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佳月皱了眉头,这确是不可能的事。
“也许安若晨只是想跟你卖个可怜,亲近亲近,时常提起钱裴教你时时想起她从前过得并不如意。提得多了,倒惹你疑心。”
“我确是疑心。”蒙佳月叹气,“大人,这安姑娘是忠心义胆,铁了心要为龙将军查城中细作案,她做的每件事,都必与此有关。大人可还记得,她头回来亲近于我,可不是因为真的感动我对百姓体恤,而是为了引大人出手,对付刘则。”
“她头回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于是后头她与你说什么你都觉得意有所指了。”
“我倒是不介意多听听她所言。我只是忧心大人,生恐大人被钱裴拿捏了,若真是这般,那还得速速处置干净才好……”她看了看姚昆的脸色,笑了笑,道:“好了好了,是我多疑了,大人莫烦我,我不唠叨就是了。”
“你牵挂我,我怎会烦。”姚昆温柔微笑。蒙佳月转身收拾碗勺时,姚昆脸上的笑慢慢敛起,有些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你放心吧。”他忽然道:“什么事都没有。我与钱裴说得很清楚,若他犯案违律,我定会严惩,不会包庇纵容。”
蒙佳月回身对他一笑。姚昆岔开话题道:“还是按着与龙将军商定的时候,尽快将霍先生送走吧。不等梁大人他们了。你提醒得对,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霍铭善坐在屋里,看着关着的窗户。他只需在这个屋里再呆一日,明日凌晨便能上京去了。鲜有人知道这个时间安排,也鲜有人知道他独自居于此处。外头院子里守着卫兵,院子外头还有卫兵。他不开门不开窗,只他的侍从曹一涵会装成过来放置杂物洗清收拾偷偷给他送吃食。
曹一涵对此安排很不高兴,为他抱屈,霍铭善却知道这是不得不采取的措施。他同意龙腾所言,在中兰城里的危险,远超过上京路上的。
不过守卫如此严密,霍铭善觉得自己应该是能安全离开中兰城。
走一步算一步吧,再危险的事都得有人来做。
霍铭善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把剑,想到当年自己把这剑交给蒙佳月的情景,不禁微笑。一晃眼十七年过去,太守千金已成了太守夫人,为人妻为人母。十七年的和平啊。
叹息还未从脑子里消逝,颈脖处的汗毛忽地竖了起来,感觉比知觉更快知道发生了什么,待他反应过来时,一把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霍丞相。”
女子的声音。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是谁。
霍铭善全身都僵住了,未想到声音是谁,却意识到自己屋子里凭空冒出一个人来。
欲取他性命的人——刺客。
“莫出声。你把人喊了进来,只不过多几个人给你陪葬。”那声音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霍铭善终于想起来了,不是从声音记起的,是这个腔调。他只认得一个会用这种腔调说话的女子。
“邹芸?”
“是我。”
霍铭善心里一动,慢慢转过身来。
脖子上的剑没有动,既没有离开,也没有压紧。
霍铭善终于与这名刺客面对面。他吃惊得看着对方:“你出家了?”
“算不上,只是这般会简单些。”没人会问一个尼姑为何单身独居,不会有热心人打听她的生活起居姻缘,不会有邻里串门寒暄联络,一切都简单了。
她还是与从前一般不爱废话。霍铭善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剑,知道自己最好抓紧时间,不然待她不耐烦时,压根就没有他说话的机会了。
先不问她怎么来的,也不问她是谁支使,霍铭善挑了个最重要的问题,道:“必须要杀我吗?我想留着命,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事关两国战争,千万人的性命。”
“你必须死。”
但她还未动手。
因此霍铭善觉得还有一线希望。“也许我们可以商议出办法……”
静心庵。解先生在空无一人的庵庙里仔仔细细地查看着。他看到了那个侧院,院门上着锁。
他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93章调整了一个小细节,将巡察使过两天到改成了过段日子才到。其他未动。看过那里的观众请知悉哈,么么。
☆、第96章 (修订)
第96章
解先生站在侧院门前,先听了听里头的动静。没有声音。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纵身跃了进去。
这看起来像是个放置杂物的院落,小屋的门开着,里头有床有桌,简简单单的摆设,却没有寝具物什,看上去无人住,但打扫得太干净了些。空着屋子,不用来置物,那做什么用?
