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彻看得入神,没注意她的动静,被冷不防出现的声音吓到,所幸表面还算风平浪静,不动声色退出相册:“……没什么,一张图片而已。你还要再练会儿吗?”
涂然也没多想,抬头望了眼天,眯眯眼睛,感觉太阳强烈起来了,也觉得自己练得差不多,“不用啦,回家吧!”
***
这张抓拍的照片可能有什么神奇魔力,陈彻一整天的心情都很不错。
下午在社团练歌,状态也可圈可点。
最后一遍歌练完,所有人都觉尽兴。
只有简阳光还在遗憾:“兔妹不来也太可惜了,要不然咱们今天还能更炸。怎么周末还窝在家里做作业?她哪这么多作业要写?”
陈彻不咸不淡斜他一眼:“少在这说人坏话。”
没什么起伏的语气,简阳光还是听出其中的警告,立刻做了个嘴拉拉链的动作,闭了嘴。
陈彻拎起旁边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喝水,脖颈的线条拉长,喉结滚动。
赵从韵的视线,在他冒着尖的喉结停留,又在他喝完水前移开,“你今天心情不错?”
难得见他没唱歌的时候也在笑。
陈彻不紧不慢将瓶盖拧回去,抬手往墙边一扔,空水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哐当一声,精准落入垃圾桶,“是吗?”
他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赵从韵没来由地想起,上个暑假,她被隔壁学校的黄毛纠缠,喊他过来帮忙的那一次。
他应该是刚打完球,额上还绑着黑色吸汗带,身上穿着白色的球服,肩宽腰窄,手臂肌肉的线条流畅干净。
陈彻单手拎着个矿泉水瓶,慢慢悠悠朝他们走过来,懒洋洋扬手,水瓶一丢,精准砸在那黄毛的头上。
仅仅一个丢水瓶的动作,也被他做得帅气潇洒。
只是那个时候,他眼底都是冷漠的戾气,可不像现在这样平和。
很多个晚上,赵从韵都在想,他那日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因为打扰到他打球?还是因为她被黄毛欺负?
以她对陈彻脾气的了解,她更相信是后者。
于是每每回想起,她的嘴角要弯上一分。
赵从韵收回思绪,向他发出邀请:“下周日有时间吗?我朋友托我帮她买吉他混响器,我没你懂行,帮我挑挑?”
“下周日我没时间,”陈彻取下挂在身上的电吉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削瘦的长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说,“你带你朋友去西口那家叫broke的乐器店,找老板,他比我懂行。”
赵从韵唇边的笑容一顿,他是没听出来她在约他,还是欲擒故纵?
不管哪种,邀请发出去一次就够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上赶着再贴一次。
练完歌,各回各家。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半边天。
陈彻走在前面,黑色书包松松垮垮地挂在一侧肩膀上,清瘦的掌骨握着手机,低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棘突冷淡地突起。
简阳光从身后追上他,勾肩搭背地跟他走在一块,提起赵从韵方才的邀请。
傻子都能听出来,赵从韵口中的“帮忙挑选混响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从韵也算是学校的小有名气的风云人物,简阳光偶尔玩玩学校论坛,所以知道,论坛里传了好些赵从韵和陈彻的“绯闻”,还传言陈彻帮赵从韵解决黄毛纠缠,是因为吃醋。
真真假假,只有当事人清楚。
赵从韵是出了名的高傲,如果她不乐意跟陈彻被这些传言联系,早到处澄清了。但她却默许到现在。
连简阳光都看得出来,赵从韵对陈彻有意思。
简阳光这蠢蛋都能看出来,陈彻当然也看得出来。
他从来不玩论坛,上面发生的事,他也不在意,嘴长在别人身上,那些人爱怎么说怎么说。
至于赵从韵,她跟那些直接告白的女生不一样,她表现出的好感要委婉太多。
她不戳破这层窗户纸,陈彻也不好没头没尾地就去拒绝人家,只能装聋装瞎,保持距离,让她自己死心。
简阳光打趣道:“阿彻,你会不会对咱校花太冷漠了点?”
陈彻目光在今早拍的照片上,正犹豫要不要把这张背影模糊、不那么容易被看出是谁的照片设置成手机锁屏。
他眼皮都没动一下,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怎么,你有意见?”
简阳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傻笑:“我哪敢有意见,我就是感觉,校花当女朋友,其实挺不错。”
陈彻还在看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许久,到底没把照片换上去。
既然决定当朋友,涂然也不再是公众人物,擅自把人家照片当成手机桌面,这有点变态。
他垂着眼皮,一脸冷漠:“你喜欢你追,关我屁事。”
“不了不了,我可驾驭不住这大小姐,”简阳光笑得贱兮兮,“再说,人家不是喜欢你吗?”
陈彻不在意被调侃,但他老提这事也挺烦,舌尖抵着前牙啧了声,抄在兜里的手拍在他后脑勺上,声音带点不耐:“烦不烦,谁规定高中非得谈恋爱?”
