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器?”顾念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此事告诉你倒是无妨,”崇澜放下杯子,指了指房内摆做装饰的插屏,“公子手下的人,惯以书房内的四样摆件,钟鼎、彝器、怪石、砚屏分别而名。”
“你也是四器之一?”
崇澜没有答话,默默瞥了眼窗外竹林边的那块假山石。
顾念和年深立刻会意,他就是其中的怪石。
“道长这次特意写信请夏初到平州,不知所为何事?”
“其实不用我答,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们也很快就会知道,”崇澜看了看院内被狂风吹得摇晃不定的青竹,意味深长地道,“按照时间来算,应该已经开始了。”
“不就是方曜星那小子要派兵攻打锦州的,何必装神弄鬼神秘兮兮的吓唬人?”叶九思哼了声,“不怕告诉你,我们锦州那边早就严阵以待,只要他敢来,定然打他个落花流水!”
“吓唬人?”崇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唇角微弯,“小世子年轻气盛,却未免看轻了崇某,单凭吓唬人的话,鹤圣人如能在北地立足良久。”
像是为了附和他这句话似的,外面风势霎时增强,吹得门户剧烈摇晃,吱嘎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似的。
顾念猛然一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外,又看向崇澜。就在这个时候,偏院的院门被人推开了,夏初急得连伞都没打,直接冒着大雨跑了进来。
“不好了,快马来报,有飓风暴雨侵袭锦州,又遇海水涨潮,方圆百多里,洪潦横流,山滑屋塌,死伤无数!”夏初抹了把糊在脸上的雨水,焦急地道。
飓风?难道……屋内众人怔了怔,震惊地看向崇澜。
“你写信让夏初到平州,就是为了让他避开这场飓风?”叶九思难以置信地问。
“然也。”崇澜轻轻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明说?锦州城里还有那么多人!”叶九思揪住他的衣领。
崇澜满脸漠然,“他人性命,与我何干?”
叶九思:…………
年深豁然起身,顾念立刻追了出去,叶九思看看两人的背影,又看看崇澜,一把推开他,也跟着冲出了房间,跟着前面的两人去找墨青商量调集人手和物资过去救灾的事情。
“师兄~”夏初走到崇澜身边,百感交集。这才明白自己当初卜卦的那个大凶之相来自何处。
“先去擦擦,免得染了风邪。”崇澜拍了拍他的头顶,动作一如小时候那般。
直到午后,顾念和年深等人才安排好一切,错过午餐的几人吃饭的空档,才重新想起崇澜这边的事情。
提前预测到飓风来袭的时间和登陆地点,这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但再认真回想下鹤圣人在北地的那些传闻,他也的确是以准确预测灾祸,帮各位贵人躲避天灾出名的。只不过一并夹杂那些荒谬的‘圣力’传说里,让人觉得过于夸大言过其实,忽略了其中可能存在的真实性。
仔细想想,崇澜预测这些,大致应该还是需要观察云雾、植被、动物或者砂石层之类的东西来入手的吧,他那次意外被卷进鸭绿江水底,是不是就是因为观察什么的时候出了意外?
顾念深吸口气,一个能测天灾,一个能观人祸,他们师父所说的‘带来’天灾人祸,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两个道士的天赋,不说空前绝后,至少也是旷世奇才,当世无双,站在谁那边谁就等于开了外挂啊!
“他们师兄弟的天赋太厉害了。”墨青听完忍不住感叹。
顾念也有些感慨地想起了当初在三国演义里面看到的那句话,“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
众人疑惑地看向顾念,什么意思?
顾念便给这些没有听过三国的人大致解释了下。
年深听到半途便明白了,默默瞥了眼顾念,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在我心里,可安天下者另有其人。”
叶九思也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安天下不可或缺者,另有其人。”
“安天下是谁我不关心,”墨青瞥了那两个打哑谜的人一眼,“我只知道,崇澜这边不好好安排,渝关城是‘安’不下来的。”
杀是杀不得的,且不说崇澜这手能观山测水的本事,单单夏初那边,恐怕就很难交代。他们这次毕竟是靠着夏初给的消息才布局抓到人的,而且现在来看,居然还是为了救夏初,如果杀了崇澜,定然会让夏初愧疚一辈子。
放也放不得,把他放回陆溪身边,无异于放虎归山,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要不就先在偏院养着,当个人形预测器?”叶九思提出了第三种办法,“没事让夏初去他那边问问,要点新消息?”
