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待遇连青雉陆掌柜都没有。
听了他的话,陆掌柜果然从中翻出一封信,笑着递给高小六,高小六抱着竹竿一抖打开,夸张地举在眼前看。
刘宴木然无波,转头跟青雉说话,问:“北海军为什么一反常态?闹得朝中沸沸扬扬,引来诸多关注,万一发现你们的身份,北海军罪责难逃,北境长城也休想再修。”
青雉要说什么,陆掌柜在旁笑说:“别问她了,让七星小姐亲自给你说。”
亲自?刘宴转过头,看到陆掌柜拿着一封信对他递过来。
“七星小姐给你的信。”陆掌柜说。
给他的信…….刘宴微微愣了下,下意识伸手接过,透过举在眼前信纸偷看过来的高小六冷哼一声,信还挺厚。
信很厚是因为有很多图纸,刘宴打开看,七星并没有说自己的事,而是说她的母亲。
“北堂的伯伯婆婆们说,最开始修北境长城的时候,我母亲还只是个刚入门的学徒,只能做一些递料的杂活,等修到一半的时候,她就能亲手做一些器械,等到第十年修完的时候,母亲也正式成为谢师的弟子。”
“北境长城是一个庞大的工程,是由数百匠工完成的,我母亲在其中宛如一点水花,不过她也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把我母亲经手过的工造画出来给你看看,可以看到人不在了,并不是在世间就消失了,承载着她意志的匠造还在运转着,保护着很多人。”
刘宴看得很认真,青雉和陆掌柜的说话声都听不到了,虽然很多图纸他看不懂,但似乎又能想象到成品的样子。
“不要将人的过错推到工具上。”
刘宴的耳边似乎又响起匠女燕的声音。
工具还在,保护着边境,而且还有传承者让它们焕发生机,保更多的人,保人间烟火兴旺。
刘宴将信纸放下,问:“七星小姐……他们都还好吧?官面上可遇到为难?”
高小六呵一声,难得啊,刘宴以前可从不提墨门的人,先前是只盯着他爹,后来是只问七星小姐,现在还知道关心墨众了。
“关系到你升官发财了吗?”他滴咕一声。
刘宴没理会他。青雉说:“小姐说目前一切顺利,但她又说,世间的事并不会一帆风顺,会遇到艰难险阻,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七星没有让大家不要担心,也没有说谎,当危险袭来的时候,不仅有兵将阻挡,地面上也弹起了木架围墙。
炎夏的旷野上,落日余晖如血,血色中有黑压压的阴影从天边蔓延过来,雄壮的身影一个挨着一个,所过之处长草瞬间被踏平。
“这就是夷荒人啊。”
站在高高的木架上,滚地龙搭眼望去,喃喃说。
这不是第一次遇到夷荒人,先前已经有过好几次,只不过都被阻拦在很远处,没有看到就被杀退了。
这是第一次能看到他们的样子。
每个人都很高大,宛如一座山,夏天里也披着皮毛,宛如猛兽,大周的兵士站在他们面前,宛如幼童。
虽然身材差距很大,但大周的兵士们并没有畏惧,他们稳稳地半跪地上,手中握着弓弩如石凋泥塑,看着如山般的夷荒人飞快的疾驰靠近,从只能看到影子,到看到身形和马匹,再到看到他们身上的兽皮,手中的铁斧石锤……
“放!”
站在后方阵中的将官一声令下。
伴着令声,凌厉的箭羽破空,尖锐的鸣笛声划破血色残阳,直向奔来的夷荒人,箭羽似乎不受距离的影响,接近夷荒人面前,凌冽之势依旧不减。
但奔驰的夷荒人举起了兽皮,如同一瞬间张开了大网,虽然有十几人被漏网的箭失射中,惨叫着跌下马,被狂奔的马踏烂,但大多数人挡住了箭失,他们的速度没有丝毫的影响。
怪叫声声,地面颤抖。
半跪在地的兵卫稳如磐石,将手中的弓箭不停的射出去,当最后一支羽箭射空,夷荒人的狰狞的面部已经能看清了。
“结阵——”将官再次喝令。
跪地的兵士收起弓弩向后退去,身后早已经在马上的兵士们齐齐向前,随着将官令旗,摆开了军阵。
“迎敌——”
伴着又一声令下,兵士们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向奔来的夷荒人。
夕阳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在天边,但大地上溅起无数的血光。
滚地龙在高台上攥紧了手。
“滚地龙,下来了,撤退了。”
高架下有同伴喊。
滚地龙向下滑去,当警告响起后,从地下爬出的匠工们已经聚齐了,丢弃了所有的工具,快速地上马。
火把烈烈照耀着工匠们的面容,没有恐惧,只有愤怒和遗憾。
“就查一条锁链上好,这里就修完了。”
“真是可恶的夷荒人!”
“哪怕晚来一个晚上,也能让他们尝尝万箭齐发的滋味!”
