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门窗大开,她还能从开着的木门看见亓山狼的身影。
施云琳忽然就想,等日后将鲁人从湘国的土地上赶走,她欢喜回湘时,亓山狼怎么办?她要回到她香喷喷的宫殿,还是和亓山狼留在亓山?
她似乎很快就有了决断。
深山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她当然要回到她的宫殿,做回她的公主!
施云琳正胡思乱想,沈檀溪将一支红梅珠花戴在她的鬓上。施云琳自己看不见,可她两姐妹喜好向来相似,她很信任沈檀溪的眼光,问:“好看吗?”
“嗯。”沈檀溪轻声地应,在小摊位上又挑了挑,挑了另外一支更小些的珠花,两支相撘着戴在施云琳的鬓上。
她挑东西样子专注,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施云琳悄悄觑着她的神色,辨不出她几分假装。施云琳也只能故作轻松地甜笑。
“姐姐挑的一定好看!我也给姐姐挑挑!”
关心着彼此的姐妹两个同时选择微笑着享受这上元节,以来不让对方担忧与难过。
一盏又一盏悬起的花灯照亮热闹的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施云琳和沈檀溪言笑晏晏的温柔倩影,悄然惹人注意,成为了今日佳节里的一道景色。
齐嘉辰斜倚在酒楼轩窗,带着几分微醺望着楼下,视线追随在施云琳的身上。
今日太子闹出那种荒诞之事,已然和储君之位没了可能。太子若废,齐嘉辰名正言顺会被立为储君。所以今日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个大好的日子。东宫里焦头烂额,他却和心腹们在这里畅饮,秘密提前庆贺。
这酒楼地方绝佳,视野也开阔。他坐在这里已经看了施云琳很久。看着她认真挑首饰、吃冰糖葫芦、猜灯谜,还有眉眼弯弯和身侧人交谈。
直到施云琳的身影彻底溶于夜色看不见了,齐嘉辰仍遥望着她走远的方向,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她坐在雪中梅下抚琴弄调的样子。
齐嘉辰的眼中逐渐浮现惋惜——亓山狼那个野人必然不会懂她的琴她的风雅才学,真是可惜娇花坠泥。
时候不早了,施云琳和沈檀溪决定回去了。他们买了些东西,都被跟在后面的施砚年和施璟拎着。
施云琳最后买了一包核桃,抱在怀里。她刚要转身,看见一对恋人躲在干果铺子的角落里拥吻。施云琳只望了一眼,吓了一跳,匆匆收回视线,赶忙离去。
施云琳几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亓山狼早就回来了,正坐在檐下的圈椅里,而孟一卓立在他身边,正在禀事。
孟一卓是来接施璟走的。
“这么晚才回来。”施彦同从屋里出来,语气里带着点指责。付文丹也跟出来,不舍地望着施璟。
施璟赶忙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快步走到亓山狼和孟一卓身边。
能得到离开这小院的机会,何尝不等于一道生机?施璟有些不舍地回望家人们,却也知道眼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孟一卓打量了一下施璟,道:“还挺结实!”
他收回目光,望向亓山狼,问:“怎么带?”
还没等亓山狼开口,施璟先道:“我没当过兵,当然从小卒做起!”
亓山狼转头,看向施璟。
施璟心口忽地一紧,变得紧张起来。
“我绝对不会添麻烦的!”顿了顿,他再小声补一句,“姐夫。”
亓山狼收回了目光。“送他去凉城。”
孟一卓心里便有数了。这哪里是收一个兵?这是万死不辞要把大将军的小舅子安全送到地方。
亓山狼站起身。灯笼的光亮让他的影子压迫般拢下来,施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施彦同却脸色顿变。亓山狼怎么知道凉城?他还知道什么?