“也只能这么办了。”年深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他和顾念马上就要带人去锦州那边救灾,暂时也实在没有精力再详细考量这件事了。
大水之后,最怕瘟疫肆虐,年深点数兵卒的时候,顾念也去拽走了刚回渝关的秦染和那支医疗队。
申初时分,渝关城这边的救援队伍带着准备好的粮食和药品,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他们赶到锦州的时候,大海才落潮不久,伴随着落潮,原本肆虐的洪水也终于跟着退了下去,城内城外,满地的淤泥,哭声震天,到处都是断木残垣和忙着冒雨挖泥救人的兵卒。完颜兄弟两人更是浑身都沾满了泥浆,跟个泥人似的。
众人立刻在城外高地搭起帐篷,也加入了救援的队伍。
顾念正忙着帮一个送过来的伤患清理受伤手臂上的淤泥的时候,锦州城那边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锣声!
他闻声愕然抬头,方曜星居然趁着这个时候打过来了!
年深立刻点兵出列准备迎敌,顾念把手上的伤患交给旁边的人,跑过去叮嘱年深,“小心点。”
“放心。”年深拍了拍他的帽顶,远目看向锦州城对面,眸中闪过道冷厉之色,战意凛然,“这次一定叫他有来无回。”
作者有话说:
年深:安天下者,子思足矣。
备注:1、 “金床戏局,列马满枰,皆金铜成形,其干戈之事备矣。乃悟军师之词,乃像戏行马之势也。”出自(唐牛僧孺《玄怪录》) 。文中描述了当时唐代前期象戏形制,即棋子立体象形、金铜成型,有王、车、马、卒 、士、将六个兵种。因传说故事发生在宝应元年,后世称为“宝应象棋”。
2、古人在日常生产生活中不断累积经验,常根据一些天象和物象的征兆来预测台风。比如《岭表录》中记载:“夏秋之间,有晕如虹,谓之飓母,必有飓风。”古人还会借助动物的异常现象预测台风到来,如夜光虫、角藻、磷虾等发光浮游生物以及寄生有磷细菌的某些鱼类,台风来临前两三天上浮至海水表层,远远看去产生点点、片片的磷光,不停闪烁,时沉时浮,谓之“海火”或“浮海灯”;亦或大量浅海鱼类上浮,较大的深海鱼来到浅海,还能看见海豚、鲸等,甚至海蛇等底栖生物浮上海面缠结成团;大群海鸟朝陆地方向疾飞,有的疲惫的海鸟跌落在船上或海面上,或群歇在甲板上,任凭驱逐也不肯离去。
第195章
年深带着三千兵卒匆匆而去,迎战方曜星。
安全起见,顾念等人也带着伤员们暂时全都退回了锦州城。
城内的建筑大半已经损毁,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淤泥,一脚踩下去,鞋子里立刻灌满了泥浆。顾念索性直接脱了鞋,赤脚抱着药箱往里走。
秦染粗略看了半圈,跟顾念商量过后,把城内急救地点暂时放在城南一座保存还算好的富户宅院里。
救灾这种事情,时间就是生命,早半分钟把那些被伤者救出来,就多分活下来的希望。
所以,城北那边虽然已经开战,撤回城内的人却没停下脚步,一半在给已经救出的伤者急救处理,另一半则依旧争分夺秒的在城内那些倒塌的房屋里搜救幸存者。人手不够,就连顾念身边的两个亲兵都被他支出去帮忙搜救了。
天空又下起雨来,顾念边忙碌的给人包扎伤口,边惦记着另一边两军交战的状况。
隔着偌大的一座城池,根本看不到战场上的情形,只能隐隐听见对面鼓角交鸣,杀声震天。
顾念偶尔可以从那些送伤员过来的兵卒嘴里陆续听到战场只言片语的消息。
方曜星这次带来的大军人数过万,在城下黑压压地围了一片。他那边人多势众,精力充沛,斗志昂扬,年深这边兵精将猛,又充分占据了地利和武器精良的优势,双方在半个多时辰里就已经三次交锋,僵持不下,战况激烈而胶着。
按照洪水褪去的时间和方曜星到达的时间来算,这个无耻的家伙明显是早就好整以暇的带着大军等在旁边,计算着救灾的大致进度,只等这边披发缨冠奔走援救到心力交瘁,精疲力尽,就迅速带人杀过来,趁你病,要你命。
虽然崇澜没有明说,但以他当时的态度来看,很可能是知道方曜星会出兵的事情的,甚至这个出兵的时间点都是他帮方曜星‘挑’的。
飓风过境,山崩房塌,死伤无数,驻扎在锦州城的那些兵卒到时疲于应付这场大灾,防御定然松懈,这个时候,也就是方曜星重新夺回锦州的最佳时机。
站在鹤圣人的角度,这一战无论渝关这边和方曜星那边谁胜谁败,必然都元气大伤,而他都将立于不败之地,毕竟他来北地的目的,就是搅浑水,甚至两败俱伤对他才是最好的结果。
对他来说,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锦州城内的夏初了,所以最后才想办法写信把人叫离了此地。
顾念正想着,门口又送进来几个人,他们倒是没受什么外伤,只是当时为避洪水爬到了屋梁上,后来房子塌了,困在里面许久,此刻已经脸色发白,手脚发软,气息奄奄。