伴着嘈杂声,一队队兵卫也从后方奔来,列阵在木架搭建的简陋围墙后。
“快走快走。”他们催促着。
他们是不会走的,他们来到这里,就没打算回去。
看着兵士们,再听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匠工们眼中悲伤又无奈,但正如掌门所说,他们活下去,兵士们的牺牲才有意义。
匠工们也结成简单的阵形,催马要向后方疾驰,但后方的天空突然腾起火焰,璀璨如星,下一刻犹如星尘陨落在夜空中。
“
糟了!”
工匠们的队伍躁动,站在木架围墙后的兵士们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后方也有敌袭!”
“我们被围住了!”
第16章 猎与猎
荒原上的夜色来的也别快,当天边的落日余晖消失,天地间瞬时就陷入昏暗。
黑夜对于夷荒人来说是最好的狩猎时间。
尤其是恰好一道乌云飘过,零星的星光都消失了,天地间漆黑一片。
他们无声无息地在草原上行走,但四周任何动静,哪怕是振翅而飞的虫子也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他们要进行一场围猎,当然猎手不止他们这一队,他们要做的也很简单,悄无声息的到达某一个地点,等待逃亡的猎物撞进他们的刀枪上。
前方很快就到了,行走在最前方的夷荒人抬起头,眼睛在黑夜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下一刻耳边响起轻声,这声音他很熟悉,就像用锋利的刀割开兽皮。
但这一次不是刀割开兽皮,而是割开了夜色,他的眼前陡然寒光一闪,一个人影宛如从地下冒出来。
他的眼睛瞪圆,要张开口,然后再听到呲一声,冰冷的剑割开了他的喉咙。
染血的利剑闪耀的光芒,照出眼前的人,白白的脸,像夜色一般幽黑的眼。
好猎手!他冒出一个念头,栽倒在地,身后随之接连不断的割裂声,嘶吼声,兵器相撞声,安静的夜色变得沸腾,五十多个夷荒人宛如撞入一张狩猎网中,被一道道剑光收割。
厮杀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天上的乌云被风吹走,零散的星光虽然微弱,也能照出视线里持剑而立的女子身影。
夷荒人已经都倒下了,没有了生息,她的每一剑都直接取了性命,不给对方多余的痛苦。
在厮杀开始,夜色的静谧被打破后,隐藏在远处的陈十等人也奔了过来,但终于靠近的时候,厮杀也结束了。
握着扁担的陈十咽了口口水,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七星杀人了,但依旧觉得震撼。
还有些恐惧。
杀人的七星不像是人,就是冰冷的杀器。
“这,也不用我们出手。”陈十说,看向后方的十几人,孟溪长亦在其中。
这是墨侠们。
这两天有两处地方在进行最后的修缮,其中一个地方更靠近夷荒人活动的范围,所以七星也一直守在那边,没想到这边平安无事,另一边遇到了袭击。
那边的工匠由北海军护送着退走,七星则带着陈十以及十几个墨侠奔来援助。
路上七星突然让他们下马原地停留,说有夷荒人经过,避免打草惊蛇,大家一开始还不信,现在是真信了。
“这一次夷荒人跟先前不同。”七星说。
陈十收起胡思乱想,问怎么不同。
“不像以前,逐肉闻腥突然来突然去,他们似乎有了很大的谋划。”七星说,看向远处的天边,夷荒人所在的方向,宛如无边无际的深海。
她没有再多说,将长剑背负身后。
“速去救人。”
陈十孟溪长等人亦是毫不迟疑翻身上马,点燃火把,跟随七星向夜色更深处奔去。
很大的谋划又怎么样,危险又怎样,他们不能也不会就此退去,放弃救人。
火把在旷野中宛如星辰闪耀,而在他们来时的方向,有一条火蛇在夜色里蜿蜒。
“五将军。”一个副将站在土堡上向远处望,“目前为止共有五处警示夷荒人出现。”
梁五子环视前方:“这么说,我们这边全线都要迎来夷荒人了。”
土堡下,一队队兵士在集结,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奔去。
另有一队兵士护送着十几个匠工从远处奔驰而来,他们身上都沾染着血迹,马背上还驮着受伤的同伴。
“左边的匠工们都安全归来了。”副将说,“右边的匠工们,兵卫们说七星掌门已经带人去接应了。”
梁五子看向右边的夜色,在这边火把的照耀下,更是宛如深潭。
“夷荒人此次来势汹汹啊。”他说,“竟然避开了我们的前哨,看来背后有大部主坐镇。”
夷荒人以部落群居,因为打猎部落都很小,但部落之间通过比斗厮杀,会臣服最厉害的一个部落,这个部落成为几个,甚至十几个小部落之首,称为大部主。
当初梁寺在的时候,斩杀了不少大部主,逼得他们退到荒原密林更深处,而且大部主没有食物之忧,靠着部众的供奉过得富足,这些年很少出现在边境。
副将冷笑:“好吃懒做的大部主竟然也长出脑了。”
梁五子说:“他们虽然是依照本性而动,但从猎手中厮杀出来的猎手不可小瞧。”说罢伸手,“取我的披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