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提前知道耶律延禧即将犯病,全军都进入了作战状态。
之前的历次大战,军饷和赏赐都发的很足,士兵上下斗志高昂,人人都愿意厮杀。
而且这是还是宗爷爷亲自领军出征。
宗泽的威信实在是一件非常神秘的事情。
赵枢坐镇时,众人总觉得燕王天马行空的战术非常危险。
可年逾六旬的宗泽一身紫袍骑在马上的样子却让人倍感振奋,人人都觉得大局已定。
去平州故意中计的姚古只带了一千多人,而韩世忠、何灌、张俊等猛将都由宗泽调遣,已经提前向居庸关前进。
在得到王禀的求援书信后,众人更是迅速加快脚步,终于在金军的援兵到达不久就出现在了战场上。
宗望仰天长叹,知道今日一定是一场非常艰苦的死斗。
宗干也默默无语,叹道:
“尽力了,咱们……咱们尽力吧!”
何灌文武双全,作为赵枢的亲信跟班,他倒是很少捞到上阵的机会。
这次终于能投身战场,何灌非常兴奋。
他左右开弓射倒四个金兵,缓缓策马上前跟刚冲杀了一阵回来歇息的王禀寒暄,却见王禀肩头、左臂都中箭,鲜血不断地向外涌出,可这位都统制并没有叫人疗伤的意思,反而蹲在地上,解下自己的官袍给一个浑身鲜血淋漓已经看不出本来面容的厮杀汉遮风。
被人都在拼死搏杀,那个厮杀汉浑身浴血,却在将刚刚烤好的马肉胡乱塞进嘴中,还抓着一个酒囊大口大口的饮酒,场面非常诡异。
“这是在作甚?”何灌莫名其妙地问。
王禀小声道:
“别问,等杨壮士恢复些力气,把这些人都杀了。”
韩世忠和张俊这会儿也投入了战场。
当然,两人久经沙场,当然知道此战该如何对付。
金军鏖战一日,又被团团包围,不可能体力和精力还能保持充沛。
己方是生力军,只要加固重围,最先着急的肯定是他们。
等他们冲阵突围的时候己方先以神臂弩还击,再用重步兵冲阵,好过直接杀过去跟宗弼交战。
韩世忠打马前进与曲端交谈一番,决定暂先下寨,重重围困宗弼。
宗弼的战场经验虽然不足,可看着宋军突然放松攻势,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决心将己方全部耗死在此处!
激战一日,金军还能坚持已经是全凭一腔血勇。
完颜娄室、活女率领的援兵如泥牛入海,也被数倍于己的宋军团团包围。
宗干见状不妙,先派使者奔赴宋军营中,要求宗泽出来叙话。
宗泽思考片刻,一边答应金国使者的要求,一边抓紧叫人垒土做城,加紧围困金军。
“金国人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他们主动讲道理的时候便是怕了你。
叫咱们的儿郎加紧围困,一定要把四太子留下尽尽地主之谊。”
战到这份上,宗干是真的害怕了。
他们原本意气风发,还想踏破居庸关直接进攻燕京。
没想到宋军早有准备,战斗意志如此高涨,且并没有受到赵枢不在的影响。
宗弼和宗辅被分割包围,金军的败局已经非常明显,现在金军能有大部回到望云已经是非常侥幸,宗干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宗干派来的使者正是之前成功诱导耶律延禧犯病的契丹人耶律慎思。
他被带到宗泽面前,赶紧下跪口称“宗爷爷”,宗泽非常平静,完全没有赵枢那种阴阳怪气或者笑里藏刀的阴险感觉,让耶律慎思稍微松了口气。
“宗爷爷,此番我军南下,全因收到消息说耶律延禧准备背叛大宋。
几位皇子郎君听得谣言,还以为燕王被召回开封问罪,还以为之后宋金两国之后交情有变,这才来不及通报,径自率军惩治耶律延禧。
四太子孟浪,竟率军与宗爷爷麾下兵马浪战,现在宗爷爷亲至,我等哪敢抵抗?
