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砚年也已经回来了,他立在檐下,看着施云琳唇边的笑靥,对她微微笑着。能在出发前再见她一面,施砚年既意外又欢喜。
“哥哥。”施云琳走到他面前,立在台阶下,仰起脸看向他,“伤口可都好了?”
“好了。”施砚年微笑着点头,“都好了。”
“那就好。”施云琳轻轻舒出一口气。
亓山狼抬抬眼,凉薄地瞥了施砚年一眼。
也青忙碌了一半时辰,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她讨巧地对施云琳笑,双手递上筷子:“可都是公主以前爱吃的东西。前段日子跟柳嬷嬷学了不少,公主快尝尝我手艺进步了没有?”
施云琳弯眸,忙接了筷子吃起来。在亓山的时候,她吃的是烤肉和野果,好久没有吃这样正常的家常饭了,不由多吃了好些。
亓山狼皱眉看着她,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又看向桌上花花绿绿的菜肴。
也青说,这些都是施云琳爱吃的东西。
可他几乎都不认识。就像他不认识她的那些衣裙料子有什么不同、那些首饰又有什么不一样。
也青瞧着施云琳吃了不少,她这个做饭的人由衷开心,像厨艺得到了肯定。她赶忙追问:“公主明早想吃什么?”
施云琳想了想,说:“小笼包。”
“啊?”也青还以为施云琳能点几道硬菜呢。
“真的。”施云琳吃下最后一口糯米卷,解释:“前段时日天冷,有几次睡醒,我就想着能吃一口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虽然现在天气暖和了,我还是想吃呢。”
也青赶忙说:“好好好,明天给公主弄个七八屉!各种馅儿各来点!”
施云琳弯着眼睛对她笑,又去拿冰酥烙吃。
她吃得正欢喜,侧过脸望向亓山狼,见他垂着眼睛,脸色有些不太好。
施云琳微怔,环视桌上的饭菜。桌上各种东西都有,唯独没有烤肉。是他不喜欢吃吗?
可她又总是觉得亓山狼的饮食习惯很不好,说不定在他身体里潜伏了什么后患。
“这个很好吃的。你尝尝?”施云琳端起冰酥烙。
“不吃。”
施云琳舀了一勺子递给他嘴边。“尝一尝嘛。”她声音又软又甜,带着几许撒娇的意味。
亓山狼这才张开嘴去吃。施云琳又接连喂了他几口。
也青低着头不敢看。
施砚年亦垂下眼睛,当做没看见。
夜里歇下时,施云琳仍觉得亓山狼心事重重。他甚至罕见地没碰施云琳。
“你怎么了?”她轻轻去摇亓山狼的手腕。
亓山狼没说话。
施云琳想了半天想不通为什么,迷迷糊糊睡去。
天未大亮,亓山狼起身去了厨房。
也青正在和面,厨房门被踹开,也青吓得一哆嗦,惧然望向亓山狼。
第86章 086
黎明时分, 晨曦的光都是凉的。可凉不过亓山狼的目光,他在狭小的厨房里环视,冷冰冰的目光最后落在也青手里的那团面上。
也青吓得手指哆嗦, 粘在手背上的面粉簌簌往下掉。眼睁睁看着亓山狼一步步朝她走近,他高大的身躯挡住门外的光, 也青只觉得巨大的阴影逐步将她笼罩起来。她望着亓山狼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在心里挣扎要不要高声向公主喊救命啊?
