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她不太明白。
梅雪坐直身体,双手搭在膝前,手指偶尔搅在一起,努力吐出后面的字眼:“是因为天语过来找你.......”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语气也无法平复,“所以你才不愿意留在家里吗?”
“其实我们已经和她说好了,”她的语速加快,像是在解释什么,“她以后就留在苏州,给她留了一套房和车,也只有苏州分公司的分红,从此以后就没什么关系了。”
祝从容也补充道:“我们并没有找她,也没有想着你们两个孩子待在一起......”
“不是的,”王见秋扫视一圈,从两位老人忐忑不安的神情中起身,坐在沙发边,乌黑眼眸沉静认真,“我去做调研,不因为任何外物影响。”
“这可能不是我的责任,但是我必须去做的事。”
那片土地里的小麦正遭受着侵蚀,而那是山区群众来年的吃食和收入。
在“赤霉素”研究方面,王见秋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陈导师带上她,不因为私心和偏颇,也不是为了给她的履历上添光增彩,而是真实地知道王见秋可以帮上忙。
王见秋不会推诿也不会退缩,从她拿起锄头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属于这片土地。
祝风休笑了起来,唇边依旧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去哪调研?”
“乌鲁儿山。”王见秋回他,“在东北松城。”
梅雪和祝从容也放下心来,心情大起大落下还有些无法平复,两人看着她行李箱里的衣物,顿时道:“你这些衣服都太薄了,这样不行。”
“什么时候出发啊?”
“明天早上。”
梅雪着急起身:“怎么这么急?”
“那边情况比较紧急。”
梅雪连忙给她收拾东西,“小秋你去整理那些器具,我来给你准备衣服和保暖的东西。这种棉服不行,要穿防风服。”
“风休,快给你妹妹买暖宝宝,耳罩、防风帽.......”
祝风休耸耸肩,从善如流:“好的。”他拉过王见秋临时买来的行李箱,施施然坐在一旁:“再买床棉被。”
气得梅雪拍了他一下:“认真点。”
查到那边零下结冰的恶劣天气后,祝从容有些不忍心,“在那边吃什么啊?不会每天都是馒头吧?”
“那么冷的天,能通电能烧火煮饭菜吗?”
他打开烤箱,连忙做了不少肉干和水果干,塞入行李箱中:“饿了就吃点。”
“泡水喝也是挺好的,到那边后要多喝热水。”
梅雪越查百度心越慌:“那边不会没有信号吧?还在用牛车运东西......”
“大货车根本不能入山.......”她连忙给王见秋准备了好几个充电宝,“一定要保持电量充足,每天......”本来想说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但想到小秋这次去说不定会忙成什么样,只好改口道:“有时间的话,要给我们发个消息,报个平安啊。”
王见秋只能应下,“知道了。”
.......
经过一晚上的兵荒马乱后,没等他们细想祝天语的事情,第二天清早,三人送她去机场和导师等人汇合。
陈仕川长得高,眼睛又尖,连忙挥动双手示意:“师妹,在这边!”
祝风休微微一顿,“你要和这个野人一起进山?”
王见秋:“.......”
所幸陈仕川没听见,和祝风休等人客气打过招呼,就忙不迭拉过王见秋的行李箱:“到那边后当地政府会让人来接我们,老师他们已经进去了,师妹我们走吧。”
“嗯。”王见秋跟着他往里面走去,在跨入登机台时往回看了眼。
祝风休依旧是那副清隽温和的模样,冲她扬了扬手:“到了记得打电话,保持电话通畅。”
王见秋嘴角微微抿直,也小小地挥了挥手:“好。”
祝从容和梅雪担忧地站在外面,目送她离开。
京市如此繁华、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她明明可以只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可小秋依旧义无反顾去那样贫苦艰难、气候恶劣的地区,去做她所说的“应该做的事”。
到底什么样的事才是应该做的事,又是什么才是必须要做的事?
梅雪不明白,她心忧不已,但依旧会支持小秋的选择。
*
飞机穿过薄薄的雾和云海,两个小时后停在春城机场。
机场空荡又寂寥,就连人群都少些,大风呼呼吹过厚重布帘,只往衣领里钻。
陈仕川觉得自己的裤子好像破了好多个洞,忍不住在原地跳了又跳,浑身发抖。
他看了眼不动声色的王见秋,脸上挂着敬佩的笑:“师妹,你不冷啊?”
王见秋穿着十分保暖,上万的白色羽绒服将她紧紧裹住,小小的脸埋在茸毛当中,显得越发年轻,从兜里掏出一沓暖宝宝,她问道:“要用吗?”
“谢啦。”陈仕川也不和她客气,揣了两个暖宝宝贴在肚子上,顿时觉得快要活过来了。
陈导师在旁边笑他:“就这点出息?我们还没到松城呢。”
陈仕川哀嚎出声:“松城还要更冷吗?”他已经自己已经做出了充足的准备,却还是被这边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有教授在旁边笑,“小伙子应该是火气旺的时候,怎么这么不抗造。”
陈导师带头,除了陈仕川和王见秋,还有两位教授,都是小麦方面的专家。
一行人出了机场后转火车,摇摇晃晃转到松城火车站。
站台前停了两辆吉普车在等着,车很大,车身满是风雪的痕迹,立马冒出几个穿着比较朴素的人:“陈领导,是京市那边调过来的领导吧?”
