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的伍子胥,他本是楚国人,因为父兄被楚王所杀,他便逃到了吴国,后来辅佐吴王成了一代霸主,又借吴国之力带兵攻入楚都,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
太后心头一颤:“你是想说?”
何少府道:“臣想说就算长安侯安然无恙,这个仇也是结下了。长安侯虽年轻,但在魏国屡立奇功,魏帝对他亦是十分看重,他若是回去后在魏帝面前说了什么不利于陈囯的话,可该如何是好?太后不得不防啊!”
太后神色一敛:“那依你之见呢?”
“杀是不能杀的,更别说陛下的毒还要仰赖徐靖之。只能笼络讨好。太后应该也瞧出来了,长安侯是个重感情的人,臣听说长安侯父亲得了重病,缺少一味药引,他只身跑到凉囯境内寻找药引,未婚妻没了,他就到处寻找,魏国找不着又跑到陈囯来找,刚才又宁死也要护着陈婕妤,爱情亲情他都看得很重,恩情自然也看得很重,他恋上陈婕妤本是他理亏,太后若是把陈婕妤送给他,他还会记仇吗?恐怕只会记得太后的好。”
太后迟疑:“一个女人倒没什么,只是皇帝爱得掏心掏肺的……”
“正是因为陛下爱得掏心掏肺的,太后才正要把陈婕妤送走,君王若是只专注于一个女人多半不是好事,远有纣王宠爱妲己惹得众叛亲离,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使诸侯生怨,近有燕王宠爱黛妃导致国灭。更更何况陛下为了陈婕妤多次与太后争执,太后难道想因为她与陛下闹得不睦?”
事实上太后早就有心想处置陈婕妤,一来她身份不明,二来儿子对她过于关注,只是顾及儿子才犹豫不决。何少府说得也很有道理,把她送走既能消除心头之患,又能安抚长安侯,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太后沉吟了下:“那陛下若是问起来呢?”
“就说已把陈婕妤处死,让陛下断了念想。顶多消沉几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太后点头:“那你速速去安排,免得陛下醒了又吵着要见她。”
☆、置之死地
裴楷之是在第二天醒来,天光从密遮的帷帐里透过来,连呼吸都是痛的。他试着张了张嘴:“靖之。”
“醒了?”徐靖之走过来,蹙眉道:“你应该庆幸陈帝是个外强中干的主儿,加上身体还没好利索,没有多大力气,否则那剑再刺得深一些再偏上两寸,你命就没了。”
裴楷之说:“嗯,还要庆幸你有一双妙手,能起死回生。”
他是在夸他呢,徐靖之并不领情:“你的伤还没有到濒临死亡的地步,我也没那个本事把死人救回来。当然,别人更没有。还有,我建议你少开口讲话。免得牵动伤口。”
裴楷之像是没听到,又问:“一切都安排好了?”
徐靖之是第二次碰到这么不合作的病人,看他一眼,答:“对,一切都照你的计划行事,除了你受的伤比计划中要重一些,其他都没什么纰漏。”
裴楷之笑起来,这一笑牵动了伤口。
徐靖之冷眼看着:“你就继续笑吧,万一伤口裂开了,本来计划三天之后就可以上路,恐怕还要拖上几天。”
裴楷之敛了笑容:“她呢?”
徐靖之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答道:“太后一杯鸩酒赐下,“尸体”已经被送到宫外去了。”
想到昨日商遥奋不顾身泪水涟涟的模样,他胸口泛起甜蜜的疼痛来,
想出这么一个下下策完全是临时起意。商遥被陈皓抛进水里折磨的消息传到裴楷之的耳朵里时,他几乎是立即察觉到陈皓大概是发现了什么,故意折磨商遥只怕是想引他出来。他识破了对方的圈套,套里有他心爱的人,他不得不走进去,他让徐靖之去请太后,自己则独自去了霄云轩。
太后出现得迟在他计划之中。否则陈皓怎么有机会刺中他?至于何少府,一个靠男色上位的男子你能指望他的气节有多高尚?而且他同太后的暧昧关系陈皓是知道的,陈皓视他为眼中钉,他留在陈囯犹如被悬在高空,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
裴楷之许给何少府金钱以及魏国的官位,对方就立马站在了他这边。
在何少府眼里,只要牺牲一个女人就能换取巨大的利益,他何乐而不为?他没什么大才能,唯一的才能就是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能把太后哄得心花怒放。
一切都在计划中。
陈皓醒来听说陈婕妤已被赐死,持剑闯入太后宫中将剑指向自己的亲娘。本来就紧张的母子关系变得更加剑拔弩张起来,太后被吓得面无人色,反应过来后又被气得怒不可遏,本来她心里对这件事的安排还是有些犹豫的,见儿子如此,顿时坚定了信念。不打发了这个女人,留在宫里指不定怎么做妖呢。
裴楷之也担心夜长梦多,修养了几天就请求离去。此举正中太后的下怀,一来她被最近一连串的事闹得头昏脑胀,二来长安侯留在这里也不安全,陈皓还沉浸在失去陈婕妤的打击里没醒过来,等他回过味来指不定哪就提着剑找上长安侯了。还是赶紧走吧,走了她就心静了。
离开陈宫的第二天,裴楷之在沿路的驿馆里歇脚,彼时天已经黑下来,这两天日夜奔波,他的伤口有些恶化,在徐靖之严厉的要求下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驿馆特别简陋,被褥床铺洗得泛白,床帐上甚至能看见细小的洞,他甚至能闻到一丝发霉的味道。这对自小养尊处优的长安侯来说不是休息而是折磨,他正闭着眼假寐呢,突然听到敲门声。徐靖之向来不敲门的,所以不是他。那还会是谁呢?他突然想到临走前何少府说一切已经安排好,让他放心离开,不日就可以和商遥见面。会是她吗?心念及此,一颗心竟然怦怦地跳动起来,胸口泛着一丝难言的痛楚。
“谁?”
