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驾驶座,视线总是本能地掠过内视镜,镜子里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她。
呼吸微滞。
她握紧方向盘,直视车前,“一个人来京市出差吗,现琼没来?”
她今天的第一个问题,平淡的语气里是若隐若现的嘲讽。孟恪对此不置情绪,收回视线,淡声道:“她最近应该在忙。忙着脱钩断链、重联。”
李羡有种一拳砸进棉花里的感觉,不愿去想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林老师说你因为想要学围棋才留在北京,学得开心么?”孟恪问。
“开心。尤其是春秋天下雨的时候,捧着棋谱听风声雨声,最开心。”
她故意的。
孟恪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从外套内兜拿出手机,“打算长住?”
“不会太长。买不起这里的房子。”
“应该不会买不起。”
“孟总应该不是葛朗台式的人物,到时候打算分我多少?我好选房。”
“不用到时候。”孟恪低头看着手机,沉吟片刻,“这里应该有两套别墅和......几套公寓。下周末有空么?去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这样的人说话还是太有底气。
“你这么忙。算了吧。”李羡说。
“最近有点清闲时间。”
又是红灯,李羡扭头去看他。
孟恪抬眸,坦然承接她的视线。
雨刮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扫过扇形清晰玻璃,下一刻被雨幕遮住。
光线在他脸上出现细微的对比,眉弓和挺直的鼻梁,眼窝稍陷,明暗错落。
“你知道我今天会去参加周岁礼?”她用一种推测却怀疑的口吻。
“秘书室还没有神通到这种地步。昨天跟林都碰见,叫我过来凑个热闹。”
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敏感,李羡低垂眼眸。
“不过本来没打算待这么久。”孟恪看着她,“前面酒店停一下。”
酒店就在眼前,打个方向盘就到了,李羡想也没想,照做。
直到他降下车窗,门口的侍应生举伞过来,她后知后觉地懊恼,未免太听话。
车窗缓缓升起,孟恪将从侍应生手里接过的袋子。
李羡伸手去找安全带扣眼:“你不下车吗?”
孟恪:“你不回家么?”
“我去乘地铁。”
“雨这么大,恐怕撑不住伞。你住的地方距离地铁口近么?”
“......”
她住的地方距离地铁口两公里远,是共享单车包年用户。
沉默十几秒,还是没能按下安全带锁扣。
李羡住的地方小了点,不算特别偏僻。
半小时的车程。
汽车熄火。
孟恪看了眼不远处的小区入口,“住这儿?”
“小区里面没法停车。”李羡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雨还在下,比刚才小了些。
孟恪拆开礼袋里的方盒,取出防碎的泡沫,拈起盒里的东西,稍稍递开。
是一个贴黑底鎏蓝羽毛的圆肚玻璃工艺品,他拎着穿过它的细线。
轻晃几下,玻璃肚里的金属碰壁,发出泙泠响声。
李羡下车的动作顿住。
这羽毛眼熟。
“阿福换羽期脱落的。”孟恪解释,抬眼看她,“很久没见了,它很想你。”
-
李羡离开时,孟恪将后排车门里的雨伞抽给她了,她接过,转身去了路边的便利店,买一把新的透明伞,那把黑伞还给他。
因为下雨,整个京市雾蒙蒙的。
满地泛黄的落叶,被雨水洗得清透。
孟恪坐在副驾驶,手臂搭落车门扶手,视线遥遥地看过去。
她左肩挎包,拎个白色纸袋,手指还要提起裙摆,右手撑着透明伞,上半身被笼在底下,迈步时身后裙摆翻飞,被脚下飞溅的水滴洇湿,变深。
脚下总是有水洼,李羡小心地躲避,没有放慢步幅。
急步走着,看见大门,往左一拐,余光似乎瞥见烟雨蒙蒙里那辆汽车仍然停在原地。
“哟。姑娘。”常光顾的小卖部老板娘在雨帘下嗑瓜子,“男朋友啊?车真不错。”
李羡摇头说不是。
经过好一段路,她才反应过来,老板娘那句话不是疑问,是已经得到答案的反问,夹杂一些不屑。
租住破落小区的年轻女人和开豪车的男人,轻易可以推算出一段暧昧且令人不齿的故事。
一脚踩进水洼,冰凉雨水慢慢渗进鞋子,李羡咬牙,加快脚步。
-
这发生在周岁宴当天的事仿佛只是小小插曲。
李羡的生活回归正途。
疫情期间新闻记者的外采时间大大缩短,开始尝试云采访一类的手段,使得坐班时间比往年增加许多。
周五这天一早来台里上班,李羡听到些同事之间的办公室八卦。
新闻组空降一位新同事,年轻漂亮,据说有个富二代男友,不在乎绩效,整天开辆法拉利上下班,拉风得很。
李羡工位对面的位置来了新人,但她还没见过,更没见过这辆法拉利,将信将疑。
她今天有篇稿子要交,下午被打回来修改,临近下班的时间,还在面对屏幕改稿。
耳朵捕捉到啪地一声。
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
电脑屏幕熄灭,李羡几乎一瞬间握紧拳头。
“呀,真不好意思呀。”
熟悉的声音。她一愣。
郑素素站在对面工位,无辜地噘嘴,“我以为这个控制的是我自己的电源。”
在李羡的轻微呆滞中,她展开笑容,“你好呀,我是你的新同事郑素素。老同事,好久不见。”
冤家路窄。
李羡垂眸,深呼吸两次,仰头,皱眉看她,“我的稿子还没写完。”
“那真是不好意思,辛苦你再加加班吧。”郑素素扬了扬手里的饮料,“这杯咖啡你要不要?cafe clark的手冲。我只尝了一口。”
李羡给她气笑了,攥紧掌心顿了顿,吐一口气,站起身,“给我吧。”
郑素素有点意外,挑了下细眉,将手里咖啡递给她。
“喜欢的话下次一起......”
话没说完,被扬了满脸的带着馥郁香气的咖啡液。
“真不好意思。”李羡丢掉杯子,收拾自己的包,拎起外套,往外走。
“你,你,你!”
她听见身后气急败坏的声音。
-
李羡这篇稿子是在地铁上完成的,所幸中途保存过,只需要重新修改后半部分。
地铁到站,她坐在站台上下楼的台阶上修改完毕,发给编辑。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推开门,家里又是四处亮着灯。
客厅的简易方桌上是几个外卖盒。
“羡羡来吃夜宵~”孟子玮趿上拖鞋,跑出来。
“你吃吧。”李羡懒懒地将包和外套挂起来,弯腰换鞋。
孟子玮看她脸色不对,走近,关心道:“怎么有气无力的,生病了?”
“没有。”李羡勉强牵出笑容。
“谁欺负你了?”
李羡不想说话,只摇头,满面愁容地回到卧室。
孟子玮跟进来。
李羡跪在床边,趴下去,埋进被子,“对了,子玮,你以后不要来我这里了,去交一些新朋友吧。”
“哈?为什么要赶我走。”孟子玮无助,“我在这里就认识你一个好朋友,我不想去交新朋友。”
李羡心里闷得慌,见孟子玮这样说,自己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