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他利用好了。”李承乾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最后到底鹿死谁手!”
  “殿下,你宠幸称心,可曾调查过他的身份和来历?”
  “我知道,他父亲十几年前犯事被砍了头,但这又能说明什么?事情不都过去了吗?”
  魏徵苦笑:“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但有些事,不论时隔多久,都永远过不去!”
  “比如什么?”
  魏徵看着李承乾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比如谋反。”
  李承乾一怔:“您是说,称心的父亲当年是因谋反被诛的?”
  魏徵点点头。
  “具体是何情由?”
  “我若说出具体情由,殿下恐怕会更为骇异。”
  李承乾下意识地身体前倾,盯着魏徵:“太师快说,究竟何事?”
  “称心之父,名陆审言,武德年间任职尚辇奉御,即高祖身边近臣,官职虽然不高,却因恪尽职守而颇受高祖赏识。”魏徵回忆着,目光变得邈远,“武德九年,玄武门事变发生时,陆审言自始至终守在高祖身旁,经历了那场不堪回首的往事。高祖退位后,据说陆审言便一直心存怨怼。贞观二年,他在一次酒后对友人说了一句话,被人告发,旋即下狱。圣上听到那句话后,雷霆大怒,立刻以谋反罪名斩了陆审言。可惜啊,名为‘审言’,实则出言未审、祸从口出啊!”
  李承乾蹙紧了眉头:“就为了酒后的一句话,父皇便说他谋反?”
  魏徵苦笑。
  “到底是一句什么话?”
  魏徵看着他:“殿下,这句话我若说出口,我也罪同谋反了。”
  李承乾沉吟片刻,又道:“那我只问太师一个问题,陆审言那句话,是不是说出了玄武门事变不为人知的内情?”
  魏徵犹豫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李承乾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殿下,老夫言尽于此,该怎么做,相信殿下自有决断。”
  魏徵说完这句话,便告辞离去了。李承乾一直呆呆地坐着,甚至连魏徵走的时候都忘记了起身相送。
  殿外,称心和阿福还在说话,李承乾不知何时已无声地走到他们身后。
  二人察觉,慌忙起身。阿福躬身一揖,赶紧溜了。称心观察着李承乾的脸色,轻声道:“殿下,太师是不是提起我的事了?”
  李承乾还在出神,听见他说话,道:“你说什么?”
  称心又说了一遍。
  李承乾笑了笑:“没有,他提你做什么?他是跟我商量别的事。”
  称心看着他:“殿下,要不,去曲江池的事,就算了吧。”
  “干吗要算了?不是都说好了吗?”
  称心迟疑着:“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李承乾看着他,心中疼惜,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直觉的敏锐。事实上,听完刚才魏徵一席话,李承乾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称心并非一般的娈童,而是牵扯到了谋反案,并且案情还牵涉到玄武门事变的隐秘内幕,倘若此事让魏王拿去做文章,父皇必定不会轻饶了自己,说不定盛怒之下废掉自己的太子位都有可能。
  是故,李承乾不得不暗暗下了一个决心:送走称心。
  至少要暂时让他离开东宫,等日后自己继承了皇位,再把他接回来。
  虽然这些话很难说出口,而且一定会伤了称心的心,但长痛不如短痛,所以李承乾一番犹豫之后,终究还是一咬牙,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最后道:“过两天游完曲江,我便命人直接送你离开长安,你的去处我会安排妥当的。”
  称心一听,整个人便僵住了,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称心,我不是要赶你走,也不是要从此跟你分开,只是让你暂时离开一阵子,避避风头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称心频频点头,泪水涟涟,“像称心这种罪臣之后,本来便是不该连累殿下的,是称心没有自知之明,对不起殿下……”
  李承乾大为不忍,柔声道:“称心,这都是你父亲做的事情,跟你无关,你不必自责。何况你父亲也不一定有错,日后,我要是继承了皇位,一定下旨重审此案,为你父亲平反,让你扬眉吐气,不再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称心抬起脸,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殿下此言当真?”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呢?”李承乾揽过称心的肩头,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片刻后,二人相拥着向东宫深处走去。
  浓浓的夜色很快便把他们吞没了。
  大殿的台阶旁,阿福躲在暗处,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才转身离开。
  “你说什么?!”
  两仪殿内,李世民蓦然听到刘洎奏报,说太子宠幸娈童,而且那个娈童还是昔日因谋反被诛的陆审言之子,顿时怒目圆睁、脸色铁青。
  “陛下息怒。”刘洎站在下面道,“臣目前也只是风闻,尚未证实,说不定此事只是误传而已。”
  赵德全侍立一旁,也不禁感到惊愕。
  “无风不起浪。”李世民冷冷道,“既然有传闻,那就一定有原因!”
  “陛下所言甚是!不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此事不仅关系到太子殿下的声誉,还牵扯到当年的谋反案,实在非同小可,臣还是恳请陛下亲自查证,以免冤枉了太子。”
  “说得对!”李世民立刻站起身来,对赵德全道:“走,跟朕去东宫!”
  赵德全大惊,却又不敢阻拦。
  “陛下!”刘洎赶紧趋前一步,躬身一揖,“现在便去东宫,臣以为不妥。”
  “为何?”
