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宝让梁源给他点了枚《思眠》。
一夜好眠,直睡到上日三竿才爬起来。
秧宝坐在餐桌旁,陪他用过早餐,让一早过来的王研研给他化了个淡妆,把微红的眼眶遮一遮。
王研研问过今天见董导要试的角色,不但没把微红的眼眶遮住,反倒又加重了几分。
他本人,高而瘦,善护肤,又因常年学唱黄梅戏,饰演《天仙配》里的七仙女,细腰纤纤,身若蒲柳。
上完妆,整个人越发楚楚可怜,女性化了。
秧宝看了看,没说什么。
八五年,宋梅香在沐卉的支持下,收了几个徒弟,在锣鼓巷开了家私房菜饭,取名百味香。
她平常还和丈夫一起在颜家做事,一周去几次百味香,或教新菜,或查看店内及后厨的卫生,亦或检验蔬菜肉类的新鲜度等。
秧宝跟董又琴约在百味香。
俊彦开车送他们。
四人先到,宋梅香收的大徒弟方时迎上来,寒暄后,引着几人往后院走。
“四月酿的樱桃酒可以喝了,”方时将人让进荷字间,垂手而立,恭敬道,“我让人送一瓶过来吧?”
秧宝站在条案前,看了眼墙上挂的木制菜名。
百味香每天的菜式都不同,多是当天早上买到什么时蔬鲜肉海货,吃什么。
秧宝见有宋代宫廷的糊燠鲇鱼,浮助酒蟹,三鲜笋和炒鹌子,各点了份。
王研研要了道桂花鱼翅。
俊彦饭量大,重油重盐,他点了道荷包里脊,要了盘玉米面窝窝头。
任小山来前刚用过早饭,没什么胃口,要了道合欢汤。
秧宝见此,便道:“樱桃酒不要了,上壶屠苏酒吧。再来两道点心,吉祥果,如意糕。”
方时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秧宝在门后的盆架上洗了洗手,拢裙坐在长塌旁,捻起颗洗好的蓝梅吃了起来。
任小山心头苦闷,怏怏不乐。
王研研逗他:“七仙女跟董永分别时的那段唱词,我瞧着挺符合你此时此刻的心境,唱来听听。”
任小山轻哼:“不懂,别乱说!《分别》唱的是恩爱夫妻离别。七仙女若不走,就会连累董郎的性命,能跟我一样吗,我这是失恋!失恋!常正豪那个伪君子,有什么资格跟董郎比……”
想到常正豪昨晚尖酸刻薄寡情寡义的嘴脸,任小山言词里都带了恨意!
王研研可见过任小山跟常正豪相处的情景,一副小娘子的贤惠样,百依百顺,就差跪舔了:“真分了?”
任小山咬牙:“分了!”
“别墅里他的东西丢出去了?”
那,没有。
王研研轻笑:“不会闹了半天,转头又舍不得了吧?”
“谁舍不得了!回去我就给他打电话,让他把东西拿走。”
秧宝擦了擦手:“那些东西不都是你买的吗?”
任小山脸色一僵,不语。
秧宝:“都是名牌,叫个阿姨过去帮你整理一下,挂在网上低价处理了。”
任小山不安地绞了绞手指,“这这不好吧?”
秧宝挑眉:“都撕破脸分手了,你还给他留什么情?”
任小山不敢看秧宝的脸色,垂头低喃道:“都在一个剧组,闹僵了,老师脸上无光,别人也该看笑话了。”
黄梅戏的代表人物,有三位,他老师黄萍是其一,另两位,一个姓曾,江南人,一个姓韩,豫省人。
地域不同,所属剧团也不同,虽一年不见一面,却是竟争关系。
唱戏的,规矩多,脸面重。
人家讲究这个,没办法!
秧宝不好在劝。
俊彦见屋里气氛不对,秧宝跟任小山又有话要说,找借口唤了王研研出门,去院里看养在大缸里的金鱼去了。
任小山隔窗瞟了他俩一眼,期期艾艾往秧宝身边挪了挪:“秧宝,沐姨去的那家医院,能做变/性手术吗?”
变/性手术!
这已是任小山第二次提起了!
秧宝不由正视了几分:“你确定?”
任小山重重点了点头:“我第一次登台,就想,我要是女孩该多好,身段肯定更优美,嗓子更娇媚。前几年变声时,你不知道我天天有多怕,深怕我的嗓子像只老公鸭一样,回不来了……”
秧宝记得,他是有一段时间,嗓子变粗了,人瘦得跟只竹竿似的,上妆也遮不住乌青的黑眼圈。
“后来,我妈给我找老中医配了几副药,那药有一个付作用,说是上了三十岁,嗓子差不多就坏了,如沙粒含在口中,粗糙难听。我以前不信,现在……”任小山试着放松,不再让自己夹着嗓子说话,吐出自然音,“你听,是不是粗了很多。”
是,很不自然。
像刀划过嗓子,忍着疼一字一字蹦出来的。
这说明,后遗症已经爆发了!
