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都市言情 > 凉心夏絮 > 番外II:一百年不许变(1)
  他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明亮的高级餐厅里,男孩子静静坐在角落的四人方桌,縈回耳际的是刀叉触碰瓷盘的声响,以及各样高人一等的吹嘘与奉承。
  黑发平顺地铺盖额前,一身白衫的他打扮乾净。他正侧着目光,隔着巨大的玻璃面看着后花园的几株花草,眼眸似乎被各种不适于其的成熟覆盖而过。
  身前的餐桌覆着层柔白桌巾,上头除了垫着杯水,便再无二物。
  向着花景的眸子有些出神,直到喉腔泛起微微乾涩,他才收回目光想拿起桌上的水杯,却与此同时——
  「叔叔!」
  一道稚嫩的女音贯穿了自己的耳膜。
  他一怔,循声望去,就见自己的父亲在餐厅门口和一个女孩抱了个满怀。
  小姑娘的脸颊清透红润,就像方才入了眼的鬱金香,眼睛挺大,不是像兔子的那种圆滚,多了猫独有的小聪明样儿。
  黑亮的长发被红色水晶球绑成了两隻小辫子,两抹樱桃红在后脑勺上摇啊摇的,引人注目。
  那张笑得欢快的脸蛋刻在他的眼底,在寂静而漫长的观察里,她牵着自己父亲的手走向这里,一步一步,愈来愈近⋯⋯
  直至站定,与她近距离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他平淡的瞳仁缩了缩,覆在裤上的手下意识微紧衣料。
  「闵弦啊。」然后,父亲那前所未闻的慈蔼话音,便流入耳际。
  「她就是夏昀,认个好吧。」
  .
  原来她就是「夏昀」。
  原来她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他想着,回过神的瞬间,那女人已然自后走到女孩的身边,满脸笑意地朝自己开口:「你就是闵弦吧,一直都好想见见你呢。」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叫我尹阿姨就好。」
  「尹阿姨好。」点点头,他礼貌回应。
  见此,尹俐贞温婉地笑了笑,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教得真好,比我家这丫头懂事多了。」
  「哈哈哈哈⋯⋯这孩子从小就听话,都是自己学的。」
  「真乖。」再度细看了几眼,莞尔一笑,「生得也好看。」
  听着身旁两个大人的对谈,他毫无关心地别过视线,看向了眼前整弄着餐巾的小人儿。
  她的皮肤很白,隔着如此近的距离,他几乎能看见她肌肤表层的纤纤绒毛和埋在底下的细细血管。
  四肢似乎还不怎么灵活,她用那短短的指头蹭着餐巾,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相叠的纤维给揭了开,又皱巴巴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心底流过了丝嘲意,男孩冷着眸子偏过头,将视线往与父亲交谈的女人投了去。
  雪白清透的肌肤、乌黑亮丽的头发、充满干练的衣着打扮,以及那顾盼神飞、笑起来时像映了光的一双眼⋯⋯和此刻的父亲,过分相似的一双眼。
  眼底冷淡一片,他久久直视着她,在心底嘲讽地笑了。
  ——原来,那些传闻是真的。
  她和自己的母亲,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模样呢。
  「你好呀,我叫穆夏昀。」
  正暗自忖着,却不过多久,思绪又被一道稚嫩的声线给生生打断。
  抬目而去,就见那绑着两尾辫子的女孩直盯着自己,大大方方地拋出了这句话。
  没有回应,他沉默地看着她。
  他看着那白糰似的颊面,看着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发上的光泽,看着那微微扬起的小唇角。最后视线挪了挪,定在那双圆润的眼瞳上。
  黑溜晶亮的,捻着一丝俏皮的好奇,和期待回应的笑意。
  他看啊看的,在某个寂静的瞬间里,似乎有股不自然的情绪莫名漫上了胸腔。这感觉不具名,也找不着路,只能任其于心室各处胡乱延展,最后逼停在了嗓眼前端。
  收回视线,他低下眉目,抿住唇瓣的同时,将眼底的情绪一划而散。
  而后,他淡着面色抬起眸,语气却有些生硬,「你好。」
  「我叫闵弦。」
  .
  夜晚静凉,男孩端坐于书桌前,如往常修习着每日定量的功课。
  目光顿于书中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瞳仁上上下下地扫动着,脑袋里似乎有个无形的齿轮迅速地转着圈,他攥着笔桿的掌心愈发得紧。
  「——啪。」
  然后在下个瞬间,他重重把笔摁在了桌上。
  皱起眉,他抬手狠狠摁住脑门两侧,把整个脸陷在了双臂之间。
  一想起今日坐在对面的女孩,他心里就烦得起躁,压根儿连道题都看不下去。
  摇了摇头,他耐着满腔的浮躁长舒了口气,可当他落手又想提起笔,视线却被一旁的牛皮纸袋给引住了。
  顿了会儿,男孩缓缓地蹙起眉心。
  直到数秒鐘渡了去,他终究是轻吐了口气,把纸袋拿到眼前又掀开封口。
  从里头拿出了一张七寸照片,他捏在指间仔细地端详起来。上头是一对笑得明朗的中年男女,一个正吃着餐后甜点的女孩,还有正坐在她对头、面无表情的自己。
  皱起眉,本就烦躁的胸口,又迅速腾起浓浓厌气。
  可想起今日的种种,他冷着的目光一挪,又忍不住重新顿在那张傻气的小脸上。
  长久的寂静里,一双黑瞳微微瑟缩。
  居然,真的见到她了。
  从自己三四岁起就不断自父亲口中流连于耳畔的名字、几张不请自来的婴儿照片,和一个又一个似真似假的传言,匯集而成那个模糊不清的样子,老早就以强势而不容拒绝的方式,佔据了他的脑海。
  而如今,她终于褪去了长年的朦胧,清明地展示在自己的眼前。
  以他最厌恶的方式。
  盯着眼前的照片,他眸色又一凛,唇边咧了道荒唐。
  所以啊,为什么从小就不停地让我知道她的存在呢?为什么要定下今天的饭局呢?又为什么约好未来的再次见面呢?
  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姻缘尽不了,所以想拿自己的孩子续缘吗?
  可笑至极。
  摁着嗓眼难以忽视的噁心感,他拧着眉把照片塞进了纸袋里,反手就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