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刮倒的树桩子如路标般矗立, 王见秋顺着树桩子往下走, 再绕过一个坎, 就能看到平原——那是江陵平时放羊的地方。
天然的牧草养活了他的羊,只是寒冬凛冽下, 牧草早已凋零, 只余空荡荡的冰锥子。
五只羊就在冰锥子上咩咩叫喊着,江陵套过绳索,驱赶羊群:“回家。”
王见秋心下一松,快步走过去帮他拦住羊群。
眉梢被冰霜冻住的江陵望着她, 吐出来的字眼都被低温冻住了:“你怎么过来了?”
王见秋将羊腿从雪中拔出来,回答道:“不止我。”
身后传来村民大喊声:“江陵, 王专家。”
“小师妹!”陈仕川嗖的一下跳下来, “师妹你也太灵敏了,我追都不上。”
又有三个汉子跑过来, 见到他们后又惊又喜:“还好找到了,我们快回去吧。”
有个汉子徒手折断树干做杆子, 挥动风声:“走,回家咯。”
羊群听到熟悉的挥鞭声,纷纷叫喊着往前走去。
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被踩实的雪成了最滑的冰面,稍有不慎就会滚落到山底下。羊群立在山坡上,直咩咩叫喊,却迟迟不敢下脚。
汉子抓了抓自己的皮帽,拍拍上面的冰渣子,骂了声,几人商量着绕条路,从没被踩过的地方走。
“这天气真冷啊。”
“早知道带杯烧刀子上来了,冻死老子了。”
王见秋没有意见,几人换了路,从膝盖高的雪痕中穿梭而过,时不时蹲下拖着羊走两步。
羊毛绒密,百来斤的羊,到了不好走的路,汉子直接扛着往前走。
江陵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偶尔抬眼瞥向王见秋,见她整个人缩在帽子里,一张脸被吹得雪白,手指却冻得紫红粗粝,依旧紧紧抓着绳索。
天地一片雪白,江陵问她:“你为什么要来帮我?”
王见秋淡淡道:“你不是送了我一只小羊吗?”
“什么送的,”江陵顿时皱着眉,“那是借你的。”
王见秋哦了声,“那就借的吧。”
雪太厚实了,远处的太阳并不亮,也并不温暖。江陵望着远方,冬夜的风砭骨刺寒,穿透胸腔和五脏六腑。
寒冷的感觉令人清醒,这些清醒的寒意从呼吸中吐出,他望着前路,似乎腾成了一丝无畏。
脚边踩到了什么,王见秋一个踉跄从斜坡滚落,视线里全是白色,天旋地转中她突然无缘由地想起祝风休。
想起练功室里被他当成闲鱼般翻来覆去地擒拿住,所以她才有余力捞住一旁的树枝,稳住身形。
手指用力抓住圆形物件,已经冻到失去感觉的手被冰锥子烧了起来,掌心又冷又烫。
“王专家!”
“小教授,你没事吧。”
江陵从雪中急速滑下去,整个人扑在王见秋面前,伸手拍开她头顶的雪。
“你没事吧?”
陈仕川捞起她:“小师妹,受伤了吗?”
“没事。”王见秋淡定起身,抖了抖身上白色的雪沫,“雪痕厚,没受伤。”
风渐渐刮了起来,雪花骤然间落下。此时风雪咋起,越吹越烈,眼前一片白雾,激烈的风对着眼吹,根本无法睁眼看清前路。
汉子们大喊:“起风了,不能下山了。”
“该死,”有人骂出声,“草。”
江陵拉住她:“跟我走。”
王见秋盖住自己的帽子,问他:“去哪?”
少年拉着她的手臂,顶着风雪前行:“附近有个山洞,我放羊时会在这里休息。”
“对对对,那山洞就在前面。”有人附和出声。
山洞确实不远,但几人带着羊,走了二十分钟才到。
洞内放了些木材和毯子,是江陵之前准备的东西,他从里面翻出一个木板,挡在洞口处,窜进来的风霎时少了,洞内气温顿时稳定下来。
羊群和人挤在一起,“咩咩咩~”
江陵踉跄着走进来,找出细小的柴火,打算生火取暖。只是洞内没有打火机,他身上也没有带,他拿出粗木头,打算钻木取火。
“哈哈哈,”有人掏出打火机来,“还好带了烟。”
“老烟杆还是有点作用的。”
“大家之前帮忙捡了不少柴火,木柴挺多啊。”
大家路过时都会捡些木材进来,还放了几个水袋。
汉子们麻利地折断木柴,从折断的间隙里取出材引子,堆在一起,打火机一点,火很快燃了起来,洞内也俶忽亮堂了。
江陵抿着唇,很认真地朝着大家鞠躬:“给大家添麻烦了。”
一个爽朗和气的男人上前搂住他,大手在他头顶使劲揉搓:“说什么呢,你小子装什么大人。”
“麻烦的事让大人上,你就好好待着吧。”
王见秋伸出手烤火,有些青紫色的手凑近热火时,蔓延出一股抓心挠肝的痒意,皮肉绷紧开裂,像是略一用力就会爆开般可怖。
陈仕川不忍心看下去:“小师妹啊,你这可太遭罪了。”
明明大喊着冷死人的是陈仕川,但他只有耳朵处长了些冻疮,手却还是好好的。
反观王见秋,手肿得看不下去了。
江陵看着她的手,没出声,“你的熊油没用吗?”