见他们已经饿得出现了电解质紊乱的状况,顾念连忙吩咐人把他们送到旁边安置,安排人去熬驱寒的饮子,并嘱咐加了些石蜜,熬好之后分别给那几人喂了下去。
两刻之后,前边传来消息,雨势太大,城下的方曜星暂时退了回去。
顾念连忙分了些人手出来,迅速将刚才的饮子又多熬些送到城墙上,既能解渴、驱寒,又能给那些冒雨奋战的兵卒补充些能量。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风雨骤停,鼓声和杀声再起,顾念不用打听就知道,双方已经再次交上了手。
暮色四合,送伤员的兵卒们带来最新战况,方曜星一败涂地,铩羽而归。
顾念刚松了口气,又跑过来一个兵卒,说年深带着队伍出城去追击方曜星了。
说好的穷寇不追呢!顾念刚放回肚子里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夜色愈深,锦州城内外却被救援队伍的电石灯照得雪亮,救援工作依旧马不停蹄地进行着。
忙到亥初,顾念和秦染才有机会坐下来吃饭。快两个时辰了,年深那边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不禁有些食不知味,不时抬头张望,打量着门外来人的方向,望眼欲穿。
“放心吧,论打仗,年少卿比你经历得多的多,他肯定是有把握才会追出去的。”秦染见他模样焦灼,便开口安慰,顺便给他夹了块他最喜欢吃的肉。
顾念轻叹口气,年深厉害是一回事,但他依旧会忍不住担心。
他用筷子戳了戳那块肉,仔细想想,年深好像还真的从来没打过败仗,无论攻击还是防守,向来指挥若定,排兵布阵游刃有余,以少胜多更是家常便饭,他对掌控战局洞悉战机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其中最接近失败的一次,大概就是当年防守长安城了。然而,以那次来说,就算败了,恐怕也没有人能说得出什么,毕竟城外的契丹人是他们的二十多倍,他们在几乎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还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见他长吁短叹的,秦染不禁替顾言鸣不平,“你阿兄常年在战场,也没见你担心成这个样子。”
顾念手上的筷子顿了顿,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乖乖埋下头,‘认真’吃饭。
“回来了,年将军回来了!”顾念正鼓着脸颊奋力跟半碗驱寒汤‘较劲’,就听到门外传来他派出去打探的那个亲兵的声音,上扬的语调里满是欣喜。
顾念两口把汤囫囵灌下去,连忙起身,刚跨过门槛,就见那个亲兵拎着盏灯笼喜气洋洋地跑了进来。
“怎么样?”顾念期待地看着他。
“禀城主,年将军此战大捷,不但活捉了方曜星,还,俘虏了镇北军那边,好几千人,正排队,从北门那边往城里进呢。”亲兵跑得气喘吁吁,一句话也断成了数节。
但只听前几个字就已经清楚了,年深这场追击胜得极其漂亮,直接把方曜星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阿舅你慢慢吃,我先过去看看有没有需要救治的伤员。”顾念雀跃地跟秦染打了个招呼,示意亲兵去拿药箱,自己转身就往外跑。
“看伤员,我看你是去看年将军吧。”秦染看着已经跑出去丈多远的身影摇了摇头,端起自己那碗驱寒汤,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顾念一路跑到城门那边,只见一盏电石灯下,年深骑着马站在城门边,正跟完颜兄弟交代着什么。
马腿、障泥以及年深的衣袍上,泥点和血迹混杂在一起,斑驳交错,昭示着马背上的那人刚刚经历过一场怎么惊心动魄的大战。
年深英俊的脸庞被电石灯明亮的光线照得恍若白玉,他犀利的眉骨上多了道寸许长的伤口,未干的血迹衬着瓷白的皮肤,红得触目惊心,让他端肃的面庞多了股迫人的煞气,满襟战意未消,意气峥嵘。
乌鸦嘴!顾念拍了自己一把,连忙从亲兵那边接过药箱,冲向年深的方向。
走到近处,顾念才听到年深是在和完颜兄弟商量着把俘虏分开带到各处,帮忙清理淤泥。救灾的人力不够,正好可以叫这些俘虏帮忙。
瞥见顾念过来,年深便结束了与完颜兄弟的谈话,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旁边的副将,大步朝顾念这边迎过来。
“抓住方曜星了。”
“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两人同时开口,重点却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