并不是医生说的三十岁。
“值吗?”秧宝气得狠狠拍了他一下,“黄梅戏又不是只能唱七仙女,男性的角色就不能唱了?”
“可我就喜欢站在台上唱七仙女啊!”他享受彩衣飘飘、万众睹目的感觉,而这,只有七仙女的装扮才让他有这种感觉,让他痴迷沉醉,进而投入。
有时他都分不清,他爱的是现实里的大师兄常正豪,还是《天仙配》里的董永!
秧宝无言片刻:“下午,我带你找石医生看看能不能把嗓子治好。”
任小山默了默:“我找他看过了,他说那药的毒性太霸道,最好的办法,是我放弃唱戏,改行,以后尽量少说话。”
“秧宝,我决定了!黄梅戏我不唱了,做完变/性手术,我跟你出国,换一种活法!”
秧宝抚了抚额:“你要真做完手术跟我走了,你妈还不得跑到我家里跳着脚的骂!”
“那就不让她知道我做手术了,也不告诉她我去哪了。”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这么频繁地唱下去,不出半年,我嗓子的问题就该爆发了。我一想到,我会从天堂跌落,失去所有光环,顶着他人怜惜目光活着……我就会有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任小山揪着胸前的衣服,眼里闪过一抹狂热,“最近我常想,不如就此死了算了,死在我天赋最好、最风光的时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秧宝抬手,“啪”甩了他一巴掌:“任小山!你作什么?人生除了七仙女,就没有什么让你留恋了吗?”
“有啊,”任小山吃吃笑道,“我想变成女孩,像你一样美的女孩……”
第219章
秧宝看着任小山的笑, 心下一悸,正待要说什么,方时亲自领着董又琴和助理过来了, 一同进屋的还有在院里看鱼的王研研和俊彦。
相互寒暄后, 秧宝指指墙上挂的菜牌, 让董又琴和助理再点几道各自爱吃的菜式和甜点。
董又琴转头朝菜牌看了眼, 问方时, 几人点了什么?
方时逐一回答,并顺势推荐了道清蒸蟹和生蚝蒸蛋, 主打一个“鲜”!
吃蟹哪能不喝酒呢。
董又琴又要了壶花雕。
方时一一记下,退了出去。
董又琴端起桌上的茶,抿了口,看向眼眶微红, 身姿纤纤,楚楚动人的任小山, 笑道:“任先生的形象、气质没问题。只一点,每年越是临近过年前夕,剧团越忙,十一月、十二月, 你能抽出时间拍戏吗?”
任小山看眼秧宝,咬了咬下唇, 把心一横:“我明天打报告辞职!”
大家一愣, 诧异、震惊地目光在他和秧宝身上来回打了个转,不知道方才短短片刻的工夫, 两人说了什么?让任小山做下如此决定。
秧宝放下茶盏, 拿起团扇,往后一靠, 依着软枕扇了扇心中的烦躁与热意:“确定了?不后悔?”
任小山明白她的意思,重重点了点头:“嗯,不后悔!”
秧宝微微叹了口气:“随你。”
任小山:“那医生……”
秧宝胳膊支在旁边的靠枕上,无奈地按了按额头:“我帮你联系。”
任小山嘴一咧,笑了,灿烂炫目的耀眼。
王研研和俊彦对视一眼,微微蹙了蹙眉,没出声,场合不对。
董又琴虽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却不防碍她心愿达成,欢喜地取过助理手边的包,打开,拿出两式四份合同。
一式递给秧宝,一式给任小山。
秧宝的是投资,任小山的是演员合同。
剧本,秧宝早在去沪市前就看过了。
剧情不错,再加上董又琴的审美与能力,秧宝仔细看了看合同,接过笔,就签了。
收好合同,董又琴放松地跟着往后一靠,和秧宝聊起了国内国外最近上映的影片。
秧宝想着任小山要做的变性手术,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就剧情附和几句。
不时,菜肴上来,大家渐渐都收了声,细细品尝了起来。
饭后,大家又略坐着喝了半杯茶,纷纷起身,临别时,秧宝递了给请贴给董又琴,邀她19号来农场参加公益活动。
董又琴一听是秧宝她家农场举办的公益活动,为亲朋多要了几张。
路上无话,到了家,王研研追着秧宝去了她屋,一进门,便机关枪地道:“秧宝,小山为什么辞职?还有他要医生干什么?秧宝,你可别糊涂啊,他的事,像今天这样帮忙介绍个角色什么的还行,其他的,别说沾了,提都不能提,你明白吗?”
秧宝何偿不明白,任小山的事不能管,稍不注意就是一身腥,任家,及他妈,都不是太讲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