解先生走进了屋子,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他走出来时,发现院子地上有些石板砖比较新,与周围几块颜色不太一样。这时候他发现他不知何时踩到了浆泥之类的东西,地上隐隐有他踩过的脚印。
解先生皱了皱眉头。他跳出院子,发现原来是这院子周围泼了层浆水,颜色与地砖差不多,若不是特别留心,还真不容易看出来。
解先生不管了,反正有人来过这庙庵的事已经暴露,索性大大方方地查探起来。这静缘师太果真是可疑的,就算不喜与人打交道,反感被人查探也不必如此。闵东平的感觉是对的,他在报函中有提过,觉得静缘师太不可控,还需尽快特色新人选取代她。如今看来,这静缘确实不受约束,她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安若芳坐在佛像下面的秘室里,看着屋顶上的丝线微微晃动着。这表示有人在佛台附近走动。安若芳紧张地盯着那些丝线,手里拿着静缘给她的暗器。
静缘师太外出了。临走时嘱咐了安若芳,让她在密室里躲一躲,这回比平常的时间要长些,但最长不过三日,若三日后她未能回来,就让安若芳乔装成农家孩子,到紫云楼找安若晨。
“这是下下策,未到时候,你莫乱跑。若我能回来,表示我还能护你一阵。你大姐那头情势也不妙,并不比我这儿更安全。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字面上的意思安若芳明白,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安若芳不懂。静缘师太给她准备好了乔装的衣物物什,告诉她乔装的身份,比如什么村哪一户的孩子,若在城门遭盘问该怎么说,到了紫云楼被军爷拦下后该怎么说等等。
静缘甚至还带安若芳去了她的屋子,给她看了地板下的暗格:“我若回不来,这里头的钱银全给你。无论日后你如何,有钱银傍身,总是好的。”
安若芳吃惊地瞪着那些银子,师太这是什么意思?交代遗言?师太外出,究竟要去做什么?
“不去不行吗?”安若芳只敢问这个。
“不行。若是不去,就更惹他们怀疑了。”静缘摸了摸安若芳的脑袋,“别怕。”
言尤在耳,安若芳还记得静缘最后与她说话时的温柔眼神,就像记忆中母亲看她的眼神一样。师太的预测是对的,她离开,果然有人闯空门来了。安若芳紧紧盯着微微晃动的丝线,心里祈祷着师太能平安。
静缘师太此时盯着霍铭善看,她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若是指能不能不杀你这问题,就不必商议了。不是我还会有别人,你一定活不了。”
霍铭善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想着对策。“谁派你来的?”
“辉王。”静缘毫不犹豫地就把幕后主使供了出来。
霍铭善深吸一口气,再问:“你怎会为他效力?”南秦第一杀手,大名鼎鼎,桀骜不驯,不贪名利,只图欢喜,怎会对辉王言听计从。
“我不为谁效力。当初他帮过我,我想图个清静,他为我安排,给了我安身之地。后来他需要人杀人,而我正好想杀人。”
霍铭善闭了闭眼,脑子里迅速推断着辉王的目的。他要阻止他上京见大萧皇帝?为什么?难道之前那一系列的事端都是他的谋划?他想让两国开战,然后趁着战乱夺取皇位?那些对皇上的忠心之言,那些表现出来的叔侄之情,那些说他当年觊觎皇位的传言是栽赃的话,都是假的。
霍铭善心急如焚,他不能死,他得阻止战争,他得救皇上。
“邹芸,我不是贪生怕死,但辉王意图谋反篡位,我必须揭穿他的真面目。你杀我若只是想杀人,那待我将事情处置妥当,我再来找你,如何?”
“不如何。打不打仗,谁当皇帝,我都无所谓。”
可她还没动手。霍铭善突然想到了,“对了,当初遍寻你不见,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你错怪了黄大人。不是他派人挟持了你女儿,他是想对付辉王没错,可他不会用这等手段。他死了之后,我追查此事,发现了线索。”
静缘冷静地看着他,淡淡地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若我放过你,你就把事情真相告诉我?”
霍铭善一噎,他确是如此打算。
“我已经把他杀了,把他全家都杀了。你说我错怪他,我也不会觉得如何。他起码一家都在黄泉路上相伴,而我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南秦皇帝下旨要捉我问斩,江湖各派都悬赏取我人头。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我只是觉得他们烦,不愿纠|缠。在这里我也过得不痛快,没人来杀我了,也是颇寂寞的。辉王那些手下叽叽歪歪自以为是,我也烦。听说来了个龙将军,英勇无双,我特意留信告之有细作,以为会有趣些,结果老半天也没人找上门来。”
霍铭善简直无言以对,人人都说邹芸古怪疯颠,所以才练得绝世武功。不是没有人比她武艺更强,只是没人似她一般视人命如草芥,不止别人的命,包括她自己的。一切的改变都在她生了女儿之后,她退隐归山,江湖平静。一切的改变又都在她女儿死后,她血洗京都,如魔附体。这些年还不时有人提起当年惨案,而邹芸自己却毫无表情,似在说别人的事。
霍铭善再深深吸了一口气,挣扎道:“你不介意杀错人,但起码,不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不然待你下黄泉之时,如何与你女儿交代?”