  “就算陛下在东宫找到了那个娈童称心,也不能证明任何事情,太子完全可以说他是正常欣赏歌舞,而且根本不知道称心的底细。如此一来,非但无法弄清事实,反而陷陛下于难堪之地。”
  李世民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坐了回去,道:“那依你之见呢?”
  “陛下,臣倒是有一个简便且有效的办法,只是臣说出这个办法之前,还要先请陛下恕罪。”说着,刘洎官袍一掀,跪了下去。
  李世民诧异:“你何罪之有?”
  “回陛下,臣为了制造条件让陛下查证此事,便暗中命人到东宫打探消息。臣此举虽出于一片公心,但毕竟摆不上台面,故而心中惭愧,只能向陛下请罪。”
  李世民淡淡道:“你自己都说是出于公心了,那还有什么罪?起来吧,说说,你都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谢陛下!”刘洎起身,“臣得知,两天之后,太子要微服带称心到曲江游玩,但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你所谓的办法,就是让朕也微服到曲江一游,亲眼看看此事喽?”
  “陛下圣明!臣以为如此一来,太子便不能说他与称心毫无关系了。当然,如果到时候事实证明,太子并无任何不轨之举,只是臣捕风捉影,那便可还太子清白,更是再好不过。”
  “刘洎,你这人说话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啊!”李世民淡淡笑道,也不知是赞赏还是揶揄。
  刘洎微微一惊,连忙又跪了下去:“陛下恕罪,臣只是出于本心,有什么便说什么,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并非蓄意为之。”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请罪。在门下省做事,本来便是要心思缜密、做事严谨,这又不是什么缺点。”李世民道,“都说你是做侍中的料,今日看来,这话倒也中肯。”
  “谢陛下!”刘洎起身,心中暗喜。
  萧君默把米满仓叫到了家里,商量如何营救辩才父女。
  米满仓起初死活不同意,直到听萧君默开出了令他意想不到的高价,才动了心。然后,二人又经过一番艰难的讨价还价,最后才以三十锭金子的价钱成交。
  接下来,二人又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商量出了一个营救计划。
  米满仓发牢骚,结结巴巴说救了辩才父女,他自己就得跑路了,今后整个大唐恐怕都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萧君默说你就别得了便宜卖乖了,这三十锭金子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圣上这些年给我的赏赐都在这儿了,拿着这些钱你走到哪儿不是个富家翁?这回你家的米算是满仓了,可我家的米仓却空了。
  米满仓嘿嘿一笑,说这就是你们做男人的苦恼了。
  萧君默一怔,说这跟男人不男人有什么关系?
  米满仓又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大意是你就别装蒜了,你喜欢楚姑娘,一心想娶她,自然得付出代价,像我们这种净了身的人多好,也不用花钱娶媳妇,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萧君默又好气又好笑,说:“你是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楚离桑了?”
  米满仓哧哧笑着,说这还要用眼睛看吗?闻都能闻得出来!
  萧君默翻了翻白眼,赶紧岔开话题,说别扯这些没用的了,赶紧再把计划讨论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纰漏。随后,二人又商量了好一会儿,萧君默才取出十五锭金子,作为定金给了米满仓,然后送他出门。
  二人刚走到门口,桓蝶衣就径直走了进来,一看到身着便装却面白无须的米满仓,顿时一脸狐疑。直到米满仓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桓蝶衣才收回目光,问道:“他是谁?”
  “一个朋友。”
  “你口味可真杂,连这号朋友都有?”
  “什么意思?”萧君默装糊涂。
  “别装了,他不就是一个宦官吗?”
  萧君默一笑:“宦官怎么了?宦官也是人,怎么就不能交个朋友说个话了?”
  “你跟他交朋友,恐怕不是为了跟他说话吧?”
  萧君默心里暗暗叫苦,嘴上却道:“你可别冤枉我,我口味再杂,也不至于跟他怎么样吧?”
  桓蝶衣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说你跟他怎么样。”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跟他交朋友,不是为了跟他说话,而是要通过他跟某人说话。”桓蝶衣盯着他,“我说得对吗?”
  老天爷,女人的直觉真是太可怕了!萧君默在心里连连哀叹,只好强作笑颜:“对了,你那天不是说要逛街吗?我今天刚好没事,走,陪你逛街去。”说着赶紧朝门口走去。
  桓蝶衣一把拦住他,又盯住他的脸:“被我说中了吧?”
  “说中什么了?”萧君默苦笑,“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找这个宦官,就是想让他帮你入宫去找楚离桑吧?”
  “她一心要找我报仇,我会主动去找她?”萧君默不悦道,“何况私闯宫禁就是死罪,我吃饱了撑的去找死啊?桓蝶衣,难道师兄在你眼中就是这么傻的一个人吗?”
  桓蝶衣仍然看着他,冷冷道:“是。”
  萧君默哭丧着脸:“蝶衣你就别再胡搅蛮缠了……”
  “我没有胡搅蛮缠!”桓蝶衣道,“我说你傻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犯傻!我觉得你现在就是这样!”
  “你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这么说我?”萧君默急了。
  “你看你看,被我连连说中,欲辩无词,结果就恼羞成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