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灼离开了李悲风的房间,一道身影顿时映入了沈灼眼帘,使得沈灼脑子轰然一炸。
  那道身影清丽动人,仿佛喝露水长大的仙女,当真秀美之极。
  纪雪君就像真正的仙子,出现在这人世间,仿佛连衣角也沾不上一片尘埃。
  沈灼的丹就是被纪雪君夺走,滋养了纪雪君的功体。奇妙的是,似乎没有人觉得她有什么不对。
  换做旁人夺丹,差一点的会对沈灼心虚,强一点的会理直气壮对沈灼开嘲讽。
  可这么做的人,绝不会是纪雪君。纪雪君怎么会做出这等反派行为?
  她面色温和,看着沈灼时候,面颊之上更浮起了一缕纡尊降贵的亲切笑容。
  纪雪君的眉宇间,总是浮起悲天悯人之色。
  她对着沈灼说道:“阿灼,谢谢你的丹,我已经好多了。”
  沈灼一下子就红了眼,唇瓣轻轻颤抖。她蓦然手掌握紧成拳,却克制自己不要扑上去。
  在上清界发怒,吃亏的是自己。
  纪雪君心地善良,自然不会动自己一根手指头。可她身边婢女,却会看不过去,会替纪雪君教训人。
  纪雪君欣赏着沈灼面颊上怒意,却忽而轻轻叹了口气:“可我没想到,师弟会为了我这么做。若我那时知晓他会那么做,必定会加以阻止,我并不知晓他会待你那么狠。”
  那时候纪雪君确实没吩咐萧雪元。
  纪雪君眉宇间神色也浮起了一抹无奈:“我以为师弟必定着紧你,也没想到他会为了我这样子待你。阿灼,你要什么补偿,但说无妨。”
  她的婢女流萤在一边开嘲讽:“仙子何必操心,阿灼这份牺牲,必能从圣子身上讨回来。清音殿一向很穷,里面也没有一个圣子,只怕给不起阿灼想要的。”
  言下之意,沈灼给丹竟成了讨好萧雪元的手段。
  上清界上上下下,没一个人觉得纪雪君有亏欠沈灼。
  沈灼让自己握紧的手掌放松,手指头一根根的松开。
  吵架不是这么吵的——
  她手指头漫不经心绕了头发,又轻轻松开。
  “纪仙子又不是故意的,怎能要纪仙子的补偿——”
  说到了这儿,沈灼又叹了口气:“只是还盼纪仙子爱惜自己,不要明知不敌,却为了圣子前去挑战。否则下一次受伤,不知道纪仙子哪里去挖丹?”
  流萤顿时呵斥:“沈灼,你好生无礼!”
  纪雪君轻轻一挥手,阻止流萤说话:“阿灼,圣子实力事关上清界未来,你岂可如此狭隘?你当真以为,我那种种举动是出于寻常女子争风?我之心思,你自然不会明白。”
  纪雪君总是这个样子,她总是那样儿的高高在上,一副你难以理解我的层次模样。仿佛她多跟沈灼说一句话,就是对沈灼的莫大恩赐。
  沈灼也轻轻叹了口气:“当初圣人之境的仙主前去挑战金乌神鸟,却也无功而返。纪仙子对圣子可真是深情厚谊,修为未达圣人之境,居然也去挑战金乌鸟,谁听了不说一声情深意重呢。”
  从前这个世界修士,若能修至圣人之境,已到这个世界武力值的天花板。故而圣人之境修士也不是大白菜搞批发,数来数去也只有十多位。纪雪君不过初窥半圣之境,自然及不上李悲风和萧雪元的战斗力。
  不过这几年整个世界开始发生异变,不断有强而有力力量灌入这个世界裂缝。
  所谓力量裂缝,便是这个世界时不时开启的秘境之地。
  七年前,万幻妖域女王归来,得返上古大修实力,重启太荒之境修为。在此之前,世间已认定太荒之境修为不过是传说。
  三年前,苍龙界明无色也借着秘境升级。
  这个世界变了,上清界一下子很有压力。
  故而纪雪君所为虽然鲁莽,竟也没太多人怀疑。若能取得金乌鸟的火源,对萧雪元身躯可是大有裨益。
  唯独沈灼心生怀疑,凝视着眼前这道如雪倩影:“换做旁人,我会以为她冲动、鲁莽。可这个人是纪仙子,我却觉得她是故意的。其实我只是上清界的一个小弟子,不明白纪仙子为什么要针对我。这其中,有我不知道的隐情吗?”
