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便叫上杏花去厨房帮忙打下手了。
盘子飞快擦了一张本来就干干净净的方桌,端上茶水。
柳仪请陆询坐上位,他挨着坐在陆询下首。
柳玉珠不想离陆询太近,就坐了他对面的位置,坐好了,一抬头,正好撞见陆询看过来的视线,柳玉珠心里一咯噔,突然后悔选错了地方。
“大人喝茶。”
柳玉珠提起茶壶,站起来给他倒了七分满,掩饰自己的慌张。
“有劳姑娘。”陆询很是客气,双手接过茶碗。
柳玉珠继续给兄长倒。
柳仪让妹妹坐下,敬重地看向陆询:“林织娘一案,还请大人替我们兄妹解惑。”
陆询颔首,先肯定了柳玉珠的功劳:“还要先感谢玉珠姑娘提及雷捕头生前所言,如玉珠姑娘所说,雷捕头与邹峰情同兄弟,便是雷捕头奉命抓捕邹峰,两人之间也并无生死之仇,他为何突然要对雷捕头下杀手?”
柳仪自动理解为妹妹在大堂受审时说了这些,没有深究,只等着陆询继续说下去。
陆询:“再有,邹峰在外逃亡三年,担惊受怕自顾不暇,按照情理,他不会过于仔细打听雷捕头的近况,可他不但杀了雷捕头,还对雷捕头与玉珠姑娘的事了如指掌,不惜冒着被客栈伙计发现的危险也要将尸体运到客栈,借此栽赃玉珠姑娘。我便猜测,邹峰或许有同谋,他是替同谋杀人,他的酒、砒..霜、消息,也全是那位同谋所供,栽赃陷害是怕查到同谋身上。”
柳玉珠被他说得浑身发冷,仿佛看到了林织娘与邹峰密谋陷害她的情形。
柳仪安慰妹妹:“别怕,都过去了。”
“对对,东家是有福之人,这不,陆大人就是东家的贵人,一上任就帮了东家。”
身后传来盘子的声音,柳玉珠回头,这才发现盘子、石头、秋雁、莺儿不知何时都凑了过来,大概都被陆询的话吸引来的。
人一多,柳玉珠的胆子自然就大了。
陆询喝了口茶,继续道:“我翻看过马大祥的案子,除了林织娘被他强迫时不曾呼救,该案最大的疑点便是邹峰。我与县衙里的老人们打听过,邹峰十六岁入县衙当捕快,因其心思缜密功夫了得,二十岁便成了捕头。这样的一个人,且不说他平时侠义心肠,便是他意图对林织娘不轨,也会制定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绝不会冲动行事。”
他负责说,柳玉珠等人就负责点头,都觉得他的话太有道理。
“邹峰被抓之后,言谈间对林织娘十分无礼,其实暗藏维护,再对比马大祥案的种种疑点,林织娘与马大祥的夫妻不和,我一开始只是怀疑两人联手杀了马大祥,由邹峰承担罪名,逃走后再谋前程。但林织娘对邹峰充满了抗拒与憎恨,对邹峰应该只是利用,在我的挑拨与刺激之下,她自己招了。”
陆询说得简单平淡,柳仪等人都被他吊足了胃口,盘子更是急切地问道:“大人是如何刺激她的?”
审讯的详细过程,他们并不知道,只从百姓口中听到了结果。
陆询笑了笑,道:“权宜之计,难免恶语伤人,本官不想再提。”
说完,他看向大堂通向后院的门。
吆喝声响,李三娘先端了一壶酒、一碟子酱牛肉来。
菜一上桌,陆询便拿起了筷子。
见此,盘子等伙计都散开了,再想听故事也不能打扰知县大人用饭不是。
柳玉珠解了困惑,因有兄长招待,她便站了起来,对陆询道:“大人慢用,民女有些话要与伙计们说,暂且失陪了。”
陆询点头。
柳玉珠叫上几个伙计去了后院,通知他们客栈要改成伞铺一事。
妹妹语焉不详,柳仪主动向陆询解释道:“经此一案,我们一家人都心有余悸,如大人所说,玉珠一个姑娘家,不适合与三教九流的客商打交道,所以她准备改开伞铺了,铺面交给伙计们打理,她主管监工自家师傅们制伞。”
陆询面露困惑:“伞铺?”
