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很清楚这二十多年对她这种没心没肺惯了的山精们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甚至可能是漫长的生命才刚刚开了个头。
对于一直以来都独自游离在人间和祟界之外找寻晋衡转世的秦艽来说却是漫长而寂寞的时间跨度,所以始终没帮上忙的她才因此更不敢随意追问关于秦艽这么多年来的近况。
而被她这么主动一提,又看面前她这番生怕自己忽然生气不想理她的样子,确实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有点想刻意躲开身边任何人的秦艽却是古怪地沉默了一下。
半天意识到自己以前确实经常对他人的好意有点不识好歹的秦艽才眯着眼睛一点点地在母狨蹲下来,又在见脑袋上插着朵花的母狨顿时紧张兮兮地埋下头后,才难得不那么阴阳怪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拖长调子开口道,
“我躲着你不是讨厌你,也不是想随便丢了你,河伯他们是在故意吓唬你的。”
【四……四尊的嘛……】
“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要是你不愿意离开,我会做你一辈子的主人的,那时候我十六岁,随便在路边给了你一点吃的你就一直跟着我不肯走了,而且我的狨这么乖巧懂事,就算这么久了回来也会记得我喜欢什么,千里迢迢地给我带一堆我用不着的土特产,虽然现在的我看上去比那时候老了很多,但你应该不至于会主动嫌弃我吧?”
像是在随口打趣着什么,半跪在她面前柔软的雪地上,回忆起早上那堆让阿香笑了半天的土特产的秦艽这么说着还冲母狨故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而被秦艽这么主动一提多年前还在祟界一块相依为命时的久远约定,瞬间感动地眼眶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可长相本来就丑的母狨这么啊呜啊呜地一哭起来顿时就显得更邋遢更难看了,也真难为面前一向爱拿各种讨人厌的话讽刺嘲笑人的秦艽居然也没开口嫌弃她。
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样有点实在太难看了点,哭的整只狨抽抽搭搭的母狨最终还是十分在乎自己形象地用力吸了吸毛茸茸的鼻子,又结结巴巴地大着舌头蹲在地上道,
【呜……呜……泥明明一点……都补老……可泥还记得呀……】
“嗯,当然记得。”
【呜……呜……主人……泥尊吼……】
“嗯,乖。”
这一来一去间,确实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见面的秦艽和母狨之间也算是难得地私下说了会儿话。
原本还担心秦艽一个人是不是这么多年过得不太好,是不是天天难受地不想吃饭的母狨见他方方面面看上去都还算正常,倒也是跟着松了口气。
只是眼看着秦艽到现在都孤零零一个人,这次因为寻找雷车的事被他单独叫来帮忙的母狨却是又莫名有点触景伤情起来,半天才低着头难受地眨巴眨巴自己哭肿了的眼睛道,
“要四……兔子啾啾……现在也在就吼了……”
“怎么,你也想他了?”
不知为何,似笑非笑的秦艽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四啊……窝当然想兔子啾啾……”
“哦,那不如晚上你来给他打个电话吧,我也快两天没见着他的人影了。”
母狨:“??????”
一听秦艽这么说顿时傻眼了,肩膀一僵硬的母狨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般的看向自己的主人,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此刻嘴角带笑的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下一秒,脑海中仿佛有了什么惊人的预感的母狨才目瞪口呆地捂着自己的毛嘴如同一个忽然受惊的二八少女般尖着嗓子道,
“蓝道……啊……啊踏踏踏宗于活过!!!呜——”
嘴里的蹩脚普通话还没完全爆发出来就被俯下身单手捂着她嘴的秦艽快速地给制止了,见秦艽挑挑眉快速地示意自己阿香现在就在附近,心里激动的不行脑子还是很清醒的母狨才激动地仿佛喘不过气般原地蹲在地上深呼吸了一下,接着猜仿佛不敢相信地红着眼睛抬头看向秦艽道,
“尊的啊……兔子啾啾……肥来了……泥找到他了压?!”