还请宗爷爷开恩让路,我等认错便是。”
耶律慎思的逻辑非常混乱,但这种事本来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已经给足了宗泽面子。
宗泽呵呵一笑,叹道:
“宋金两国乃兄弟之邦,这是燕王定下的国策。
四太子年幼,孟浪些也是无妨。”
耶律慎思松了口气:
“那请宗爷爷让手下儿郎散开,诸皇子郎君谢过宗爷爷。”
宗泽轻轻摇了摇头:
“不妥。
你们大概不知道,燕王元日便要克承大统。
现在日子不早,四太子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
不然之后燕王听闻我等待客不周,只怕要责怪我等不懂待客之礼。”
耶律慎思额上大汗淋漓。
他惨笑道:
“看来宗总管是要跟我国不死不休了。”
宗泽缓缓起身,缓步走到帐门前,让士卒打开帐门,满是血腥味的冷风顿时滚滚而入。
“我国从没有想过与谁不死不休。
但贵国三番五次南下,频频与我国大战,这儒州不知有多少百姓死在贵国的刀兵之下,此番若非我等早早出兵,只怕四太子现在已经自己来燕京拜访。
此番若是让四太子走了……
我宗泽披发入山,再不敢见天下百姓。”
“这……”
耶律慎思知道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赶紧拜别宗泽,回到金军军营,将出使之事说给了宗干。
宗干默默无语。
如果他是宗泽,一定更加暴虐,绝不会给耶律慎思什么好脸色。
宗弼被团团包围,他也只能期待明日的战斗了。
这一夜,包围圈中的宗弼非常郁闷。
他看着眼前的土堆在飞快垒高,宋军的弓弩手有了很好的掩体,明日大战金军一定更难突围。
可经过一日的激烈搏斗,金军上下早就已经耗尽所有体力,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必须要好好休息。
他们身上携带的粮草非常有限,包围圈内也没多少适合生火的燃料,众多金兵只能被迫从战死士兵的身上搜寻一些干粮,在冷风中艰难地补充着体力。
之前的作战中,金军曾经在冰天雪地中饮食露宿追击辽军,可那时全军斗志高昂,誓死不退。
可现在四处都是战友的尸体,四周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被寒风吹得到处乱蹿,金军上下笼罩在一片失败的气氛中。
他们确定援兵的位置就在不远处,可这么近的距离似乎是一道天堑。
宗弼人生第一次感到绝望。
这一次,他居然不知如何是好。
宗干当然不会让宗泽这么容易随便修建土墙。
趁着夜色,他不断派出骑兵进攻,给宋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善战的娄室在夜战中拿出了声东击西的办法,他不惧寒冷,和儿子活女各自突击一方,搅得宋军一片大乱。
听说来的是完颜娄室,韩世忠和张俊都斗志高昂,披挂出战。
可在夜晚的作战中完颜娄室并不恋战,利用自己的名气引来敌人的注意后随即让儿子活女包抄后路,宋军激战一场损失不小,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土墙也被金人抢占不少。
可韩世忠也不是善茬,他直接叫人把全军的神臂弩都调到这里,看到有金军企图抢占土墙,就用密集的箭雨招呼。
双方拉扯几度,依旧是不分胜负,双方一直战到黎明,只好各自散去。
见始终无法突破宋军的防御,宗干只能再派人去给宗泽送信。
这次他的姿态更加谦恭,以侄孙自称自称,请求宗泽息怒。
他表示只要宗泽网开一面,他一定带着宗弼在阵前叩首谢罪,更以勃极烈的身份向宗泽保证,以后金国绝不敢再南下进犯,如果宗泽不信,他可以留下亲手书信。
盟约就是用来撕毁的,宗泽之前虽然没当过太大的官,可这个基本道理还是懂的。
他心意已决,告诉宗干这次一定会请四太子去开封,绝不加害。
如果宗干不信,他也可以留下手书为证。
宗干万般无奈。
而更让他无语的是,就在黎明他要组织进攻时,居然又有一个使者奔来,命令他立刻退兵。
“宗弼被围,叫我退兵?”宗干一开始还以为是吴乞买没有收到消息。
可听使者说,他们南下大战刚刚开始,吴乞买就从中京来到了望云,他现在已经清楚的了解到了战况,做出的判断就是让宗干抓紧撤军。
望云在儒州以北,是金军在长城以南的唯一据点,宗干本以为吴乞买一直在中京等消息,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已经赶到望云。
陛下亲自来,到底是为什么?
“陛下真的知道宗弼被围的消息?
若是知道如此,为何还叫我等撤兵?
难道要把宗弼拱手送给宋人?”
使者无奈地道:
“陛下说了,四太子若是被俘,他自有办法救回,若是苦战,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兵马。
现在速速收兵回来,与宋人讲和便是。”
“荒谬!”
宗干感觉胸口一阵剧痛。
将亲弟弟的死活寄托在宋人大发慈悲之上?
那就算救回来又能如何?
莫不是救回来一个废人?
宗干不敢相信吴乞买居然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当下肃然道:
“我自有主意,请陛下放心就是。”
“这是陛下的命令。”
使者又把一面金牌奉到宗干面前。
宗干将这面金灿灿、明晃晃的金牌捏在手上,狠狠扔在使者的脸上,怒吼道:
“既然陛下到了,还请陛下发兵支援宗辅,宗弼我自己去救。
让我放弃亲弟弟,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