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爷多虑了。”钱裴道,“安老爷只管把信写好,约好了人,后头的事交给我便好。”
安之甫不说话了,他完全不明白钱裴的用意,只觉这薄薄的信甚是烫手。想了又想,安之甫道:“那便听钱老爷的,我这就找夫人商议去。待事情办好了,回头我去府上报钱老爷知晓。”
钱裴道:“好,商议去吧。我便在这儿等安老爷消息。这信今晚便递出去,约她们明日见面吧。”
安之甫脸抽了抽,这么急?明日?
安之甫有些为难:“这事得细商,若是错漏半分,薛夫人可是会起疑的。到时事情办不成,还传到安若晨的耳朵里,对钱老爷提防记恨就不好了。”
“安老爷倒是会替我着想,这也不枉我为安老爷费心一番。这事安老爷且放心,就听我的吧。巡察使两日后到中兰城,难道安老爷打算拖到那时动手?那时就不是对我提防记恨了,怕就怕安若晨假借龙将军名义,趁着巡察使大人在时,翻安老爷的旧账。到时太守大人可压不住巡察使大人,我想帮忙也帮不上了。再者,若是大人们为难我,为了自保,我恐怕也得透露些安老爷的消息给官府。安老爷自己说说,是让安若晨消失的麻烦大,还是让安若晨与巡察使大人勾结起来麻烦大?”
安之甫顿时被吓住了。不止是因为安若晨会借比太守大人更大的官威来报复安家,还有钱裴话里透出来的意思,若不照办,他也会收拾他的。
思及这不听话的后果,安之甫心一横,去找了谭氏。
办了此事,与薛家婚事照旧,又不得罪钱裴,还能除掉安若晨,如此也好。安之甫安慰自己。
谭氏听得安之甫所言,大吃一惊。反复问了又问,仔细想着这里头的各种利害关系,终也是同意照办。她将此事告诉了安若希,让她心里有个数,若是薛家或是其他什么人问起,让安若希也知道如何应对。
安若希吓得惨白了脸,叫道:“娘,此事万万不可。薛夫人约了大姐出来,大姐便被劫了,那薛夫人再傻也会明白怎么回事。这亲事定会黄了,她家再不可能与我们结亲。”
“不会的。此事各项细处都想妥了,到时我拼了命的护她,再弄出点伤来,她还能有什么怀疑。官府那边,钱老爷自会摆平。”谭氏安慰女儿:“你莫担心。”
“娘,万万不可。”
“若不这么办,亲事才真的会不成。钱老爷说了,若不依他吩咐,便会对付你爹。到时,可就不止亲事没了这么简单。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性命之忧。”
安若希想起当初钱裴对她的威胁,惊得僵立当场。
“婚事重要?还是我们安家的安危重要?”
安若希说不出话来,她红了眼眶,心如刀绞,握着谭氏的手,眼泪落了下来:“难道我们一辈子都要受他逼迫?”
谭氏回道:“莫犯傻。”
安若希泪如雨下。嫁给薛公子是她逃离这一切最后的希望,近在咫尺的希望。可是如果真是利用了薛夫人,那这希望就要化为泡影。“求求你,娘,求求你。”
安若希在母亲那里并没有得到她所希望得到的回应。后谭氏嫌她烦闹,将她遣回屋去。安若希心里已有绝望,低头默默回去了。
回到屋子,擦干眼泪,她开始认真想整件事。按理,爹爹经了四姨娘那一事后,被钱裴摆了一道,不该再应承他这事,毕竟刚从牢里出来,哪里还敢再冒险。若他有胆子谋害大姐,照他对大姐的恨意,早动手了。她信钱裴定是对爹爹说了狠话的。就如同那时,他对她说的狠话一般。
想起这个,安若希打了个寒颤。她信钱裴真的会做到。所以她很害怕,非常怕。比将军派人喂了她毒|药还害怕。
爹爹应承了,表示这计划里的盘算定是比上回四姨娘拦路的那个要周详。可惜她不知道更多,娘并没有告诉她细节。她只知道他们要诱大姐出来,好让钱裴将大姐掳走。
无论如何,她嫁不了啦。安若希知道。无论照不照钱裴的要求去做,她都嫁不了啦。做了,薛夫人看不起她家,觉得她心毒,定不敢让她进门。不做,钱裴对付他们,定也会毁了这婚事。
安若希呆呆坐着,想起从前自己跑到安若晨那叫嚣斥骂,她还问过她,如果她是她这般处境,能如何办?