简阳光一早就见他盯着手机里这照片,不用脑子想都知道那背影是谁,故意欠呵地笑他:“是是是,某人忙着养兔子,没时间谈恋爱。”
陈彻收起手机,不客气抬腿踹了他一脚,这次是笑着骂:“滚蛋。”
夕阳悬在道路尽头,绸缎似的云彩卷在天边,橙红的余晖将这个城市笼罩,落在梧桐树的枝头,落在推搡笑闹着的少年身上,并肩的身影渐渐拉长。
明媚张扬的青春,藏在心底的少年心事,被风留在这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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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惦记的兔子打了个喷嚏。
涂然揉了揉鼻子,放下笔,伸着懒腰往后靠上椅背。
智明说是学风自由,可课后作业也真是多,她本来手脚就慢,今天心里有事,总在走神。
之前去音乐社,她察觉出赵从韵和费姗对她的排斥,她就不太想参加社团,去那里惹人生厌。
可是早前又答应了陈彻和简阳光,现在反悔,会不会被他们讨厌?
尽管想了很久该怎么拒绝,但她至今都没想好措辞。
人生真奇怪,越是小心翼翼地不想得罪人,越是遇见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
涂然纠结了快一天,日落西沉时,听见隔壁房间开门的动静。是陈彻练完歌回来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让她不自觉紧张,第一次上舞台,都没这么紧张过。
她要去爽约了。
涂然又纠结了挺久,听到隔壁开门关门,再开门关门的动静后,才磨磨蹭蹭走去阳台。
落日熔金,晚霞是绚丽的橘色,天空混进温柔的紫。
她走到阻隔在阳台中央的栏杆前,轻声唤:“陈彻。”
房间里,陈彻刚洗完澡进屋,蒸笼似的天气,在外面待上一会儿就热了一身汗,受不了身上汗涔涔感觉,一回来就脱了衣服去洗澡。
这会儿他正擦着头发,衣服也没穿,水从湿漉漉地发梢滴在肩颈,淌过匀称紧实的肌理。
听见声音,陈彻擦头发的手顿住,起身要去阳台,在要开门时,冷不丁瞧见落地窗玻璃的镜像,动作生硬地刹住,头也没回地往后连退几步,拣起床上的短袖给自己套上,这才重新往外走。
拉开阳台门走出来,他被眼前的画面逗乐。
女生两只手抓着铁制栏杆,趴在上面,跟坐牢……不,跟探监似的。她那么乖,怎么也轮不到她坐牢。
“怎么了?”他忍着笑问。
涂然还扒着围栏,被夕阳染红的脸颊是迟疑和忐忑,头顶的绒毛在风里飘摇不定,她低垂着眼睛,不太敢看他,声音也很小:“我可不可以不参加社团?”
她声音太小,陈彻没太听清,也没让她大声点再说一遍。
他自己走过去,停在她跟前,一只手也搭在围栏上,稍弯下腰朝她凑近,问:“什么?”
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钻到涂然的耳朵里,不知怎么有点痒。
那股清爽的柠檬沐浴露的气息,又一次萦在鼻间。
但她这会儿却只觉得歉疚:“如果我不参加社团,你会生气吗?”
陈彻垂眼看着她,一半的心思在听她讲话,一半的心思在她身上。
她低着头,长发垂在胸前,头顶的绒发被余晖染成金色,在风里不定地乱飘,像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看上去手感很好。
到底是怎么样的手感?
好奇心和欲望战胜了理智,他抬手,穿过栏杆的空隙,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
涂然正紧张不安着,毫无征兆地被摸了脑袋,下意识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望向他。
对上她视线,陈彻瞬间回神,在她脑袋上作乱的手僵住,生硬地抬起、悬空、收回,动作一顿一顿,像还没调试好的机器人。
手是收回来了,可该怎么解释?
陈彻浑身不自在地直起腰,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在另一边的空气里飘摇不定,轻咳了声,“我……”
“这是不生气的意思吗?”
想通的小灯泡先一步在涂然的头顶点亮,涂然把他的举动当成友善的示好,眨巴着眼睛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希冀。
“……嗯。”
陈彻极快地反应过来,绷紧的脊背得以放松,顺着她的话下台阶。
得到肯定的确认,涂然积了一天的忐忑顿消,只剩欣喜,“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房门那边传来唐桂英喊涂然的声音,涂然雀跃应了声,就匆匆忙忙跑出去。
在她离开后,陈彻仍站在阳台,低头盯着自己刚伸出去的右手。
良久,他唇畔弧度稍扬。
手感还真挺好。
***
心中石头落地,涂然在周末睡了两个好觉。
周一早晨,她精神满满,迫不及待跟陈彻一起骑车去学校。
第一次骑自行车上学,涂然肉眼可见的兴奋,嘴角都要咧到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