柳仪笑道:“正是,我们柳家世代制伞,到了我们这一辈,我去读书了,家里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正好玉珠无意嫁人,家中二老便决定让她继承祖业。大人初来江南,想必不知江南雨多,有时候淅淅沥沥能连着下两个月,身边没伞可不行。”
陆询:“原来如此,不过,玉珠姑娘正值芳华之年,为何不想嫁人?”
柳仪轻叹:“她曾入宫做宫女,出来后自觉年龄大了,恐难找到好婚事,再加上在京城得了一些见闻,觉得女子嫁了人多少都要吃些苦头受些气,就宁可单着,一个人过活。”
陆询品了一口酒,未予置评。
柳仪也不想多说家里事,端起酒碗,朝陆询道:“感谢大人替舍妹脱罪,小民敬您一杯。”
陆询与他喝了一碗,转而聊起柳仪的学业来。
后院,听了柳玉珠改经营伞铺的计划,伙计们都很赞成,死过人的客栈应该也没人敢来住了,改成伞铺,主顾们买了伞就走,不必忌讳太多,后院的大马房拆了,种些花草,自家伙计们看着也舒心。
李三娘炒好了菜,伙计们一样一样地端进去。
柳玉珠与秋雁去了二进的宅子,单独聊了聊。
“如此看来,大公子并不记恨你非议他的那些话?”秋雁问。
柳玉珠蹙着眉头,心神不宁的:“他先前急着破案,是为了证明他的能力,免得传到京城继续惹人笑话,至于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他可能大人不记小人过,也可能打算后面再慢慢算账,谁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秋雁:“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柳玉珠苦笑:“只能等了,他已经知道我在这边了,我藏到老家也无用。”
秋雁看眼客栈的方向,迟疑道:“刚刚我观大公子,似乎不像记仇之人。”
柳玉珠仰着脸问她:“如果有个男人跟你睡了三晚,之后便四处传播你有狐臭,臭不可闻,而他身份卑微,你是侯府大小姐,你会轻易放过他吗?”
秋雁光听听都气得脸红了,狐臭,她才没有狐臭!
柳玉珠一脸生无可恋:“这就是了,我说他的那些话,比狐臭还恶劣百倍。”
如果这样陆询都能原谅她,那陆询就不是神仙下凡,而是活佛转世。
秋雁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柳玉珠看向院子,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下来,陆询该吃完了吧?
拿了一盏灯笼,柳玉珠去了前面。
她来的正好,陆询才放下筷子,准备告辞了。
柳玉珠站到哥哥身边,虽然心里怕他报复,表面还得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陆询走了,一身便服,颀长挺拔。
柳玉珠看着他的背影,如果此时周围无人,她定会跑过去拦住陆询,求他说句准话,怎么报复都行,让她做什么都行,只求陆询痛快点给她个了断,而不是继续这样吊着她,让她日夜难安。
“不早了,咱们也回家吧。”柳仪接过妹妹手中的灯笼,在前带路道。
柳玉珠心不在焉地跟着兄长。
回了家,宋氏、柳晖都还没睡。
又聊了聊新伞铺的事,宋氏送女儿去后院。
“玉珠,你在牢房穿的那身衣裳娘已经烧了,只是这帕子料子太好,娘没舍得,你看看,以后还用吗?”