安若希又想起,安若晨说过她曾问四姨娘,会否为了保护四妹而拼死抵抗爹爹。她记得大姐说当时四姨娘像看怪物一般的看她。如今她也知道自己母亲的反应了。虽然她没有问同样的问题,但她已经知道母亲会如何答了。
安若希开始磨墨,琢磨如何悄悄给安若晨递封信示警。但一抬头,却透过窗户看见一个脸生的仆役在院子里晃。她把窗户关了,叫来丫头一问。那是钱裴的手下,说是在等谭氏写好信。
“钱老爷在府里住下了。老爷让好生招呼他带来的那些属下。”丫环道。
安若希心里一慌。她怕她写的信送不到安若晨的手上,还会暴露了自己。安若希盘算了好一会,不写信了。她出了门,带着两个丫头逛园子,不出所料,她看到有人在暗处一路跟随,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看来信送不出去,她自己也没法出去通知大姐吧。
安若希站在湖边,看着那一潭死水,想着这一团糟的家,想到她没有机会嫁给薛公子了,想到日后薛夫人看到她时鄙夷的目光,想到薛公子会对她厌恶,她真有就此一跳的冲动。
安若希闭了闭眼,站了许久,然后猛地转身,去找谭氏。
谭氏刚把信写完,她琢磨又琢磨,改了好几遍,才把钱裴信里的意思用自己的话说圆满了。自认有理有据,极有说服力。她又看了一遍,打算给安之甫和钱裴过目后便送出去。
这时候安若希走了进来,第一句话便是:“母亲,我想到件事,若这事不解决,怕爹爹的计划成不了。”
谭氏一愣,忙问:“何事?”计划成不了是小事,惹恼钱裴迫害他家便麻烦了。
安若希道:“你让薛夫人帮着约大姐与你一道议婚事,你且想想,薛夫人之前既是跟大姐相交,托她在外郡找八字合适的姑娘,她会否真愿替你瞒着大姐将她骗来?也许大家低估了她们的交情。再者,薛夫人是个和善顾颜面的,若她觉得欺瞒不好,要用劝说的,把事情与大姐说了,劝她与你坐下好好解了恩怨心结。那大姐还会来吗?”
谭氏把信改了又改便是希望这话说得周全些,让薛夫人觉得安若晨确实会是婚事的阻碍,真的需要约出来三人对质好好相谈解了这局。但安若希这般一说,她也觉得有道理。安若晨能说动薛夫人放弃安家另寻姑娘,也许早把薛夫人那头的关系打点好了。薛夫人该是会信安若晨放过狠话要对付安家,毕竟他们的恩怨全城皆知,但薛夫人未必会瞒着安若晨,她愿当那和解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听到是要跟她见面,那安若晨定是不愿来了。
“可总得一试。”谭氏道,“反正我们按钱老爷的吩咐办的,若事情不成,他也怪罪不下来。”
安若希又道:“就算薛夫人瞒着大姐将她约来了,大姐开门看到娘,也会扭头便走的。”
谭氏沉默,确是如此。
“若是大姐先到,娘未曾到,钱老爷的手下便动了手。那没娘护着拦着,万一薛夫人有个好歹,这仇就结大了。闹到官府去,钱老爷可是不会保咱们家的。想想四姨娘这事,钱老爷是如何对我们的?”
“依你说,如何办?”
安若希叹气:“若依我说,自然是这事办不得。钱老爷一心只想抓到大姐,不管不顾的。说句不好听,他老糊涂了,色|欲熏心,豁得出去,只顾自己,哪会管我们安家的死活。”
谭氏皱起眉头。
安若希又道:“莫说对咱们,就是对钱大人,钱老爷但凡有些为儿子仕途着想,也不会干出这等事来。钱大人对他颇是忧心,还得为他做的事奔波善后。这回是帮我们了,下回可否还会相帮,他一为官者,顾着自己才是紧要。娘,钱老爷此人太毒,爹爹也没那制住他的本事,咱家受的教训还不够吗?不可与他为伍。”
这道理谭氏哪会不懂,她道:“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钱老爷在这儿盯着,不办是不成的。”
安若希咬了咬唇,心一横道:“那我去吧。”
“什么?”