“嗯,但其实找到他还没多久,所以就没写信特意告诉你还有长声长鸣,加上现在我和他还有一些正事没忙完,因此不方便告诉其他人,你现在先帮我和他保守这个秘密,等我们帮阿香找到她的雷车之后,我再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难得愿意和人耐心地解释这么多的秦艽这话说的尽管依旧含含糊糊,但自知他应该不会骗自己,兔子舅舅确确实实已经回来的母狨还是十分表现的可靠和忠心地点点头。
只是不知为何听秦艽刚刚说起张长声时,本来还表现的很开心也很满足母狨的表情却是忽然表情迟疑且僵硬了一下。
接着方才因为亲眼见到秦艽本人实在太开心,所以也没来得及说上别的母狨才难得有些忧心忡忡地瞄了眼这会儿呆在野林子里捡柴火还没回来的阿香,又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并对秦艽表情复杂地开口道,
“主人……其实……之前……窝还想和泥说个四……旧四关于长森的四……”
“……张长声?你之前见过他?”
“木有……应该不四最近……四十几天前的事了……应该四小年夜了吧……窝那时候……还在祟界……有以天晚桑……窝在祟殿里……好像隐隐约约听到长森……一个人在……对着一个发光的东西……哭……还在……和什么人索话……”
“发光的东西?张长声在哭?还在……和什么人说话?他当时在说什么?”
一听到母狨这么说,眼神当即变了变的秦艽即便先前还没这么上心,也该隐约觉察出有什么自己之前并不知道的事情或许曾经发生了。
而之前因为张长声那一晚发现自己后的警告,而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包括河伯以及祟界的任何人。
也是这次重新见到自己内心最信任的秦艽,其实自从小年夜那一晚之后,已经一个人默默担心害怕许久的母狨才怯生生地点点头,又咬着嘴唇用她到目前为止最标准的人话模仿着当时一个人面色惨白地对着那个发着红光的东西微弱哭泣的张长声道,
“他好像在说……‘爸爸……妈妈……舅舅……秦叔叔……求你们快来救救我……’还好像在说,‘求你放了我吧……我一定……我一定会为你去杀了杨姬……我一定会为你去杀了她的……’”
——“求求你……饶了你最忠诚的奴隶这条命吧……仰阿莎……”
第178章 周
“不, 不可能!!我不相信!晋……晋锁阳!!你……你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你不是从山下摔下去又掉到河里去淹死了吗!!!”
隔着巨人村世世代代修筑的那一排排脏臭无比的巨大牛圈栏杆, 晋锁阳之前其实已经很久未见的陈家祥竟再次以一种十分离奇的方式出现在了这个特殊的时间裂缝中。
只是曾几何时,因为家中长辈的宠爱迁而一次次肆意欺凌殴打年幼的晋锁阳, 身后也永远都有一群谄媚跟班追捧着的陈家孙少爷此刻却是有点境遇难堪, 甚至是倒霉。
不仅看上去已经沦落到和一群牛挤在一间牛圈争抢饲料才能不至于被饿死的地步, 而且看样子还因为实在耐不住肚中饥饿,所以疯狂食用了好多天巨人村特有的牛饲料, 而自此在原有耳朵的位置一左一右地长出了一对十分丑陋滑稽的牛耳朵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 他肯定也无法维持自己平时那副纨绔公子哥儿的奢侈做派了,除了一看就已经好多天没洗澡的身上套着件皱巴巴, 还散发着刺鼻牛屎味的高档衬衫, 就连一向用鞋油擦拭的闪闪发光的真皮皮鞋都已经因为先前的意外而遗失了一只。
而撇开他好端端地为什么也会从现实世界里意外掉到这个到处充斥着山精邪祟的神奇时间来这儿的真实原因。
一时间看清楚这位自己过往最讨厌最不想见的人的脸, 哪怕是晋锁阳先前听周顶天那么和自己说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一点隐约的猜测,他不自觉涌上些许陌生情绪的脸上,还是在稍稍停顿之后露出了些许冷意。
【……姓师……这个人……怎么忽然冲你……大喊大叫的……你难道……真的认识……他吗?】
一旁眼巴巴站着等晋锁阳去家里做客的周平这话听上去像是有点紧张和不安, 毕竟先前这帮恶毒的坏小人可是给他们村子里里外外地添了不少麻烦, 如果晋锁阳眼下真的表示自己认识他们, 那他可就真的有点难和村子的其他巨人们交代了。
而打从刚刚发疯的陈家祥忽然趴在牛圈旁边冲自己大叫起来就没再开口说话的晋锁阳闻言也只是冷冰冰地朝上看了一眼,却只在一瞬间对上了样子邋遢到已经连牛都不想靠近的陈家祥那双因为周平的话而骤然间变得怨毒厌恶的眼睛。
“呵……认不认识?晋锁阳……你敢和旁边那个妖怪说实话吗……我就说……我就说啊!晋锁阳……你果然就是个天生的妖怪!!怪胎!不仅之前从山上掉下来没没死成,居然真的和这些恶心的要命的妖怪混在了一起!爷爷……爷爷之前居然还不相信我的话!!还硬是让陈家乐绑着我大过年的来这个破地方给你收尸认罪!!”