亓山狼并没有解惑的习惯,直接进了屋。
施彦同压下心里的疑惑,拉过施璟叮嘱。付文丹也赶忙转身进屋去收拾东西。
孟一卓走到施云琳身边来,冷毅铁血的面容忽然憨厚一笑,将一个盒子双手捧给施云琳,道:“冯英给夫人的。”
施云琳打开来看,是一盒冬枣。施云琳弯唇笑了,这冬枣恐怕又是从牛丽家偷的。礼轻情意重,冯英随便抓了东西来送她,这是最简单的记挂方式。
施璟的东西白天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孟一卓连坐都不坐,急着要走。家里人纵心里不舍,也没敢多留,将施璟送出了门。一家人立在院门口,看着施璟跟在孟一卓身后离去,一步三回头。
接下来的路,对施家的每一个人都凶险,甚至是要独行。每一刻的相处、每一眼的相望,都变得珍贵。
送了施璟,施云琳让沈檀溪先回房,她随后就过去——逛夜市的时候,两个人说好了今晚要一起睡。
施云琳提着冯英送她的那一盒冬枣,还有在夜市里买的那包核桃回了自己房间。
亓山狼坐在椅子里,听见推门声,抬眼看她。
施云琳将冬枣和核桃放在桌上,随口问:“你要吃吗?”
亓山狼没答话。
施云琳也习惯了他的沉默,本也没等他接话。她放下东西,就走到衣橱前,翻出一套寝衣抱着,然后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亓山狼盯着施云琳关上的房门,舔了舔牙齿。
两姐妹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坐在浴桶里沐浴。其实对于一起洗澡这事儿,施云琳有些担忧。可沈檀溪神色如常地褪了衣裳。施云琳悄悄去打量,见姐姐身上没什么伤,才悄悄松了口气。
“姐姐……”施云琳欲言又止,想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问。
沈檀溪将食指抵在唇上,轻轻摇头。
施云琳便闭了嘴,不再多问一个字,只是说:“姐姐,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一定不要不肯开口。”
两个人沐浴后换上寝衣,像小时候那样钻进一床锦被里说话。
“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亓山狼为什么闯东宫?”
“记得。不是都说为了他手下一个女兵吗?”
“嗯。”施云琳点头,“那个女兵叫冯英,活泼开朗,笑起来一对很深的酒窝。刚刚来接阿璟的孟一卓与她感情很好。别看孟一卓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在冯英面前言听计从,对她好得不得了!”
沈檀溪静静听着施云琳几乎是明示的劝慰。
她柔柔一笑,说:“云琳,泽明也会对我很好的。若连共风雨和信任都没有,又怎担得起夫妻二字?我信泽明,他不会让我失望的。一切都不会变,他总会来接我的,我也会一直等他来。”
就像那枚被靖勇王把玩过的平安扣,既然被弄脏了,就被沈檀溪放在烛上烧成了灰。她会重新给周泽明做一个。
施云琳轻轻松了口气。不管日后怎么样,这一刻沈檀溪是这样想,就很好。她笑起来,认真道:“泽明当然是很好的人!”
她撑着坐起来,弯着眼睛说:“好久没和姐姐一起睡一起说话了。不过说了这么多,我都口渴了。”
施云琳起身下榻,端起桌上的瓷壶,倒了满满一大杯温水来喝。她只喝了一口,就问沈檀溪:“姐姐要不要水?”
沈檀溪刚想摇头说不要,就听房门被猛地推开了。巨大的声响,让她下意识地坐起身,望着门口。姑娘家睡下前都会习惯性将门落锁。然后此刻房门还是被用力踹开,那枚门闩摇摇欲坠。
房门是被亓山狼踹开的,他可不管这里是谁的房间,大步走进来。
施云琳懵了,怔怔望着他:“你怎么过来了?”