  她没有暴跳如雷,反而认真分析,竟让纪雪君如芒刺在背,生出要将沈灼拍死的冲动。
  可就像沈灼说的那样,纪雪君其实是个极冷静的人。
  纪雪君美丽的脸颊可没有一丝恼意,嗓音如玉石轻击,煞是悦耳:“本界荣耀皆系于师弟一身,岂如你所想,这其中有什么争风吃醋的算计?”
  说到了这里,纪雪君美丽的面颊似也有淡淡不耐,仿佛不愿意再和沈灼争执下去。
  流萤冷笑:“世间的雀鸟,不过以叫声悦人,怎会知晓鸿鹄之志?”
  流萤眼角余光轻扫,窥见两道身影,蓦然唇角带笑。
  与沈灼交好的陆音已然是仙主身边近侍,想来也会有一番前程。仙子心地慈和,非但没为难陆音,还准备笼络这位仙侍。
  这可是天大的福缘,陆音这个俗修想来自会抓住。
  下界俗修到了上清界,不都是竭力攀附?就如沈灼攀附萧雪元一样,恨不得抓得紧紧的。
  而纪仙子,一向也是个极大方的人。
  譬如如今纪雪君送出的贺礼,便是上品法器。
  流萤眼角余光轻扫,已窥见陆音手中握着的那个黑檀木匣,看来已经将纪雪君赠礼给收下了。
  这使得流萤唇角笑意越欢,心情也不觉大好。
  不过这也是一桩理所当然的事。
  且不提纪雪君在上清界的地位,单单这匣中法器分量,也是不容陆音拒绝的。
  那匣中一块清灵玉佩,是上等药玉琢磨而成,能温养筋脉,促进修为。此等法器,可是可遇不可求。
  陆音是个有上进心的女修,自然不会笨得拒绝。
  纪雪君倒是玉容凝定,轻易不露喜怒。
  陆音则轻轻奉上黑檀小匣子:“纪仙子恩赐,实在太过于贵重,实不敢领受。这份礼物,容我亲手奉还。”
  流萤面颊笑意顿时一僵。
  纪雪君也不生气,微微一笑,伸手接过。
  陆音本来是个性格坚毅的女修,此刻也心尖微寒,竟生出一抹惧意。
  待两人走后,纪雪君手指轻轻一动,将掌中木匣连同玉佩震成粉碎。
  她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掌心一下,微笑说道:“既然是别人拒了的东西,自然不好留着。”
  无论她做什么事,纪雪君面色也是温雅如昔。
  她不生气,旁人却替她生气。服侍纪雪君两个仙婢中,青枝性子更沉稳一些。此刻青枝也不觉面泛怒色:“是婢子思虑不周,还道陆音知情识趣,谁料想她竟如斯轻狂。”
  纪雪君反倒柔语安抚:“也是个重情之人。”
  流萤与青枝相视苦笑,纪雪君便是性子太好,不会算计这些。
  仙子是品行高洁之辈,向来不屑于用那些不干净的手段。要是换做旁人,既以身居高位,哪里还会对那些卑下的俗修客气。
  故而圣子虽然眼拙瞧上了沈灼,终究是对纪雪君有着一份敬重的。
  离开了仙元宫,陆音犹自心有余悸。
  纪雪君美貌温柔,名声又好。可陆音得罪她,却始终心神不宁。盖因她心中,并不相信纪雪君当真那般纯善。
  沈灼眼睫毛轻轻颤抖,忽而说道:“阿音,其实你不必这么做。”
  陆音嗯了一声,旋即一笑:“好,下此她再送我东西,不要岂不是亏了。不过纪仙子生我的气,想来我是与她无缘。”
  沈灼叹了口气:“我是认真的,阿音,我知道你不容易。”
  陆音伸手拍拍她肩膀,微笑:“我也是认真的,我跟纪仙子没缘分,做不了她的人。”
  至于离去之事,沈灼也没瞒着陆音。
  想不到李悲风居然允了此事,倒是出乎陆音意料之外。
  至于服下清髓丹之事,沈灼便没跟陆音提及了。
  一想到七七四十九天的清髓之痛,沈灼心尖儿也微微发寒。
  她一向怕疼,可如今为了自由,也不得不如此。
  眼见着天色将昏,沈灼心里也一阵子发慌。她忽而有些后悔,要不该试试原计划跳下混沌风口?