“……”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你竟然真的跑到这种地方来活了下来……又和这些妖怪自甘堕落地混在一起了!这么一说……之前不会就是你派这些妖怪做法把那条龙王河弄的大白天忽然刮起湖啸!!这才把岸上的人,还有我,文慧家乐他们一起抓到这儿来的吧!你是想和这群妖怪一起把我们都吃掉……从而报复我们陈家对不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奇奇怪怪的牛伺料吃多了, 所以本来还算个正常人类的脑子都开始忽然变异了。
一张口就一副被重度迫害妄想症嘴脸的陈家祥这般扭曲着脸冲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晋锁阳控诉着他那些莫名其妙的罪行,却只将心中本来就对他没什么好感的晋锁阳弄得愈发不想张嘴搭理他了。
而这般想着,便干脆压下心头对于那个世界发生的所谓湖啸的疑惑,并不想在周平面前暴露和陈家祥他们认识的晋锁阳只干脆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又做出一副绝情自私的神情冷冰冰地随口回了句。
“没有,我根本不认识这头饿疯了只会冲人乱叫的牛,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
他这句冷漠无比的话音一落下,在一旁看着本来心里还有些没底的周平倒是瞬间松了口气。
而眼见嘴巴简直比牛粪还臭的陈家祥一听到他这么回答周平,立刻就在上方暴跳如雷地拍打着牛圈油腻腻的栏杆,还一边昂昂昂一边大声咒骂着自己是下贱恶心,忘恩负义的妖怪野种。
两只耳朵就和聋了一样的晋锁阳只表现地淡定的不得了和周平一块回到家见过他家中年老的巨人父母。
又在把一向没心没肺,也不了解情况的青牛和泥娃娃先简单地安顿在周平家先休息一晚后,这才以吃过晚饭出来随便看看村子里晚上的情况,以便修补之后帮忙黑色窟窿的借口,独自一个人趁着黑漆漆的夜色回到了村子旁边将公牛和母牛隔开的牛圈附近。
说来也巧,在这个头一次和巨人们一块吃上一顿晚饭的过程中,作为家中新来客人的晋锁阳倒是一直都没有见到先前和周平的弟弟周丁一起出去了的那位‘狗郎’。
而对眼前的晋锁阳这幅斯文礼貌,一看就是读过很多书的样子倒是印象不错,所以当下周平年迈的母亲也只是和善地抬起手给这位只有自己拇指大小的小‘姓师’倒上了一滴自家做的酒酿品尝后,才如此语气复杂地叹了口气开口回答道,
【‘狗郎’……一般都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饭,这年轻人……心里藏着事……像是……不太开心……不过……今天周平……已经给他单独留饭了……一般晚上……他从黑水旁……找完……自己想找的人……就会回来的……】
“……”
【哎……黑水……老病……本来好好的……大过年的……现在都给毁了……也不知这……可怕的一切……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啊……】
听到周平的母亲这么语气担忧烦闷和自己倾诉着,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得知那个狗郎是来黑水旁边找什么人的晋锁阳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安抚了老人家几句便不再开口了。
而再等他结束和这友好善良的巨人一家的对话,又单独一个人迎着月色悄悄溜出来周平之后,回忆着白天进村子时那条大概路线的晋锁阳只面无表情地缓步绕过关着陈家祥的那个更脏臭刺鼻一点的大牛圈。
又在径直来到村子后面点的另一个稍微小一点的巨型牛圈前时,不出意外地对上了此刻正脸色疲惫苍白地蹲在里头不说话,同样也已经因为吃了巨人村的饲料而长出牛耳朵的陈家乐。
“……锁阳……锁阳?是你?真的是你?!你原来……真的没死!!”