陈导师连忙摆手:“别这样叫。”
那人连忙改口:“陈教授,欢迎欢迎。”他脑袋上戴着西瓜帽,露出来的鼻尖皲破红肿,“哎,辛苦你们过来了,在这边吃顿饭吧,尝尝我们的特色东北炖。”
“不用,”陈导师叫人上车,说道,“我们先去地里吧,这里的特色什么时候都能吃啊,先做事为主。”
“好好好。”大哥露出爽朗的笑,让人帮忙捎上行李,顿时打开门,招呼众人进去,“快进来,那就到我家再简单吃一顿,我爱人做饭也不错。”
在车上简单介绍了彼此,大哥姓何,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是山区的扶贫干部,刚给山区村民们种上冬小麦,本应该是闲着的时间,却发现大批麦穗染病的情况。
实在是棘手。
一层层汇报上去后,京市那边说派人来解决,这不日盼夜盼终于把专家盼来了。
老大粗在基层待久了,正忐忑怎么招待领导呢,没想到这群人也爽利,没半点假假估估的事儿。
车从市区一路往山区开,公路两边全是荒地。
这地方太大了,地域辽阔,人流也分散,开了很久都没怎么见到人流聚集地。
中途在加油站加了油,还提了几桶油捆在外头,见有人疑惑,何干事解释说:“我们这经常出现半路抛锚没油的事,所以大家都会往车上多揣两桶油。”
但车后备厢都装满了行李和一些重要的实验器具,所以油只能绑在外面,他在油外面盖上棉布,大喊道:“搞好了没,继续开车了。”
有个教授出现了高原反应,捏着鼻腔,神情怏怏地闭着眼休息。何干事忙不迭拿出晕车贴和黄桃罐头,生怕怠慢了,这专家掉头就走。
教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陈导师笑了一下,问一旁安静坐着的王见秋:“见秋吃不吃罐头。”
王见秋视线从窗外雪山挪回来,接了过去:“谢谢。”
何干事放下心来,说道:“我们这罐头好吃,桃也甜。”
远处寂寥山顶白雪皑皑,终见到山底下种下的树,树枝有些秃,没了叶子,只有矮矮的树干。
后面没有了路,只有人流和车子开出来的土路,能明显看到后面的车在打滑,何干事开车速度也慢了很多,几乎是一步步挪到村子里。
有几名村民等在村口,见到有人来连忙欢呼出声。
再这么抗造的人也受不了这连环周转,教授等人下车时,心神都有些恍惚。
陈仕川双手相互交叉,左手揣入右手手袖中,右手揣入左手手袖中,很快融入本地特色,哆哆嗦嗦说道:“师妹,你还好吧?”
王见秋:“.......”
她戴好自己的帽子,把拉锁拉到最上面,倒没有陈仕川这么狼狈,只是眼前被大风吹得有些迷糊起来。
冬日下天空灰蒙,山峦起伏闪着白光,入眼下全是平川和白雪的皎洁。
大风吹过,像刀子一样,脸颊顿时一阵刺痛。
“有妖风啊!”陈仕川大喊出声,跺了跺脚。
王见秋埋下头,整个人埋入围巾中,视线模糊起来,眼睫上似乎都结了冰。
村主任带着他们进屋子,妇人憨厚脸上露出羞赧的笑:“这边比较简陋啊,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旁边一位女干部端过几杯热水过来,放了几颗枸杞和红枣:“大家暖暖身子,喝点热水。”
火灶台处窜出几个流鼻涕的小孩,脸很糙也很红,衣服穿得很厚实,圆滚滚趴在门边,好奇地盯着王见秋他们。
有了火炕,屋子里倒是不冷了。众人端着热水暖暖身体,眉梢上的霜雪顺着毛流滴落。
王见秋掏出手机,想给祝风休打电话,只见信号那栏来回转动,时有时无。
女干部解释道:“这边太冷了,电缆都被冻住了。而且海拔有些高,最近风大,信号都不会太好。”她从炉子里拿出一个地瓜递给王见秋:“小姑娘吃个烤红薯,过段时间风停了,信号就好了。”
无法,王见秋给他发了条信息,对方什么时候能收到就不清楚了。
*
这里是个集合村,但说是集合村,村和村子之间又离了有段距离。
众人被安排住在村长家,何干事招呼众人:“都饿了吧,尝尝我爱人做的小鸡炖蘑菇。”
大铁锅就嵌在桌子中间,所有人围着一口大锅吃饭。
铁锅边贴了几个黄色的玉米饼子,一边被煎得焦黄香脆,一边被水汽和汤汁烘着,显得十分水润。
香气直霸道地往鼻子里面飘。
教授裹着棉服,夸道:“真香啊。”
陈导师也说:“这蘑菇真不错,要是能大面积种植就好了。”
何干事就在旁边苦笑:“我们也想呢。”
这里山不高、林不深、水不多......彻底是个平凡的地方。
陈导师她们也只是说说,榛蘑是真菌蜜环菌的子实体,无法人工养殖,只有野生采摘。
这就是大自然的奇妙,无论过了多久,总有无法被人类征服的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