王见秋说:“用了,好像没什么效果。”
“哎哟,”汉子起身看了眼,说道,“得用鸡蛋黄烘点油,那个油可老好使了。”
“就是还会留点疤。”
“等回去后我拿给你。”
“谢谢。”王见秋说道,“麻烦了。”
双手盖在一起,无意识摩擦了下,又带起了阵阵细密的痒意,和冻疮本身的痒意合在一起,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江陵坐在一旁,缄默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问道:“你不骂我吗?”
“为什么要骂你?”王见秋神情略微奇怪,“那不是你的选择吗?”
不能太靠近火堆,把手放在半空中晾了会,王见秋戴好手套,双手揣到兜里,想把捕星器取出来。
手指在兜里摸了一圈,却没找到熟悉的物件,心底一惊,王见秋低头翻找口袋。
衣服口袋很厚,还有一个小帘盖在口袋上,但没有按上扣子。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些许雪痕,她的项链不见了.......
心间陡然慌乱起来,一定是摔到的时候掉在坡下了。王见秋蓦地起身,推开木板往外跑去。
陈仕川喊住她:“小师妹,你去哪啊?”
王见秋头也没回:“我东西掉了。”
陈仕川追上去,一把拉住王见秋:“师妹,现在已经起风了,马上就下雪了。”
“嗯,”王见秋站在原地,认真看他,“我得去找我的项链。”
“很重要吗?”陈仕川不太理解,背后的风吹散她的发,他看不懂她眼底的坚定,“项链再买一条不就好了?”
王见秋想起风铃小院中被拆解的无数机械,几乎随手携带的望远镜,在宝石内打磨的名字。
天文学是他的浪漫,能捕捉到星星的仪器,是他送给王见秋的星星。
“对我而言,很重要。”她冷静说道,“我知道怎么回来。”
陈仕川没忍住,发火道:“一个项链能比自身的安全还重要吗?”
王见秋始终冷静,眼神凛然不见一丝退让:“我做出寻找的选择,也承担会发生的结果。”
即使是死在一个不知名的山丘,一个不太明媚灿烂的冬天。
说完后,她转身回去,寻找自己遗落的捕星器。
.......
没多时,王见秋找到了自己摔跤滑落的地方,起风了,冰锥发出咚咚的声响。
她顺着陷落的痕迹开始翻找。
这里没有,这边也没有......
漫野都是白色,掩盖一切痕迹。
“是你经常拿出来的项链吗?”
耳旁传来少年沙哑的声音,王见秋抬眼望去,不知不觉中身边多了个少年,埋头帮她翻找。
微怔然,王见秋开口问他,“江陵,你怎么过来了?”
江陵推了推歪掉的帽子,稚气的脸显得很深沉:“来帮你找东西。”
“你帮我找羊,我帮你找项链。”
王见秋道了句谢,“嗯,只有那一个项链。”
风越来越大,恍惚间飘起了小雪,眼睫处闪过白色的光芒,王见秋眯了眯眼睛,掏出手机手电筒开始照射。
江陵问:“又不是晚上,你打开手电筒做什么?”
白色的亮光四处扫射,突然在树桩子下反射出一道蓝光,王见秋从雪中趟过去,在树桩间隙中挖出自己的捕星器,唇瓣勾出小小的笑意:“找到了。”
闭眼时,心底默默感谢道:“山神庇佑。”
两人冒着风雪重新回到山洞中,陈仕川把他俩捞进来,实在是不太明白这种找死的举措,一言不发烤着火。
羊群渐渐平复,找了地方团坐着。汉子捞了羊出来,放在王见秋身边:“小王教授,你抱着羊,暖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