一瞬间脸上惊愕到说不出话来的反应似乎不比之前的陈家祥少,但打小和他关系一般般的陈家乐好歹还记得这并不是原先的正常世界,所以临要开口大声对面前的晋锁阳说话的时候,他还是稍微小心地注意了一下自己周围的音量。
而本来除了自己要问的那些正事,其他根本没什么特别想和他聊的晋锁阳见他竟然这么上道,倒也没有摆出之前故意吓唬陈家祥的冷酷样子,只面无表情地将弯下腰自己额外从晚饭里省下来的一点窝头面包子和两个糖柿子放在牛圈旁边,又淡定地盯着他回答道,
“嗯,没死,也不是鬼,基本上……还可以算是活蹦乱跳。”
“……”
他这保持着一如既往地冷淡又有点像在一本正经和他开玩笑的诡异语气,把刚刚一瞬间确实有点想开口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索命鬼的陈家乐搞得顿时有点无语了。
而或许是因为这些天遭遇的有些事情实在太过离奇恐怖了,所以一时间饿的面黄肌瘦,脑子里也浑浑噩噩的陈家乐也没有傻站着太久,只是嗓子里格外痛苦地捂着嘴低头咳嗽了几下。
又在随后难掩苦笑地凑到牛圈边,并打量了眼前这气质冰冷出尘的白发青年那非但没有掉下山崖落魄惨死,反而看上去还隐约气色健康了许多的清俊面容才后摇摇头语带自嘲道,
“……竟然真的没死,这倒也难怪了……我说怎么之前那个石县长派了搜救队在河底捞了那么久都捞到你的尸体……原来你竟然真的还活在世上……也难怪爷爷和我们说他大年初一那天,在你书房里看到一群小神仙从书里跳出来告诉他你还在龙王湖下面活着了。”
“……书里?神仙?”
“对啊……要不然我和陈家祥这次怎么又会千里迢迢地回来收拾烂摊子呢……幸好佳佳没来,不然也要跟着我们一起倒霉……不过徐文慧倒是跟过来了,现在就被关在母牛那边呢……最东边好像还有秘书和上次那位石县长……爷爷这次气大发了,认定是陈家祥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想直接害死你……还说你一定还活着,因为神仙说了你还活着……还活在湖水下面有龙出没的地方……”
“……”
“家里的人当时还都以为他是因为你去世了太伤心了,所以大白天做梦说胡话了……就连我,也压根没敢相信你大冬天的掉在那么冷的地方还能活下来……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真的,这个赤水龙王湖底下真的通着其他人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而且……你居然还比其他人都幸运地率先来到了这里……”
“……”
“嗯……不过看现在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这段时间应该过的不错……果然从小到大根本没什么特别困难的事能难为到你的,不管是陈家祥还是……我们其他人……哎,反正,也总比我们,被那些奇奇怪怪的,额,巨人关在这里吃了两天牛饲料强,不过……喂,晋锁阳,我亲爱的表哥,您老……不会真的是什么……当年碰巧转世到我们家来投胎的活神仙吧?”
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心中一直自诩相信现代科学,平时也不太封建迷信的陈家乐明显有点哭笑不得。
而眼下明显没什么和他开玩笑心思的晋锁阳在听到这句话时也只是沉默着皱了皱眉,又在望了眼他们头顶那个隐约还在往下流淌出黑水的窟窿后才回答道,
“我不是什么神仙,我只是个普通人,你们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周平他们之前已经把所有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了,你当时要是真拦住陈家祥和徐文慧不让他们偷牛和害巨人们,按照这些巨人们平时的为人根本就不会主动伤害你们。”
“……”
“说到底是你们先小人之心,总以为全天下人的都要害你们,所以你现在别指望着装出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我就会好心救你们,我这次只是顺路过来帮忙解决他们村子上方破掉的天空和‘黑水’的事情,今晚这顿饭之后,你自己好自为之,我只能最后提醒你一句,别再因为贪婪就弯下腰放弃做人的尊严,去吃巨人们牛圈里的饲料,因为如果你再继续吃下去,早晚有一天,你会真的变成一头水牛,被迫为巨人们耕地干活甚至永远也离不开这里,听懂了没有?”
大概是很久之前就已经习惯自家表哥这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说话方式了,所以刚刚悄悄套近乎了一会儿却被立刻怼了回来的陈家乐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尴尬。
而摸摸鼻子显得无奈地点点头点,又跟着面前的白发青年往头顶上方的破洞一起看了眼,像是隐约想起来什么般的陈家乐先是沉默了一下,又显得有点欲言又止地看抬头着因为他的话而终于看向他的晋锁阳挠挠头道,
“那个……锁阳,我知道你肯定不太信我,心里也谈不上有多拿我当亲戚呢,当然呢,我自己……从小到大也就是根墙头草对你做了不少亏心事……但关于天上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窟窿……还有这些奇怪的黑水的事,我在因为之前那场湖啸掉进来之前倒是碰巧知道点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