“……我。”
四周骤然静下来。胸口泛起一丝细微疼痛,不是生理上的痛,而是一种被喜悦所包围的疼痛。半晌,他笑起来:“徐靖之进我房间都不敲门,你和我之间难道比我和他之间还要生疏?”
她手指在窗纸上划着圈圈:“只是不敢相信这一切而已。”
“还不快进来,杵在门口干什么?”听着像是在责备,却用着最轻柔的语气。
半晌,门被推开,商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灯火如豆,裴楷之用余光扫过去只见到一个窈窕的轮廓在灯影下摇曳,渐渐走得近了才看得真切,她本就是倾城的容颜,此刻被朦胧灯光一照,更加清丽婉约,清澈如水的眼睛里似含着千般关切万种柔情。
裴楷之觉得胸口更加痛了。
商遥搬了张胡床在床边坐下,也不说话,双手撑在床边就看着他傻笑。他唇色泛白,眼睛却很亮,俊朗如昔的脸。
商遥慢慢地笑了。
“你笑什么?”裴楷之轻问。
“我高兴啊。”坦白又直接。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骂:“出息。”
“难道你不高兴吗?”
他欣欣然笑起来,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商遥倾身过来,手慢慢抚上他胸口,“疼吗?”
“疼。”
“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说不疼吗?”
裴楷之慢慢挑眉:“你不是说善意的谎言也不能说?”
商遥:“……”脸真疼,郁闷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开始耍赖,“我什么时候说过?”
他从善如流地改口:“不疼。”一顿,“这下满意了吧?”
商遥闷闷地笑起来,眼里蒙上一层水雾:“满意了。”
两人絮絮叨叨了很久,都是没什么营养的废话,可彼此又乐在其中。她撑着腮看他,他拉过来她的一只手,手指缠绕着她的,商遥玩心忽起,拉过他的手摆弄着做出各种形状,影子投在墙上,一会摆出小兔子,一会又摆出小狗……裴楷之默默地看着,在一旁取笑她幼稚。
商遥瞪他一眼,没说话。不过取笑归取笑,裴楷之还是挺享受的。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朦胧,彼此凝视着,无声胜有声,上次两人这样相处好像是已经很久远的事了,其实也不过才三个多月而已,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融化入骨的甜蜜。
“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明天起来还要上路呢。”
他拍拍身边的空位:“你上来,陪我一起睡。”
商遥正想说自己睡相不好,转念一想,她现在心情激动,恐怕也睡不着,于是熄了灯,顺从他小心翼翼爬到里侧,慢慢躺下。黑暗中他慢慢伸过手来,搂着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商遥不想欺负病号,略微挣扎了下,他咝一声抽了口气,商遥身体一僵,便不敢再动,乖乖地把脑袋靠在他肩上。
他头略微一低,唇就落在她发旋上,黑暗中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交错着,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商商。”
商遥眼睛睁得大大的:“嗯?”
他下巴蹭了蹭她的发旋:“没事,睡觉。”只是觉得悬了数月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归位。
一夜好眠。
商遥觉得自己心情激动的会一整夜睡不着,事实证明她心忒大,走不了多愁善感的婉约路线。天光透亮,她一睁眼就看到自己枕在裴楷之胳膊上,双手搁在他胸前,右腿大刺刺地压在他腿上。
她腾地坐起来,动静太大,裴楷之几乎是立即睁开眼:“怎么了?”
