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白依是沉凌唯一的女儿,打从出生那刻起,就已经算作浮玉山弟子、凌霄峰门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轨迹清晰。
沉氏一门,皆为翘楚。无论木永思,还是莫雨声,都是出类拔萃的天才。一日之功,当人百年。
沉白依却非然。她经要读三遍方能成诵,剑要练四次才可出招。从很小的时候起,可能才知事,沉白依就知道自己和两位师兄的差距,如一道天堑。
但别人不这么觉得。
因为她是沉凌的女儿,她理应颖悟绝伦。
不绝于耳的夸赞之声,真情或假意,正言或奉承,像一座比浮玉山还要庞大沉重的山岳,压在沉白依身上。
沉白依无比庆幸自己比木永思、莫雨声年纪小。至少因为她小,可以稍差一点。
但也只能稍差。
沉白依不希望父亲失望、旁人议评,所以表面装作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私底下默默发奋。
九岁那年夏末,沉凌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儿,交由沉白依照顾。
沉白依没有弟弟妹妹,很喜欢这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师妹。
小师妹不会扎头发,头发总是乱糟糟的。沉白依问她怎么不学呢,小师妹说扎来无用,披着就好了呀。
“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衣冠正,而后事理明。”沉白依念道。
小师妹摇了摇头,歉疚地说:“听不懂……”
沉白依掩笑,“没事。过来,我教你。”
沉白依把自己的银簪子给了小师妹,当作见面礼。
小师妹善御金器,但还掌控不好自己的能力。每次练剑,都会带着身边的金银铜铁乱飞,头上的簪子也不能幸免。
是故每次练完剑,沉月溪都是披头散发的。
沉白依知道后,给小师妹做了一支桃木簪。
桃花灼然,驱邪避灾。
她们师姐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疏远的?沉月溪十三岁那年飞剑大会一骑绝尘的时候吗?
或许还要更早一些。
沉月溪在剑道上展现出了一种远超常人的悟性,一种让沉白依恐惧的悟性,进步神速。三年一届的剑道大会,沉月溪第二次参加就有这样的傲人的成绩,而后更是取得了值守剑阁的资格。
她,甚至比不上自己半路出家、小两岁的师妹。
再没有理由,再没有借口,沉白依必须承认,自己就是如此平庸。
他们具化作沉白依无法企及、翻越的高峰。
又三年,心中苦悒的沉白依遇见从天而降的九尾天狐晏绥。
自从木永思自请离开浮玉山,浮玉派对人妖相恋一事讳莫如深。浮玉山,凌霄峰,沉凌,一度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本来就不乏人看不惯沉凌一派的不群,说得难听自然不少。
然万物由心,非理智可以完全左右。沉白依知道门规森严,还是和晏绥相恋。
事情败露那天,沉白依躲避搜查时遇见下山回来的沉月溪。
两人四目相对,山间雏菊在风中摇摆无依。
沉月溪听到四处抓人的叫喊,顿悟,亮出了剑,飞向沉白依。
沉白依没有躲闪,从中竟荒谬地生出一种隐隐的解脱。
看,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乖巧女孩儿,小肚鸡肠,拒不听教。
雏菊洁白细小的花瓣被剑削落,日光剑剑柄撞到沉白依腹部。力道很巧,沉白依疼得四肢抽搐,晕倒在沉月溪怀里。
沉白依一睡数日,是被人下了封眠咒。醒来时,沉月溪已经成了伤害同门、勾结妖族的罪人,承受诛邪剑阵,被关押在石牢里,不日就将被驱逐下山。
月溪……
沉白依眼底泛起一丝红,跑到石牢中,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难道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沉月溪当然感觉到了,沉白依在刻意疏远她。可沉白依是她师姐啊,给她编发、送她簪子、教她读书的师姐啊。
师父对她有养育之恩,师姐对她有照顾之情,无论如何是要还的。
沉月溪正在打坐疗伤,只道:“师姐,你要是出事,师父怎么办?木已成舟,不如就这样。”
再者,沉月溪作为沉凌捡回来的野丫头,顽劣犯事是理所当然,若是换做沉白依,世人只会说沉凌连女儿也教不好。
无论是凌霄峰还是沉凌,都已经再背负不起更多的骂名。
为了守护沉白依也好,师父的名誉也罢,沉月溪认下了这桩罪。
也是她自负,以为木师兄以一人之躯承受诛邪、问心两大剑阵而毫发无伤,此刑不过尔尔。莫师兄和景鸿师兄还在就她是否要受刑吵得不可开交,沉月溪自己站出来,逞了回英雄,结果被刺成狗熊,差点搭进去半条命。
沉月溪本应该受刑就下山,是莫师兄求情让她稍微养几天伤的。
但盯着沉月溪的眼睛实在是太多了,沉月溪恢复行走如常后,就强撑着下山了。
沉白依没能来送行。沉白依为免晏绥重伤,主动接下诛杀晏绥的任务,落下很严重的心伤。昏迷之际,把旻昱交给莫雨声,让之转赠给沉月溪。
那天,是五月初一,天气正好。一切似乎都昭示着全新的开始。
沉月溪持剑离开浮玉山。
***
太阳彻底西沉,夜幕笼下,一切变得晦暗不清。
叶轻舟听完莫雨声所说,只觉得无稽,脏腑内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沉白依是沉凌的女儿,这也算理由?”
“你早就知道?也就将错就错?”
莫雨声不答。
无可否认,他确实在知道真相后选择隐瞒不发。
叶轻舟冷嗤了一声,为沉月溪感到不值。这就是她所敬爱的师兄师姐,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
“浮玉山,也不过如此。”叶轻舟评道,拂袖而去。
***
【作话】
压力太大,容易把孩子逼疯(狗头)
沉月溪的时间线收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