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盯完小屁孩们背完单字后,江弈煒飞也似地往外头衝。他好想念他家那坨紫色的懒骨头。
然而,事与愿违。
「可以找你谈谈吗?」
隻身站在路灯照不到的街上,一向阳光的杨依柔此刻看起来完全就是阴沉的女鬼,更别提她充满哀怨又迫切的语气了。
他连忙确认了一下她的下半身:深色长裙下,有脚。嗯,看样子应该还活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挑起了右边的眉毛。
这女人怎么老是不按牌理出牌。
「行啊。」
跟那个叫他先道歉的邱采静一样,他真的觉得杨依柔的观念可能在某些地方有些偏差——
谁快来告诉他,为什么他又再次坐上了这个米色的布沙发,被招待了一块起司蛋糕,然后对面又是正襟危坐的那个女人……
他,为什么,又被带回杨依柔家了?
(还有,这块起司蛋糕跟上个月他看到的是同一块吗?摆设用起司蛋糕?是把起司蛋糕摆在桌上看起来比较有说服力吗?)
和上次不一样不一样的是,这次茶几对面的杨依柔,不是搬张小板凳来坐着,而是直接跪在木质地板上。
环顾四周,她家似乎比上次来的时候还来得更为杂乱:餐桌上堆着看起来像是临时整理的报章杂志;甚至卧房的门没有关,从客厅便能一览无遗地看见内部的模样:尚未收拾的衣物,散乱的纸张,等等。
「所以你要说什么?」翘着二郎腿,他率先打破了寂静。
「我昨天花了不少时间在整理,所以……」
他又看了一次周遭的状况:呃,她说她整理了很久?
「对不起……我果然不想就这么跟你疏远下去。」声音颤抖着,她低低垂着头,只敢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我知道我肯定惹你生气了,辜负了你一片好心,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也会很生气……你可以用力骂我没关係。」
「你真的……」
望着杨依柔憔悴的面孔,他发现酝酿了满腔的火气,此刻,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呢?江弈煒想不透,她到底有什么魔力?
只知道,他总是拿这个女人没辙。
他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是很想跟你闹成这样。」
「真的吗?」抬起头,与他四目相交,她眼神即刻亮了起来。「谢谢你!江江老师,你果然人很好。」
「还好啦。」他些微难为情地搔搔后脑杓。「你也别跪着了。」
安心下来,她甜甜地笑了起来,就和往常一样。她稍稍调整了坐姿,并顺了顺长裙的皱褶。
「既然这样的话,就吃一点蛋糕吧!」
「……呃,」他和起司蛋糕对上了眼。瞧,蛋糕还衝着他笑呢,真不安好心。他心中盘生了一股惧怕。「这是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啊。我心情不好就想吃起司蛋糕。」
「喔,那就好。」
她先是狐疑地眨眨眼,随即反应过来,「怎样,怀疑我啊?」
「怎么敢。」
「好吃吧?我超爱吃这家的。」
她指着餐桌上放着的纸袋,上头印着蛋糕店的商标。好像有听过这家,他说。
「你不吃吗?」
「我昨天吃过了,那是买给你的。」
她这番话使他联想起那天在公园时,她给他那瓶矿泉水时的氛围。暖暖的,又像是故意搔着他的痒穴般。
起司蛋糕有点甜,却又不至于腻;像是被人刻意调整过糖度,让他无法自已地一口接着一口。
江弈煒没注意到自己根本不敢抬起头,对上她真至的双眼。
「我想过了。可能对你来说,当个优秀的人可能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不是。」
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蛋糕的模样,杨依柔双手托着头,悠然地开口。
「什么啊,我才没有。」他即答。
没理会他的反驳,「也许你会看不起读d大的人吧?但我也是拚了老命才考上。」
「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钢琴也不算弹得好,做事也拿不出什么好成绩来,所以才比较敏感。」
「你经营音乐教室也经营得不错,小毛……小孩也都很喜欢你。而且你……钢琴也不算差啊。」拿着叉子的手停滞在空中好一会儿,他终于產出了一小搓的安慰。
但此话不假。光是第一印象就让他魂牵梦縈了那么久,虽说技巧的确普通,但要说钢琴弹得不好实在也不至于吧?
「我要说的是,我那天有点衝击,所以才直接走掉,真的很对不起你。」
「没事啦。我的态度也有点问题,也没有顾到你的状况,抱歉。」
几乎是把话说出口之后,江弈煒才意识到自己也在道歉的。
他真的这么想吗?他也不确定脱口而出的这番歉意中,究竟包含着多少真心——说实话,他原本根本没打算要道歉。
大概是因为杨依柔总是确确实实地把心中所想表达出来,所以他也不自觉地走入了这样的气氛当中的吧。他在心中如此结论。
「那,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再跟我说一次你对伴奏谱编排的想法吗?我想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杨依柔问道。
「当然可以。」他吞掉最后一小口的起司蛋糕,伸手翻翻后背包,「我刚好有带电脑,要不现在就来?」
「好啊!」她兴高采烈地站起身,顿了顿,「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等我两分鐘?我换个衣服,这裙子超容易皱。」
「我休息一下,你慢慢来。」他说,目送杨依柔咚咚咚地跑回房间。
把笔电开好放在腿上,他向后一靠,敛下眼眸。平时总喜欢陷在懒骨头或软沙发里头的他,此刻布沙发稍嫌硬实的靠垫,却没由来地使他心情好了起来。他感受着嘴里尚存的蛋糕味,回想着她方才的一顰一笑。
说来,她的确是有些率真过头了:一般不会把对学歷的自卑告诉对方的吧?他忍不住觉得杨依柔笨得有些可爱。
「久等了!」半晌,杨依柔充满朝气的声音传来。
不睁开眼睛还没事,看了一眼之后江弈煒马上直挺挺地坐起身来。她换下了原本的衬衫以及长裙,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有点oversize的白色上衣,以及运动短裤。
这样还不打紧,问题在于,那衣服是某知名运动品牌,上头写着大大的「justdoit.」。
兴致高昂的杨依柔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比起在公园时,距离又更靠近了些。他不自然地别开眼神,嘴里残留的甜味瞬间黯然失色——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血脉賁张。
「要来了吗?」见他没反应,她出声问道。
don’tdoit.calmdownplease.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他煞有其事地看了一下手机,把笔电啪地关上,任凭杨依柔困惑地看着他把东西收拾好。「抱歉,我明天早上还有班,今天不能待太晚,你明天下午有空吗?」
「欸?」杨依柔当机了足足五秒之久,「噢,好。明天下午可以,你来飞扬音乐教室找我好不好?」
「好。」
离开前,他乱轰轰的脑子促使他说了抓住了杨依柔的手臂。
「杨依柔。」
发出了一个单音,本来正在转动大门门锁的她,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答应我,你绝对不可以随随便便带其他男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