施云琳这一觉睡得不甚踏实。睡前想不明白亓山狼为什么不大高兴, 而若他不想说,她又很难从他口中撬出答案。总不能因为她试探他会不会嫌她花太多钱?她觉得当不会是这件事。可除了这件事,又想不到其他。
她迷迷糊糊地入睡,清晨亓山狼下床的时候,她隐约知道,又困顿地睁不开眼。当她慢半拍地伸手去拉,亓山狼已经出了房门。
施云琳又睡了一会儿, 便起了。她坐起身来, 第一件事就是挑开床幔往外望去。虽然知道亓山狼不在,可还是因为没在屋里瞧见他的身影, 眼神一黯。
“谁要管他又犯什么毛病……”施云琳赌气地嘀咕一句, 闷闷不乐地起身去净室梳洗。
换了衣裳, 她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 让春风将花香吹进室内。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 眼角的余光瞥向院子里的厨房窗口, 她几乎是立刻移回目光望过去。
窗口空空,并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可施云琳心里莫名有一种预感。她转身快步走到门口, 推开房门,一瞬间朝阳温和的光泼了她一脸。她顾不得这春景, 提裙快步朝厨房走过去。
她推开厨房的木门,朝里望去。
她从满庭的春阳里走来,霎时间有些不能适应厨房里的暗,还没看清厨房里的情景,先听见也青的声音。
“对。是这样,沿着边口都团一遍就对了。”也青头一回当老师,声音却抖得厉害。
施云琳终于将目光落在亓山狼身上。他高大的身躯与这狭小的厨房格格不入,他正坐在一张窄凳上,低着头包小笼包。
大手摊开,掌心沾满了面粉,小巧的小笼包躺在他的掌心,别扭得很。
也青看见施云琳像看见了大救星。反正也没有多少要包了,她赶忙说:“我去抱些柴火进来!”说着,她逃似的跑出了厨房。
施云琳略偏过身给也青让过地方,她再朝亓山狼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她拿了帕子,去擦亓山狼额头上的面粉。
她终究是没忍住,轻轻地笑出来,笑出声来。
亓山狼将捏好的小笼包放在面板上,拿另一个片面的同时,说:“下次想吃什么跟我说。”
施云琳望着面板上奇形怪状东倒西歪的小笼包,微笑着点头说好。她瞧着亓山狼的唇上也沾了些面粉,她拿着帕子去擦,轻轻抹了一下,没有抹净,反倒因着她的动作,让亓山狼的唇红了一息。
施云琳忽然将唇贴上去。
亓山狼手上的动作顿时僵住。
施云琳将亓山狼粘了一点面粉的下唇轻轻含在口中吮了一下,再用舌尖在他的唇上缓缓扫过。
她想再退开,亓山狼掌中的面片忽然掉了地。他沾满面粉的手掌贴上施云琳的后腰,将人锢在怀里,紧密无间地贴在他胸膛。
他的吻更是气势汹汹而来,完全不给施云琳躲避的机会,让她在狂风暴雨中娇颤。
也青抱着柴木回来,一根柴木掉地的声响,惊醒了狭小厨房里缠吻的两个人。施云琳迅速在亓山狼的胸膛推了推,亓山狼勉强松了手。
也青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柴木,走进厨房,她将柴木扔到灶台下,再抬头看向施云琳和亓山狼。见他们两个人都低着头,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一点怪怪的。可也青也说不清哪里贵。她可不敢多事,赶忙坐在灶台前生火。
施云琳轻咳一声,轻抿了下唇,将脸偏到另一侧去。
亓山狼弯腰,再拿了一片面片,继续包小笼包。
不多时,施云琳的目光重新挪过来,看着亓山狼的大手如何捏着小巧的包子褶,她看着看着,目光不再落在他手里的小笼包上,只看着他的手。
她忽然说:“其实咱们回亓山的时候,可以把也青带着。”
也青立刻竖起耳朵。不过她等了又等,也没等到亓山狼再开口。她的心悬着,也不知道能不能跟在小公主身边。
亓山狼抬头环视,将厨房的样子记下来。等回了亓山,他再建一个厨房。
下午,亓山狼去了一趟宿羽府上。
七八个武将皆坐在堂厅里,一边喝喝茶说说玩笑话,一边等亓山狼过来。他们几个都是亓山狼手里得力部下,这次争夺永昌关的战役由关良骥主帅,关良骥有意借着这一役争权,拼命往军中塞自己人,他们几个人就没跟去。
看见亓山狼过来,他们收了玩笑,皆站起身相迎。待亓山狼在上首的圈椅里坐下,他们才坐下。
宿羽让小厮将两张方桌拖过来并在一起,再将几张地图铺在其上。地图上永昌关几个字已经有些旧了,不知道被点了多少回。
一个小将士立在一边,禀告着前线的军情。
虽然这次主帅不是亓山狼,可是宿羽也在军中安插了人,不停往回递消息。毕竟明面上从前线传回来的军情也未必是真。
这也不是第一次的议会,今日不过如往常一样的流程。士兵禀告之后,七八个武将议论起来。
“关良骥一路顺畅,已经到了付江口,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攻下永昌关。”
“呵,也是这小子运气好。”
“那是!要不是前几役咱们耗掉了鲁国的兵力、气势,他能这么顺利?我呸,捡功第一!”
