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的尊严在生死存亡面前简直一文不值
拓跋珣身量小,所以很轻松地便过了眼前这个洞。
天光未亮,永巷的禁卫多数去了万岁门与建春门,掖庭宫人时有匆匆奔走而过的,却并未注意到他们这处阴暗的角落。
空气中烧焦的糊味伴着烟尘钻入拓跋珣鼻腔,好似出了太极宫后外间的一切都变得不友好起来。
而他却用大袖掩着口鼻,又学着石兰的模样与她一同朝着洞口伸出手:“来……”
下一个出来的是瘦弱的内侍,是常跟着伺候拓跋珣的,至今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待他出来后,转身又伸手,将一名侍女拉了出来。
徽音殿的人本就不多,甚至有几人主动要求留下善后的。他们同原先禁军加起来也不过一二十人,渐渐聚集在一起。
拓跋珣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他的小狗。
舜华和舜英也没有出来,他不禁暗暗着急,蹲下身子轻声唤:“舜华?舜英?你们能和二楞子一起过来吗?”
另一边却沉默了片刻,随后伸出一只细瘦的手腕,同时舜华的声音传了过来。
“天马上就亮了,再不走您就走不掉了……”她没有过来,只是用力向外推搡着拓跋珣的膝盖,“殿下,您走吧,我们不走……奴会看好它……您放心……放心……”
拓跋珣一惊,声音也拔高了几个调。
“你们快过来!”他颤声道,“还有时间,不妨事……来,孤拉你们出来……”
看着洞里伸出的那只白嫩嫩的小手,舜英捂着嘴差点儿掉出泪来。
“奴和舜英是贵妃入宫时就进了徽音殿伺候的,若端王进来寻人,见我们留下才不会怀疑您已经逃出去。”
舜华将他的小手包住,轻轻地推了出去,“用娘娘的话说,我们俩那就是陛下的狗腿子,专门报信儿给陛下的……这个时候我们不留下怎么行呢?您快走,这个地方不能让人瞧见,不然他们就知道殿下从哪儿逃出去的了……”
拓跋珣咬了咬牙,想要抓紧舜华,然而她却将手抽了回去。
“殿下走吧,走得远些……”舜英笑着道,“说不定您早早地出去就碰上陛下了……还能回来救我们呢……”
石兰抬头,见东方已经露出红光,知道此间已经耽误不得。
她一伸手,将拓跋珣整个地抱起来,用披帛罩住他的身子便朝掖庭的方向走。
拓跋珣伏在她的肩头,咬着牙不肯吭声。
“几道宫门都有端王的人,不能从那边出去。”石兰紧紧地抱着他,想到掖庭中的九龙池,心中也有了计较,“九龙池连着天渊池,后面是华林苑,从水上过去他们不会发现……殿下,您怕冷吗?”
拓跋珣紧抿着嘴唇,无声地摇头。
谁不怕冷怕疼呢?他也没有吃过多大的苦,看如今的情形是要下水了
可那么多人为了他留下,连走都走不得,他要是说怕的话岂不是会寒了别人的心?
人要知道好歹,既然有人对自己好,就受着,将他们放在心底,等脱离险况定要加倍对他们好。
宣光殿着火,掖庭又进了端王的人,此刻不能说乱作一团,但已无往日静谧但宫人忙碌有序的模样。
石兰抱着大皇子穿梭在来来往往的宫人中,有人唉声叹气,有人痛哭流涕。只因天还未亮透,别人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个面容平庸的女官。
石兰等人匆匆绕过宣光殿,一直向后来到了九龙池。
九龙池上有九龙殿,那座宫殿空置许久,少有人来。
石兰将拓跋珣抱进来,蹲着身子替他整理好衣物。
“先帝垂钓时曾命人做过一个小筏子,您坐在上面就能漂出去。”她望着九龙池上的湖水慢声道,“如果不慎落水了也别害怕,人都是会自己浮上来的,只要您摊开身子仰面朝上,就能浮上来了,知道了吗?”
拓跋珣黑着眼睛,下唇咬得死死,还是点了点头。
“您出去了,就去华林苑,那边也有禁卫。可您的身份不宜张扬,因为所以不能贸然求助别人,知道吗?”
拓跋珣「嗯」了一声,却带出一声哭腔。
“贵妃的外祖母,也便是您唤「外太祖母」的那位,她同陛下有约定,会鼎力支持陛下,您出宫后要想法子去陆家寻她。”
石兰努力地挤出一个不漂亮的笑容来,状似轻松地对他道,“如果寻不到她,找温刺史大人也是一样,他们都信得过,殿下记住了吗?”
拓跋珣听她一句一句地交代,眼眶盈满了泪问:“女史呢?你不跟孤一起走吗?”
“奴要留下守着太极宫。”石兰笑着摇头,“太极宫是陛下的,陛下是娘娘的儿子,娘娘让奴守着太极宫,与它同生死,走不开的……”
石兰实际上有别的因由
万一他们追到此地,她留下好能拖上一时半刻,给大皇子争取时间。
小孩子到底好骗,此刻拓跋珣心中稍微没那样难受了。
石兰让几个内侍将筏子抬出来推到水面上,正要回头再交代些事,却猛然听到九龙殿内有瓷器打碎声响。
“谁?!”石兰厉声喝道,“谁躲在那里?!”