商遥凑近他打量着:“伤口还痛吗?我有没有压到你?”
他不置可否:“你是要善意的谎言还是?”
商遥脸色一变:“我真的压到你了?”手忙脚乱就要起来察看他的伤口。裴楷之握住她的手:“逗你的,我没事。”事实上还好得很,抱着她睡了一夜,从来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嗯,虽然她的睡相确实不太好,不过他并没有感到困扰就是了。反而很乐于享受。
吃过早饭后,三人便开始上路。裴楷之有伤在身,身体不能受太大的颠簸,星夜奔驰快马加鞭之类的想都不要想,他们的交通工具是马车,马车轻便舒适,就算裴楷之和徐靖之坐在里面,雇佣了车夫驾车。多了商遥以后,三人一同坐在车厢里,虽然绰绰有余,但徐靖之也是知趣的人,便改骑马。
骑马自然没有坐马车舒服,商遥感到挺过意不去的。但徐靖之离开以后她真的感到自在多了,那么一点过意不去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就这么一路慢悠悠地,仿佛出来游山玩水一样。陈囯多奇山秀水,风景怡人,旅途倒也不觉得寂寞。
第七天的时候,他们终于出了陈境,抵达魏国领土。至于陈太后允诺赏赐的黄金美人蜀锦,他们嫌带着太招摇也太累赘,便让陈太后派人随后送过来。徐靖之将如何治疗陈皓的针灸之法的要诀写了下来,再托人转交到太后手里,这是他们留的后路,就怕陈太后翻脸不认人,这下已离开陈囯,太后想怎么着恐怕也是不能了。
车马行驶过一望无际的田野,万里无云的天空,浅草没马蹄,暗香浮动间,商遥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第一次发现魏国的天竟然这么蓝,景色这么美,她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舒坦过,呼~终于彻底地摆脱了陈皓。
“看到什么了那么高兴?”身后传来裴楷之不甘受冷落的声音。
商遥回过头,俯下身朝他脸上吧唧了一口:“就是高兴呀。”刚要直起腰,车下猛地一颠簸,她毫无防备地扑倒在席上,脑袋恰好枕在他胳膊上。
商遥正要起身,他突然道:“别动。”
商遥立马就乖乖不动了,下一瞬,裴楷之伸出手抵在她后脑勺上慢慢往下压,唇贴着唇,轻轻的吮吻,缓慢的厮磨。
商遥怕压到他胸口,双手撑在地上,上半身处于半悬空的状态,闭眼享受着他轻柔中带着一丝克制的吻,嘴角勾起浅笑。
裴楷之察觉到了,早在重逢的第一天他就想这么做了,连日来压抑的思念如潮水一般汹涌,当然还有一丝丝不能宣之于口的妒火。
空气中令人微醺的花香仿佛缠绕在相贴的唇齿间,不够不够!远远不够!裴楷之一时没忍住将她按在怀里亲吻,吻得热烈又缠绵,两人分开时,他呼吸过于急促微微扯动伤口,徐靖之多敏感的人呀,听到动静还以为怎么了,立即驱马上前撩开车幔询问情况。
商遥惊满面通红地坐起来,,裴楷之面不改色道:“没事。”
徐靖之看了眼神色极不自然的商遥,顿时明白了,衷心地建议道:“长安侯现在不宜有较大的情绪波动,如果想接吻的话浅尝辄止可以,太激烈的不行。”一顿,大概觉得“激烈”得定个标准才行,于是又补充说,“比如刚才那样就算得上激烈。”
商遥的脸更加红了,嗔怪地眄了他一眼。
裴楷之但笑不语。
即使疼,某人也疼得心甘情愿。
到了魏国的地盘,裴楷之已经不着急赶路了,他们在一个叫桃花坞的地方找了家旅店养伤,裴楷之的意思是等伤养得差不多了再回去,免得让父母担心。
☆、卿卿我我
五月初,魏国任卫尉卿程青越为征西将军,率精兵二万伐陈,浩浩荡荡的舰队先沿着长江逆流西上,所向披靡,几乎没有遇到太过顽强的抵抗,神速般就这样一路挺近了陈囯腹地。
魏军之所以这样顺利,一来是统帅领导有方士兵训练有素,二来陈帝登基十余年,不仅不作为,还骄奢淫逸,滥杀朝臣,整个陈囯犹如一盘散沙。魏军攻来时,陈囯这边根本不做守备。
为什么不做守备呢?这就要归功于我们的长安侯了。
早先,陈囯驻扎边境的将士就发现魏军有异动,八百里加急上书到朝廷,陈太后阅览后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她十分笃定魏国的目标是齐国,绝对不会攻打陈囯。原因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