这几个人都对突然换了主帅,心中愤愤。不过亓山狼无意去争,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话题绕到关良骥抢功上,这几个糙汉皆是骂骂咧咧,说了不少脏话。
“等这小子回来,指不定要多嚣张,一想到他那耀武扬威的德行,我就犯恶心!”
“岂止是犯恶心?他得胜凯旋的时候,恐怕立马就要对咱们几个下手!把咱们踢出军中。”
“呸,小人得志的狗东西……”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一群武将阵前叫骂练就出来大嗓门,让堂厅里顿时充满了火药味,还有那气不过的站起来咒骂。
亓山狼望着地图上的付江口,忽然开口:“败了。”
满屋的嘈杂忽然一寂,或坐或站的武将们,齐齐将目光投落在亓山狼身上。
亓山狼脸上没什么表情,仍旧垂着眼在看地图。众人等了又等,只等来两个字。
亓山狼不再看地图了,他移开目光,语气漠然地说——“蠢货。”
蠢货——是亓山狼以前给关良骥的评价。时至今日,关良骥还真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狠狠地做实了这个评价。
这几个武将从不质疑亓山狼的决断,可他们多年领兵打仗的经验,怎么看关良骥这一役都不会输啊!他们自知从亓山狼口中问不来解释,都询问地望向宿羽。
可是宿羽神色复杂,陷入沉思,无暇顾及旁人落过来的目光。他竟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应当希望关良骥这一役是胜还是败。
亓山狼回去的时候,施云琳正和施砚年坐在庭院里说话。
施云琳低着头,轻捏着手里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她说:“哥哥上次出了事,我无数次想是不是因为将这个平安符给了我。我无数次想若当时这枚平安符留在哥哥身边,也许哥哥就不会出事了。”
施砚年微笑着摇摇头,道:“它哪有那么大本事。生也好死也好,不会因为一枚平安符有所改变。”
“那哥哥就当我迷信吧。明天哥哥就要走了。这次带上,一定能保佑哥哥平平安安。”施云琳将香囊递给施砚年。
施砚年深看了一眼施云琳指间的香囊,才伸手接过来。他捏了捏,香囊里不仅有那枚母亲求的平安符,还有他给她编的合欢扣。
施砚年指腹轻轻抚着香囊上绣的“平安”二字,心里一阵酸涩。他不清楚这东西能不能保平安,只是将它寄情丝。
施云琳轻轻移开了目光,望着树下悬着的花灯,道:“上次就该还给哥哥的,只是那时候落在亓山了。”
施砚年将香囊慢慢攥在掌心里,他缓慢地舒出一口气,仍旧用一双温和的眼眸望着施云琳,道:“明日就走了,我去收拾东西。”
“好。”
施砚年站起身,忍着一阵眩晕感,握紧香囊转身离去。他用力攥紧香囊,指甲嵌进掌心,丝丝鲜血染红了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