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自从上了岁数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可能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药的原因。所以,那天她突然倒下的时候,自己其实也是有预料的。
在医院醒来后,看着眼眶通红的白路,她交代道:“别告诉小蔷。”
别垚谈了个女朋友,双方父母带着孩子,两家人相约在首都见面,这么重要的旅程,她不想小蔷缺席。
白路喂她吃了几口煮的小米粥,说一些医生说没什么问题的话,小白只是笑了笑,对他说:“你很累了,睡一觉吧。”
私人病房中放置了两张床,小白见白路没有休息的意思,略微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空出一点位置。
白路也笑了,从善如流的躺了上去。
两个人就这样躺着,很久,久到听着呼吸声,都以为彼此睡着了。
还是白路先开口:“他想见一见你。”
小白闭上了眼睛,说:“还是不见了。”
白路没有问小白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但总之从某天起,他突然意识到,小白就是恢复记忆了。
白路最后还是睡着了。
他真的太累了,从小白晕倒后整整两天,他都没有合眼。
听着身边人绵长的呼吸,小白闭目养神,耳边回荡着白路刚刚说的话。
她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顾啸了呢?二十年?
曾经,她的身体因为承受不住记忆的痛苦而将它封存,或许是她过的足够开心,开心到足以抵挡过去的那些不开心,或许是她已经变得坚强,不再是从前那个痛苦到要靠“失忆”来逃避问题的许雾。
总之,没有什么睹物思人,没有什么外界刺激,可能只是睡了一个好觉,吹来了温度刚好的海风,她就是那样毫无征兆的,解开了封存记忆的箱子。
没什么不一样的,生活还是如常的过。
那对中年夫妻,渐渐变成了老年夫妻,从前她没注意的时候,每年也都会来露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年夫妻变成了一个老头,又过了几年,老头也没再出现过。
分别的时刻让人痛苦,但若平摊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就不觉得痛苦了。
人们只会在过去许久之后才会想起,啊,他没再来过,原来,那就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很巧的,在那之后不久,也是她见顾啸的最后一面。
这些年里,顾啸一直遵守着他的诺言,始终保持着理智,就在那栋高楼上远远地看着她,不敢靠近一步,从不在海边出现。
只有两次,一次是阿景生病,他也前往了医院,帮忙安排了阿景的治疗方案,这是小白后来猜到的。
还有一次,就是那天。
也许是得知了许父的死讯,顾啸终于忍不住,站在远处的石阶广场远远地看着她。其实那里离海景民宿很远,有好几百米那么远,但小白就是看到他了。
没有伤心,没有恐惧,没有痛恨,当然,也没有爱意。
那些过去,她都已经清楚的记起,可却没有了任何波澜,就像戴上了vr,沉浸式体验了“许雾”的人生,而她作为“小白”,在被海景别墅和里面温暖而可爱的人们日复一日的细心滋养过后,那些被浇灌到满溢的爱意,足以保护她,将她与“许雾”一干二净地分隔开。
爱一个人需要很多的精力,恨一个人也是,属于“许雾”的精血全部被爱与恨消耗殆尽,但“小白”不可以。
她没有什么话要留下的,对爸爸妈妈,对许霖,对顾啸,都没有。哪怕她多年来清晰的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但是她也是真的没有力气去追究责任,不再觉得委屈,不再不甘心。
作为许雾,她对自己的一生无话可说。
可直到今天,她突然发现,作为小白,她也没有什么话要留下的。
“小蔷,她知道之后一定会生气的”,小白想,“但她肯定知道,是我故意让她生气的。自从阿景走后,她许久没有那样傲娇鲜活的样子了,就再逗逗她吧!”
至于白路……
他们曾在篝火旁牵手舞蹈,在雨中被他撑着衣服拉进怀里一起奔跑,在小蔷与阿景的婚礼上兴奋的拥抱,也像此刻,躺在一张床上并肩依偎着。
他们没有做过任何过于亲密的举动,但却已经如此的亲密了。
小白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将头靠在白路肩膀,“对不起啊”,小白轻轻开口,在他熟睡的时候,没有在乎他听不听得见。
抱歉,以这种近乎于道德绑架的方式拖累你一辈子。
“如果……”
算了,后面的话小白没有说出口。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最先遇到的人是你,就好了?
可是没有顾啸,她根本不会逃到海市,不会来淮南渡。就算有天她来旅游,和一个民宿的老板也只是一面之交的过客而已。
可笑吧,她这一辈子和白路的缘分,竟然只能源自顾啸。
小白也不想跟他承诺下辈子,这一生很长,她已经绑着他够久了,下一辈子,当棵树,当朵云,都是好的。
下一辈子,她还是不想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