分别之前,宋氏从袖口取出一张白色的手帕,递给女儿问。
那雪白的帕子上没有绣任何图案,只是用料太好,摸起来绵软顺滑。
柳玉珠想了一会儿,猛地记起来,这是陆询的帕子。
那晚夜审,她担心蒙冤掉脑袋,曾在他面前落泪,陆询递了帕子过来,她随手就用了,用完还忘了还他。
“用,这是公主赏我的好料子,幸好娘没烧。”柳玉珠庆幸无比地道,话肯定是糊弄母亲的瞎话,但这的确是宫里赏赐的雪缎,万一陆询找她讨要,柳玉珠拿什么赔?
“既是公主赏的,你好好收起来,千万别弄丢了。”
宋氏叮嘱几句,回房歇息了。
柳玉珠进了内室,坐到床上,对着手里的帕子发愁。
躲他还来不及,帕子该如何还回去?
第13章 013
柳玉珠的客栈开始关门重修,父亲替她请了熟练的老工匠,有自家伞铺做参照,老工匠保证十月前肯定能完工。
铺子有秋雁等伙计帮忙照看,柳玉珠只需要跟着爹爹学制伞就行。
才学了两日,中秋节假到了,制伞的师傅们回家与家人团圆,柳家也精心准备过节。
八月十四,柳金珠、柳银珠分别带了丈夫回娘家过节。
柳金珠与萧鸿夫妻恩爱,连着生了两个孩子——九岁的萧珞、六岁的萧善,兄妹俩都长得极为漂亮,站在一块儿仿佛金童玉女,深得柳家众人的喜爱。
柳银珠与周文俊成亲多年,至今还没有孩子,早年柳银珠曾经怀过一个,没保住,后面就再也没了动静。
厨娘回了家,宋氏早早就在厨房准备午饭了,柳金珠、柳银珠都去帮忙,柳玉珠也想,却被三人赶了出来,让她陪外甥外甥女玩。
男人们坐在厅堂说话,柳家院子里没什么好玩的,正好北门外面就是甘河,蹲在河边的石阶上能网起一些小鱼,萧珞兄妹俩每次过来都喜欢捞鱼玩,柳玉珠就带着他们去了河边,一人手里拿一个小鱼兜。
临河的人家,几乎每户都会在河边搭建一段通到水面的石阶,平时便来这里洗衣。
石阶不宽,只能让两个孩子并肩挨着坐下,柳玉珠就坐在兄妹俩后面的一层石阶上,看着他们:“小心点,别掉进去。”
“知道知道,小姨你放心吧。”萧善嘿嘿笑道,大眼睛盯着水面,随时准备捞鱼。
柳玉珠确实也比较放心,这条河她太熟悉了,她小时候也是这般玩过来的,而且六七岁的孩子,已经明白掉进水里的危险,不会乱来。
“哥哥,那里有条大的。”
“你别动,我来捞。”
兄妹俩很会配合,并不争抢,柳玉珠看着外甥外甥女,仿佛看见了十几年前的她与哥哥。
“玉珠,你大姐二姐都回来了吗?”
有个街坊婶子端着一盆衣裳走出门,瞧见柳玉珠,笑着打招呼道。
柳玉珠回以一笑:“是啊,中秋节嘛。”
婶子走向自家门前的石阶,对着柳玉珠道:“自从你去了京城,你爹你娘就少见笑脸了,今年好啊,你们一大家子终于聚齐了,热热闹闹地过个节。”
柳玉珠回头看看家门,白墙青瓦,院中桂花飘香,心中亦是无限感慨。
只有远离家乡,才会觉得这样看似单调的平常日子有多珍贵难得。
“玉珠啊,你大姐二姐都成双成对了,你真的不羡慕?”坐好了,街坊婶子一边洗衣,一边好心地劝道,“傻玉珠,听婶子的,趁年轻找个人嫁了吧,现在你有爹娘疼你,将来呢,还是找个贴心的男人一起过日子好,生几个孩子,瞧你这俩外甥外甥女,多讨人喜欢啊。”
柳玉珠只是笑笑。
萧善举起鱼兜,突然朝那婶子道:“阿婆你别说话了,我们这边的小鱼都被你吓跑了。”
街坊婶子:“……行行行,我不说了,你个小机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