己自以为是了。黛玉一时间脸颊更红了,还隐隐热的发烫,手下因为心烦意乱,将好好一条下了极大功夫才绣好的浅粉上绣深粉桃花祥云边的绢帕给扯得不成样子,手指用力搅得满是褶皱不说,连花边都拧开了线,眼看着没法见人,是决计不能再用了。
宝钗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塞进自己袖子里,随手从屋中后窗下搭着的几块帕子中扯了一块皎白色的金丝攒牡丹绫帕递给黛玉,小声道:“去冰个帕子,抹一抹脸,镇定着些儿,外头还等着咱们作诗去呢。”
黛玉感激一笑,匆匆走到宝钗梳妆台前,打开镜奁,对着抿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又用包着小块冰球的帕子冷一冷脸颊,待一切都恢复如初了,才端庄自若的迈步走了出去。
宝钗随后跟上,眼光不离黛玉,看似像在护着她,以防再出意外,实际上心中却在想着和探春差不多的想法——若今日发生这事儿的是自己,宁大爷会如何处理?自己该怎么应对?
说句实在的,宝钗对于做妻做妾并无执着,不然也不会遵循父亲的意思,使了心思往宫里钻,那地方虽说是天下最高贵的女人的所在,却也不过是妾,甚至攀不上高位的话,连妾都不如,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通房丫头罢了。这样的身份宝钗也能自如接受,若是能做了宁珊的贵妾,甚至二房,自然是强过入宫从一个洒扫宫女慢慢爬起来的。
君不见,元春顶着国公府长孙女的名义入宫,还花了十几年才得个嫔位,且还无宠无子的。眼下,有个现成的国公爷,允文允武,年轻英俊,家财万贯,仕途高坦,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对象了。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皇上,也不过就是出身上赢了他一筹罢了,其他的,说不得还比不上宁珊呢。可惜了了,这样的好机会,没落在她的身上。
宝钗不引人主意的微微叹了一口气,快步上前,挽住黛玉手臂,笑道:“咱们走的快一些吧,别让他们等急了才是。”至于这个他们都包括谁,除了宝钗,谁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眼下,她只想知道,宁珊是否还愿意继续若无其事的同她们一道作诗取乐,好生过完这一天。亦或者是,人家根本就已经走了,不屑再和她们搅在一处。
第127章 颦频夺魁
一时到了外面,发现丫鬟们已经重新收拾了一块地方出来, 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另有一张大圆桌子,上面摆放了茶水点心、杯壶酒肴, 供人自行取用。
黛玉微微抬眼一看,发现宁珊正伴着迎春坐在一个绣墩上, 倚着栏杆靠着,拿着钓竿钓鱼。迎春斜偎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枝桂花,俯在窗槛上掐了桂花娇嫩的花蕊掷向水面, 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兄妹俩有说有笑,似乎一刻钟前的事情并未发生一样。
黛玉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失落,却不知因何而来, 却本能的吓得她赶快跑去墙边看题目, 一口气连勾了第八首《问菊》和第十一首《菊梦》, 勾完,却想起先前正是因为宁珊给迎春、惜春取诗号而起的闹剧,心中一顿, 手下竟有些不愿意写那一个“颦”字了。
宝钗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 眼观六路, 每个人的举动都瞧在眼里, 看黛玉在诗题前犹豫, 心中猜想, 不知她是犹豫要作哪一首,还是犹豫该写什么号。不得不说,宝钗对于人心的揣度,实在是这个年龄段的姑娘里成了精一般的精明。
探春坐的远远的,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惜春站在她身边不远处,仰头看着那两株桂花树,手指在空中虚点描画着,似乎是在脑海中构图。
这时候,黛玉终于下定决心,仍旧写了一个“颦”字,且随手又勾掉了一个《咏菊》。之后便走到案边,自己捡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倒了些酒出来,放在唇间慢慢抿着,安定下心神,不再胡思乱想些旁杂闲事,专心施展才华,打算艺压众人。
宝钗也慢慢走上前去,倒了杯酒喝了,便要提笔去勾画诗题。却不料,宝玉叫道:“好姐姐,第二个我已经有了四句了,你让我作罢。”
宝钗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言罢,果然把《访菊》让给了宝玉,自己勾了第一首《忆菊》。这是宁珊想的唯一一个题目,不知怎么地,宝钗就是想做做看,让宁珊也见一见她的才华。
宝玉等宝钗写完,匆忙接过笔,把自己看中的题目勾掉了,却还兀自问众人:“我该取个什么号好呢?”
这个毫无眼力见儿的,众人正因为那诗号不自在呢,他却又提,黛玉没好气道:“我瞧你就叫做‘无事忙’算了。”
探春则笑道:“你还是你那旧称号‘绛洞花主’就好。”
宝玉连连摇头,偷眼瞧着黛玉,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来作什么。”
这时候迎春同宁珊说完话,也走过来择诗题,听见她们的对话,冲着宝玉道:“我看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得当。想这天下间,最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就罢了。”
说完,自己抬笔勾了《对菊》,下面提上一个“珂”字。又勾了紧接着的《供菊》,却添了“独孤”二字。众人惊讶,询问究竟,迎春道:“大哥哥说了,他就叫做‘独孤公子’。”众人一想自开国以来,近百年间煊赫一时的宁家,如今只有他一人而已,倒也能理解这个号的含义,却是谁也猜不到真相的。
惜春也走过来选题,她虽一心想画菊,却并没有选择《画菊》,而是在《菊影》下面端端正正的写了一个“琋”字。写完,自己还左右瞧一瞧,看并无染墨晕纸之虞,微微一笑,跑到迎春身边,拉着她道:“姐姐,我们一道去写,好不好?写完先给宁大哥哥看一看,改一回,也争取赢上一回。”
迎春笑着捏捏她脸颊,道:“大哥哥改过的诗,算你的?算他的?若真心想赢,还是要自己来写才好。”
惜春一扭头,傲娇道:“我偏不,横竖如今我也姓宁了,哪怕是诗号也是名字,就不信宁大哥哥不帮我。”
迎春笑道:“既然自称要姓宁,为何在大哥哥前面还加一个‘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