  只不过自己既已经服下了清髓丹,自然也无可反悔。
  将近子时,沈灼已经事先服下了几颗丹药,又闭目打坐。
  然而当那股痛楚涌来时,还是让沈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
  她无法保证端正的坐姿,只能双手攥紧了双臂,颤抖着蜷缩在床榻之上。
  那就像是全身血肉被一片片凌迟一般,活生生的受罪。难怪李悲风劝人谨慎,不可轻服这清髓丹。
  沈灼全身的力气似乎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叫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她牙齿咬住了自己的一络头发,唇齿间发出类似小动物的呜咽声。
  泪水却不受控制似的从沈灼眼中淌落,落入乌发之中。
  凝音铃也感受到了沈灼内心的恐惧,使得白魅就此化出。
  冷冰冰的魅凝结在月光之中,面颊两道血痕煞是分明,就好像是专司杀人的器具,美丽而可怖。
  沈灼并不愿意瞧见他,不觉轻轻闭上眼。
  这等无边无际的痛楚,只让沈灼一个人承受。只有因她而死的魅静静的看着她,只有落入了斗室之中的月光映照种种。
  这样的月光中,一只小纸鹤轻轻的飞来,落在了几面之上。
  清髓丹带来的痛楚持续了一个时辰才消失。
  可能因为太过于痛苦,接下来一段时间,沈灼意识甚至是空白的。
  直到天光初明,沈灼方才清醒过来。伴随沈灼神识上的平复,白魅又再次掠回凝音铃中。
  她终于缓缓起身,感觉自己要死。
  一想到这只是第一天,沈灼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清髓丹是真的,沈灼气色也稍好一些。再苦又怎样,总不能又去求李悲风说不清髓。自己想要摆脱上清界,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按几上的纸鹤轻轻扑腾翅膀,吸引了沈灼注意力。
  她轻轻起身,探出手掌。
  小纸鹤触及沈灼手掌,顿时化为一片信笺。
  阿渊倒是一如既往的笔调轻快。
  原来最近他因事可以溜出苍龙界放风,也不必继续宅下去了。
  沈灼:=口=
  你在苍龙界很劳累吗,日常却不大能看出来。沈灼内心含酸,自己在上清界可没有水产小火锅可以吃。
  不过阿渊为何要出来溜达,沈灼内心约莫能猜到几分。
  清古大墓开启在即,又有一秘境可以让大家去博机缘。
  托秘境的福,萧雪元无暇分心,并没有太多精力分心于感情纠葛。李悲风让沈灼这个时候跑路,从策略上来说也没什么错。
  据说明无色也要出门蹦跶,再入秘境。
  这苍龙界的军师可真具有进取心。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哪怕明无色不能再夺机缘,估计也不愿意萧雪元得到。
  这可真是各界之间塑料花友谊。
  估计咸鱼的阿渊也是被明无色带动,准备出门一游。
  现在阿渊在信中提及此事,还问沈灼这次会不会出门,也让沈灼琢磨出一点儿对方想要面基的调调。
  想到了这儿,沈灼心尖忽而微微一颤,生出几分慌乱。
  她跟阿渊相逢于那个黑暗的山洞之中,那时候她还是个乐观、开朗的女修,说了许多开解阿渊的话。
  可是现在,连番打击之下,自己是那么的忧郁。
  她既不乐观,也不开朗了。
  可信中的自己却不是那样,她总是俏皮快乐的。这样强撑着的她,在某个人眼里,仍然是个快乐的女修。
  沈灼实在不愿意见面,便假装瞧不出阿渊的疯狂暗示。
  她目光已经逡巡到信尾。
  阿渊照例问候,不知君可安好?