“事情还按钱老爷吩咐的办,信我来写,见面的人换成我。就跟薛夫人说我与姐姐好说话,这般好相劝,恩怨方能解开,婚事才能顺顺利利。这般虽是出格了些,但薛夫人应该也能理解。这般,出事时,我护着薛夫人,这才坐实了我能给薛家带来福运之说。而姐姐见是我,想来也不会扭头就走,就算薛夫人提前告诉她是与我见面,她也不会对我防范太深,会来的。再者,薛家若是生疑,我是小辈,平素与钱老爷未有打交道,他们不好怪罪。就算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这般娘亲和爹爹便能抽身出来。这家里,只要娘在,爹爹在,便能想法救我。但若是因这事爹、娘被关了大牢,我们一家子如何办?”
“希儿!”谭氏听得感动,一把将女儿抱住。“你真真是娘的好女儿。你说得有理,确是该这般才好。”
是吗?是该这般吗?所以女儿顶罪便没关系,就该这般?安若希在心里苦笑。也许她方才真应该跳下湖去才好。
谭氏当即让安若希写了信,然后她拿着信去找安之甫和钱裴商议。由她去解释为何换安若希出面更好。安若希告诉她,便说是娘亲的主意,不然钱老爷疑心重,会以为我们不听话,想从中搞鬼。谭氏觉得在理,便这般办。
安若希在谭氏的屋子里焦急等待,生恐会被钱裴识破。但安若晨帮她促成婚事,让她与薛夫人和薛叙然见过面的事,应该无人知晓才对。上次她支开了丫头,待丫头回转到喜秀堂时她正在看首饰,丫头一点没疑心。所以钱裴也定不知道的。安若希很紧张,她希望是如此。
她打的主意,无非就是这信由她来写,交到薛夫人手里,薛夫人一看便知有诈。而若是谭氏写的,薛夫人知道谭氏与安若晨不合,也许就真信了。必须让薛夫人知道这里头另有隐情,这样薛夫人就会拒绝安排。也许谭氏提的要求薛夫人也会拒绝,但安若希不敢冒险。由她来办,薛夫人十成十定会拒绝,这般,大家都相安无事,钱裴便利用不了他们了。
安若希等啊等,终于等到谭氏回来。谭氏说安之甫和钱裴都答应了,觉得这事由安若希来办可行性更高些。那封信已经差人给薛家送过去了。只是钱裴又说,届时他会派他的人做轿夫送安若希去。
安若希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派人监视威胁于她。
但她不能拒绝。
“好。”安若希答。
她知道根本到不了送她赴约那一步。只要薛夫人看了信,便会知道怎么回事,她会通知大姐,那大姐便会有所防范。安若希心里很难过。信送到的那一刻,便是婚事毁了的那一刻。谁会跟一家子毒心肠的人家做亲家呢?
不怕的,不怕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安若希回了屋,躲在被子里偷偷垂泪,也许,青山早不在了。
☆、第126章
第126章
钱裴这一夜竟是就在安家住下了。安家上下小心翼翼。安若希听得消息没大反应,说了句:“哦,他葬在这儿都没事,随他吧。”
报信的丫头听得汗毛直竖,跑掉了。
安若希哭了一场舒服些了,反正薛家亲事黄了,薛夫人不会搭理她家了,随便吧。她倒是要看看,钱裴还想闹出什么事来。
安若希闷头睡觉,可辗转反侧,并未睡好。第二日一早,安家竟然收到了薛夫人的回信。信上说,她很高兴安家同意了婚事,也能理解安家的苦衷,既是双方婚事已定,为免节外生枝,她会约安若晨出来,大家坐下好好谈谈,也请安夫人勿担忧顾虑,只要安家莫再变主意,这婚事定是不会有变数了。
除了钱裴,所有的人都有些愣。
安之甫与谭氏是意外怎么这意思变成他安家铁了心结亲不得改主意了,那聘礼不能再谈了是吧?安若希则目瞪口呆。怎么回事,薛夫人竟然看不懂这信吗?