几名内侍护在拓跋珣身前,警惕地盯着殿内的帷幔后。
重重帷幔无风自动,渐渐走出两个颤巍巍的影子,还伴着啜泣之声。
第四百八十三章
流亡
两道倩丽身影自帷幔后而出,却是本不应在此地的两位嫔御。
“全嫔?王昭容?”石兰蹙眉,“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然而那二人见了他们后,本就梨花带泪的她们眼泪流得愈发汹涌。
全若珍更是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在他们跟前,将拓跋珣吓得后退了两步。
“求殿下救我!”她仰头含泪道,“李娴放火烧了宣光殿,同崔灵素里应外合将端王的人迎进掖庭……”紧接着,她泣不成声地将自己所见全部都讲了出来。
待她说完后,石兰才不敢置信地道:“竟是崔灵素?!”
她看向一旁的王晞
“全嫔所言一丝不假,她与李娴合伙将人放进来,还要杀全嫔……幸好大将军的人赶来支援,不然现在您根本就见不到我们……”
王晞用手背擦着泪道,“我原先也不相信她竟是这样的人……没想到她……”
想起崔灵素,全若珍更是恨她入骨。
“我从前真是瞎了眼,竟没看出她是这么个人!”全若珍咬牙切齿,仰头对石兰道,“女史……她竟是为了陛下……她说从前遇到过陛下!多大的笑话!她一个庶女,一直在定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见到陛下的?!”
石兰心下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相信了全若珍的话
毕竟天子从前入崔家的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崔灵素见过他倒是八九不离十的事。
为奴为婢的,自然不会引起公子小姐们的注意,再加上时隔多年,人的模样变化大不说,性别更是调了个个儿
想来当年也是上了心,不然压根不会认出来。
不过眼下也不是闲聊这个的时候。
石兰朝一旁的几个内侍递了个眼色,内侍们一拥而上,将这二人围了个严实。
“是真是假日后再作定夺。”石兰冷着脸道,“今日奴同殿下交代的话都被你们听去,劳驾二位与奴一同将殿下送走。”
全若珍与王晞惊恐地抬起头
她二人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扑通」一声便跪倒在石兰跟前。
“我们都听见了,可是我们不想死……”全若珍泪流满面地道,“我虽同贵妃不对付,可到底不曾真正害过她……若不是家中逼迫,连宫门也不想入的……您是宫中的老人,他们的规矩您不是不知道的……”
什么规矩?自然是去母留子的规矩。
然而石兰能隐忍至今日,不是凭谁说一两句话便能心软的。饶是全若珍嘴巴咧到脖子根也不打算放过她们。
然而一向不多话的王晞却开了口。
“女史信不过全嫔,还信不过我么?”她直直地盯着石兰的眼睛,哀声道,“我族一门百年根基,家学渊源,断断不会做那卖主求荣之人……今夜我见宣光殿有火燃起,本想偷跑出宫,可经过宣光殿时发现崔灵素正要对全嫔下手,只是被赶来的虎贲拦下,于是我二人便趁乱逃了出来……女史,我们怎么会害殿下?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啊……”
她声声恳切,边说边拔下头顶一支金钗,猛然朝自己掌心扎去。
鲜血渐渐渗出,滴滴答答地流到金砖上。
王晞沾着血哆哆嗦嗦地写下自己大名,先是拿它发了个毒誓,又含泪道:“眼下的情形你我都一清二楚,魏宫怕是保不住了……女史放我们一马,让我们也出去罢……
殿下出去好歹也要个人护着,咱们只要能出去,便是一条路上的了,我们帮着殿下去寻陆家人,也是个照应。”
石兰略一犹豫,却又听外间传来一个声音。
“放她们出去吧。”
众人闻言回头,见一个袅娜身影掀开帷幔走了进来。
来人身形窈窕,容颜姝丽,只一双眼睛平淡无波,正是之前被夏老夫人送进宫来的玉姹。
玉姹一身深色宫装,走到石兰面前道:“留着她们无用,万一端王的人来了倒是会泄露殿下踪迹。直接杀了尸首短时间内难以处理,端王多疑,若见不是自己手下的手法定然要追究,到时殿下又会安危不保。”
石兰蹙眉:“那,依你之见……”
玉姹不顾拓跋珣的抗拒,伸出双手将他整个儿抱起。
“我刚刚看过,竹筏上面坐两三个人不是问题。”她冷眼瞧着那二人,又道,“殿下和她们坐筏子,我也护送殿下出去寻老夫人。”
玉姹是夏老夫人的人,由她去寻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筏子上只能坐两三个人,他们上去了你怎么办?”石兰又问。
玉姹依然冷着一张脸,她望了望外面,见东方已经可见朝日盛光。
“我水性不差,你不必操心我。”她不耐烦地道,“快些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全若珍和王晞忙不迭磕头道谢。
玉姹却丢下一句「当不起」后,偏身抱着拓跋珣走了出去。
初冬晨间已经不是一个「冷」字可以形容,偶有风吹来像是刀割似的细密的痛。
内侍已经将筏子抛到水面,玉姹抱着拓跋珣小心地上去后便将人放了下来。
“殿下忍忍。”她脱下外衣罩在拓跋珣身上,“等出去就好了……”
全若珍和王晞也赶来,二人相扶着上了筏子。
这筏子本就是先帝垂钓所用,将将能乘载两名女子及拓跋珣三人重量。全若珍是最后一个上来的,此刻筏子已经开始慢慢倾斜,大有侧翻之势。
不远处有刀枪碰撞声传来,众人又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