“那么,真正的凶手是谁?”
静缘看着霍铭善的眼神,让霍铭善把到嘴边的那句“等我平安办完事再告诉你”咽了回去。他道:“我并不知道谁是真凶,但确实不是黄大人。”
静缘淡淡地道:“所以说这些是无用的。霍丞相,当初你对我女儿友善,虽未能将她救活,但她临死之时,你关怀鼓励,让她能感到些许温暖不那么惧怕,也正因此,我没有直接一刀砍下你的头颅。你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不是我杀你,便是别人杀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重兵把守之下,你换屋子找替身,做了这许多事,而我还能出现在你面前。”
霍铭善咬着牙关,这还用想吗?有人泄露了计划,他的一举一动对方都清清楚楚。
“我甚至知道你会换到哪间屋子,在卫兵围住这个院子之前,我就已经潜进来了。”
霍铭善的后脊梁一阵发冷。若邹芸未与他扯这许多话,直接从他身后一刀砍了他的头,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今日他们要见到你的尸体。”静缘看着霍铭善,“我必须杀你,我不会看着女儿在我面前死第二次。”
霍铭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也无暇顾及她女儿已经死了又怎会死第二次。他问:“他们都有谁?”
“我不知道。与我接头的只一人。听说要杀的是你,我便来了。”静缘师太道:“我来,总比别人来好。”
霍铭善苦笑:“你来,我还能在死前见见故人叙叙旧?”
“不。你有机会交代遗言。”
霍铭善看着静缘,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门外,是否就站着奸细,猜测着这屋里的动静,在等着看邹芸何时动手。又或者离得更远些,在这院子外头,衙府之内?辉王的手究竟伸得多长,如何能买通这许多人?
“杀了我之后,你如何逃?”
“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
霍铭善咬咬牙,心一横:“我确是有遗言要留。”
喜秀堂里,安若希先走了。安若晨向薛夫人问了几句,两人正说话,薛叙然领着小厮从屋里出来,正听得安若晨道:“只要是夫人能拿主意,这事定了,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薛叙然原想装没听着,但上了轿又觉气闷得慌。他复又下轿,过去对安若晨道:“趁着安大姑娘在此,不如我们也说说话吧。省得日后为了这事,大家伙儿没完没了的还要商议,累得慌。今日都说清楚了,日后莫要相扰。”
薛夫人很惊讶,正想斥责几句儿子的无礼,圆一圆场,结果安若晨却欣然答应。
于是薛叙然领着安若晨又回到了刚才他与安若希说话的雅间里。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了,薛叙然开门见山道:“安大姑娘真是费心了,但这事我不会同意的。你们还是趁早死了这心,莫再撺掇我娘。”
安若晨笑了,道:“我以为这亲事是你们薛家先提的呢,怎么原来是我撺掇的。”
薛叙然皱眉头,道:“安大姑娘说话可真不痛快,绕着弯编排就没意思了。我娘是去提了亲,但你爹拒了,这事已经了结了。”
“听起来薛公子对此结果很是满意。”
“原本就该是此结果。”
“所以薛公子是铁了心打算终身不娶?”
“谁人说要终身不娶了?”
“你与我妹妹说的呀。不是说体弱多病,不好连累糟蹋姑娘,故而拒婚嘛。”
薛叙然不言声了。
安若晨又道:“薛公子如此品格,我妹妹很是钦佩呢。只不过在薛夫人心中,薛公子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儿子,你推拒婚事忤逆到底让她相当意外。”
薛叙然:“我们母子之情,家务琐事还需要跟你一个外人相报?”
“你们家务事自然是与我无关。只是涉及我妹妹婚事,我却是要关切的。为何拒婚,总该有个好理由。当然不是什么体弱多病,也不是因为对象是安家这种庸俗世侩丢人现眼的人家这么简单。”薛叙然既然是要挑明谈,那安若晨也直接问了:“我爹爹的名声你父母不在意,你为何在意?拒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薛叙然哼道:“原来安大姑娘不知道吗?什么八字相扶,冲喜转运,都是鬼扯。也就是我娘着急才信这些。若是早知娶妻这事会被拿捏,被利用要挟,我早早便娶了,省得如今麻烦。龙将军打的什么主意?高官欺民,我告到朝廷去,龙将军可是会有大麻烦。我打听过了,你们安家捏在钱裴手里,一切看他脸色,你逃出去后,你二妹频频找你,你是怕被她拖累,才想把她嫁给个局外人,这般你背芒拔掉,才好安心,是不是?”
安若晨一愣,相当意外。将军安排的?她为二妹之事苦恼,于是他让净慈大师布了这个局骗了薛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