钱裴很满意,吃早饭时胃口格外的好,就连应付钱世新派来请他回府的仆役都很有耐心,好声好气打发人家走了。
安若希坐立不安,只得寄希望于大姐识破这一切,莫要应允赴约。
可近午时时,薛家又送来了一封信。薛夫人说她已经约好安若晨,一切照安家的嘱咐办的,安若晨会来。今日申时,在福运来石阁雅间会面。
安之甫和谭氏松了一口气。安若希感到绝望。
安之甫与钱裴商量动手的细节,他无论如何想保住与薛家的亲事,为了掩人耳目,让钱裴务必让手下先佯装袭击安若希与薛夫人,待安若希拼死保护薛夫人后,再动手劫安若晨。这般,他们便能从这事里撇干净关系。
钱裴一口答应。安若希半点都不信他。
谭氏与女儿促膝长谈,教她要如何表现。告诉她薛夫人如何性情,她要表现得端庄有礼才能讨得薛夫人欢喜。又道匪徒冲出来的时候别怕受伤,别躲别跑,要扑过去将薛夫护住,受点伤还是好的,这般用了苦肉计,便无后患了。安若晨被劫后,她的护卫冲进雅间,要给他们指路,要表现出姐妹情谊,要痛哭,等等等等说了一堆。
安若希垂着眼一一应了。
终是到了要出发的时候,钱裴当着安之甫与谭氏的面,对安若希道:“今日之事,便有劳二姑娘了。若是二姑娘没办好,我会很遗憾的。”
安若希白着脸,话也说不出,只得点点头。
钱裴的两个手下抬了轿子,将盛装打扮的安若希送去福运来酒楼。
安若希在轿子里晃啊晃,心里冰凉。
到了地方,小二热情上前招呼,问安若希是不是喝茶吃点心。这个钟点,当然也不是来吃饭的。安若希说了石阁雅间,小二领着她往里走。
石阁在福运来的最里面拐角,靠着后巷,景致不好,但屋子里布置得极雅致,奇石盆花,很是赏心悦目,也算是弥补了位置上的劣势。喜欢安静说话不受打扰的客人,常挑这间。
随安若希来的两个轿夫似护卫一般跟着安若希过来,在雅间外头候着。安若希猜测他们也许是为了到时拖一拖安若晨的护卫,好让里间得手。
小二敲了敲石阁雅间的门。安若希闭了闭眼睛,对自己说别害怕。
小二听得里间有人应声,便推开了门。安若希走了进去,一抬眼,愣住了。
雅间里没有薛夫人,却坐着薛叙然。
薛叙然安静坐着,表情淡淡的,看了安若希一眼。他的小厮站在一旁伺候,正给他杯子里倒茶。那茶壶一看就是自己家里带的,旁边小几上放着个小暖炉,茶壶倒完了茶,再放回暖炉上。安若希想起来,薛叙然说过,他不喝普通茶,只喝药茶。
安若希一直盯着那小厮的动作,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施了个礼:“见过薛公子。”
薛叙然微皱皱眉,似乎嫌弃安若希的呆样。也没说话,只指了指一旁的位置,示意她坐。那小厮出去了,雅间门在安若希的身后关上。
安若希没由来心跳加快,拘谨地过去坐下。完了,她感觉这比见薛夫人更糟糕。这般境况,见薛夫人是惭愧,见薛公子是羞愧啊。还真不如昨日一闭眼就跳湖的好。
安若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薛叙然也不说话。室内如此安静,安若希更不敢开话头了,仿佛一说话便打扰了他的清静。她自己坐那发呆胡思乱想,既然薛夫人没来,那是不是其实大姐也不会来?若是大姐不来便太好了。这般大家都不会有麻烦。
想到这儿她转头看了看,这屋子左右似乎真的是可活动的雕花屏壁,拉上便是装饰用的壁墙,折起便可将小雅间变大雅间。那般的话,若在壁墙后藏人,该是不难吧。他们在这处说的话,是否壁墙后的人能听到?
“这雕花屏壁很好看?”薛叙然忽然开口问。
安若希吓了一跳,生怕墙后的人听到她盯着墙看暴露他们,忙转回目光,道:“是挺好看的。”
然后又没话了。
安若希局促坐那儿,既希望薛叙然再说些什么,又怕他说出他们原来见过面的话来暴露了她与大姐一起算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