  可安好?
  现在她被挖了丹,终于承认心爱的小哥哥已经死了,好朋友还欺骗了她,凝音铃也被玷污成为杀人法器,入夜还要经受洗髓之痛——
  一滴泪水滴落在信纸之上,使得沈灼慌乱擦去。
  她手掌飞快抹去眼里不断掉落的泪水珠子。
  沈灼自己也奇怪,情绪怎么就一下子上来了。
  “近日甚安,勿念。”
  我很好,我没关系的。
  沈灼要面子的,反正就是继续死撑。
  她在上清界的名声很坏,可至少在阿渊跟前,自己还是个开朗又明媚的女修。
  那样一来,似乎也给了沈灼某种继续下去的底气。
  阿渊日常想来也是有些烦恼,日日向笔友吐槽负能量,对方想来也是会心生烦闷。
  沈灼唇瓣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仙元殿却派人来传讯,送来沈灼下界通行的腰令。
  看来仙主李悲风也随手将她离开之事安排了。
  沈灼接过腰令,心里松了一口气,却没留意那送腰令仙侍眼神有些古怪。
  不过就算沈灼看见了,也是并不怎么在意。反正她在上清界名声不怎么样,议论她的人也多。那些话听得多了,也就并不怎么介意。
  这一次离去,她便再也不必回来。
  沈灼在这里呆了整整七载,似乎也没太多值得留恋之物。
  她将自己平时用惯了的小法器纳入法宝囊中,忽而想到自己灵力低微,只怕连法器也不能驱动。
  这么想一想,还当真令人觉得心酸。
  昨天熬了一夜,沈灼现在仍没什么精神。
  她匆匆整理了仪容,就掠向了通天门。
  通天门是上清界连接下界的主流通道,上清界弟子门都是从这里上上下下。
  沈灼念及于此,心底也添了几分为难。自己修为全无,下去只怕要受些苦。
  只不过她行至半途,居然便遇上了陆音。
  陆音神色复杂,添了几分黯然:“阿灼,你要离开上清界之事,仙主已经告知于我。如今你法力全无,便随我一并下去。”
  李悲风虽然是个手段有争议的仙主,行事倒是考虑得十分周到。
  沈灼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得罪纪雪君,上清界也许对于俗修而言,也不是那么差劲。
  她轻轻嗯了一声,心头一松:“阿音,多谢你了。”
  陆音心里微酸,上清界的修士总是将阿灼说得很有手段,可其实她只是一个既聪明又蠢笨的姑娘。
  聪明与蠢笨,有时候并不矛盾。
  若沈灼身上曾经燃烧着火焰,那么这股灼热的火已经开始渐渐的熄灭。
  陆音瞧着沈灼足踝上赤红若血的凝音铃,忽又觉得她的离开未必是坏事。
  未曾想今日通天门前,竟有几道熟悉的身影。
  清古大墓将要开启,萧雪元近日里本便要下界游历,早做准备。这日子挑来挑去,居然正好是今日。
  沈灼来此,正好撞个正着。
  便算是沈灼,也不觉微微一愕。
  她想起自己初来上清界的那一天,也是在梅林见到眼前几人。
  此刻纪雪君自然陪在萧雪元的身边,她虽不是萧雪元的道侣,却像一位贤内助般准备帮萧雪元闯秘境。
  同行的还有当初准备诛灭沈灼的姜重,以及上清界的医仙眠宁。那天眠宁穿着粉色衣衫,也如现在一般甜美。
  萧雪元如众星捧月一般,立足于上清界的那些精英之中。
  圣子容色冷漠,面容似雪,那张漂亮脸蛋却不由得轻轻一皱眉。
  沈灼也未免缠得太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