亓山狼不言,他沉着脸,大步朝施云琳走过去,他立在她面前,手掌撑在施云琳的后腰,将她的身子往前带。
迫得施云琳脚步踉跄前挪,她手中握着的瓷杯跟着晃,洒出些温水来,洒在她的胸口,还有他的衣襟上。
亓山狼手上用力往上一提,直接将施云琳拎起来,放在肩上。施云琳双足悬空的瞬间,脑子里短暂得空白了一下,而她手中的杯子里更多的水溅出来,水珠儿溅在她的脸颊上两滴,又更多地洒在她的手上,还有亓山狼的后背。
“亓山狼,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杯子落了地,施云琳去拍亓山狼的背。
亓山狼不言,扛着她往外走。
第61章 061
施彦同和施砚年正在书房里商议着三日后随军出发的事情, 忽听见施云琳的声音,父子两个走到窗前推窗往外望,就看见亓山狼将施云琳扛在肩上, 往房里去。
行为粗鄙。
施彦同不赞同地皱眉,下一刻又立刻去看施砚年的神情。施砚年盯着亓山狼搭在施云琳臀上的手。
直到亓山狼踹开房门, 扛着施云琳进了屋, 看不见了, 施砚年才收回视线。
施彦同叹了口气,他本来想劝施砚年如果想将心爱的女人抢回来,那就必须拥有与亓山狼抗衡的本事。可是他再一琢磨,施砚年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倒是不需要他多嘴。
这几日施云琳和亓山狼住在这里,同一屋檐的生活,必然让施砚年心里很不好受。
施彦同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轻轻拍了拍长子的肩膀。
施砚年收回神, 亦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继续商议正事。若没有办法将她从亓山狼手中救出来, 他至少要为她抢回公主的身份和荣华。
亓山狼扛着施云琳进了房, 直接将人扔到床上去。纵使床榻上铺着厚厚的床褥, 施云琳还是觉得摔疼了。她伸手到身后揉着后腰,蹙眉瞪亓山狼。
恼他的不讲理没规矩不成体统莫名其妙野蛮粗俗!
亓山狼将施云琳扔到床上之后, 立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两眼, 转过身想走, 又折回来,再看一眼她瞪着他的样子, 然后才又一次转身,走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 一言不发。
他在等待,等待她或哭或骂。反正她总是要闹一阵子的。
施云琳气恼地盯着亓山狼好一会儿,缓缓舒出一口气来,她挪到床边站起身,朝亓山狼走过去。
她立在亓山狼身边,语气平缓:“我还没有好好向你道谢。”
“虽然我使了小聪明让太子今日丢尽脸面。可是人是你伤的。我也确确实实借了你的力,才能出这一口气。若不是你站在我身后,我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施云琳顿了顿,“而且今天那么冷,你陪我跑了好几趟,辛苦了。”
亓山狼抬眼看她。
施云琳眉心轻轻地蹙,继续说:“还有阿璟的事情。虽然你没有跟我详细说,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可是我知道这个时候将他送出京,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让你操心了。”
亓山狼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着她的唇开开合合絮絮说话。她总是有那么多话说,起先懒得听,后来耐着性子勉强去听。如今听得多了,越发觉得她声音好听,他也能比以前更快听懂她的话。
不过此刻亓山狼倒是没怎么注意听她在说什么,只是盯着她柔软的唇启了抿,抿了又启,像一个柔软的迷醉的陷阱勾人深入。
“我……”施云琳垂下长长的眼睫,眉眼越发温顺柔和。“我不该心里全想着姐姐,完全忽略掉你,连声道谢也没有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施云琳再往前挪了半步,膝上柔软的寝裤布料几乎贴着亓山狼的腿。
“可我只是想着,明日再与你道谢也来得及,你也不会和我计较的……”她伸出手来,小手去勾亓山狼的手。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亓山狼的掌心,才去轻轻攥住他的食指,攥在掌心里,摇了摇。
掌心的软滑,一下子掉进了亓山狼的心里。他望着施云琳的目光微微发生了些变化。
施云琳恰时嫣然一笑。
在她这一笑里,亓山狼立刻移开了目光。
“不生气了是不是?”施云琳软声问。然后她又逐渐拧了眉,再开口时语气也微微发生了变化,不似刚刚的甜软,好像怕亓山狼听不懂似的,故意放慢语速,缓慢温吞,甚至还噙着点委屈。她说:“可你也不该那样凶,我又不是麻袋,怎么能扛着呢。你身上骨头好硬。硌得我腰疼……”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腰,慢吞吞嘀咕:“前腰硌在你肩上,后腰又磕到床上去了……好疼的……”
亓山狼轻笑了一声,他望着施云琳,向来防备漠然的瞳仁里掉进了一捧罕见的笑意。
他点头:“是我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