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山狼翻了个身,扯着被子往上拽,将施云琳更严实地包裹起来。
这次过了年之后的出征,亓山狼既然打算不去,就要将事情处理好。而施云琳没有一个人在亓山生存的能力,他只好把她带在身边。
刚过完年,正月里是最清闲热闹的时候。进了京城,忽然见到这么多人,施云琳一下子还有些不适应。她新奇地打量着沿街的店铺,瞧什么都新奇。
亓山狼看出来了,没让她跟着去枯燥的军营,将她留在街市,让她自己闲逛。
他将身上的貂裘披风解下来披在施云琳的身上,说:“想要什么直接拿。”
“好……”施云琳点头说好,但是她可没不开脸,只能逛一逛,做不出强盗一样随便拿的举动。
“夫人?”
身后忽然想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施云琳回头,看着身后的紫衣女郎,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的名字:“紫莹。”
施云琳当然记得她,毕竟樊紫莹不止一次向她示好。
“夫人还记得我!”樊紫莹暂时别过身边的几个小姐妹,笑盈盈地迎上施云琳。
“夫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要买什么吗?”樊紫莹友善地笑着,目光又悄悄落在施云琳肩上的披风上。亓山狼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实在不合身,又实在显眼。
这是亓山狼给她的嚣张庇护。她穿着他的外衣,就能畅通无阻为所欲为。
“随便逛逛。”施云琳稍微停顿了一下,“等亓山狼。”
施云琳主动提到亓山狼,樊紫莹赶忙说:“这样啊,那我不打扰夫人了。正好我有约也快要迟了。下次夫人若肯赏脸,告诉我什么时候有空闲,我好设宴在家中款待夫人。”
施云琳微笑着点头说好。
樊紫莹弯膝行了一礼,转身走向她的同行人。施云琳也继续在沿街的摊位闲逛着。
过去了很久,施云琳穿过热闹的拱桥往另一边的店铺去时,不经意间一瞟,看见樊紫莹在一家酒楼里和一个男子相对而坐。两个人都皱着眉,满面愁绪。
施云琳在那个男子脸上多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眼熟。她隐隐听见樊紫莹朝着对面的男子喊了一声“二哥”。
樊紫莹和樊业名转头看见了施云琳,两个人皆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施云琳一下子想起那个男子是谁了——她跟随父皇刚逃到亓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亓国的武将刁难,正是樊紫莹的兄长。
施云琳了然,一下子明白了樊紫莹几次三番的示好。原来是因为她嫁给了亓山狼,担心她翻旧账找樊业名的麻烦,有意结交吗?
施云琳对着酒楼内脸色复杂的兄妹俩,礼貌一笑,转身继续闲逛。她哪里是眦睚必报的人呢。战火之后,经历了那么多死别,那点刁难算得了什么?她几乎都已经快忘了樊业名这个人。
只是她不由感慨这世间果真是没有没原因的示好。
施云琳又逛了一阵,停在一家店铺门前。这家店铺比这条街上其他家铺子更气派,门窗大开,衣着锦绣的女郎们结伴而行进殿挑选今春最时兴的首饰。
施云琳只是站在门外瞧着。
“想要?”
施云琳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亓山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
施云琳才不要跟男人要钱花。她若无其事地说:“不想要。我以前可是公主,多少珍宝都拥有过,早就不稀罕了。”
亓山狼没说话,转身。
施云琳抿了抿唇,望着殿内一个女郎举起来瞧的亮晶晶首饰,她悄悄拉住亓山狼的袖角,声音小小地说:“想要……”
曾经拥有过就不想要了是假的,从奢入俭难如登天才是真的。
亓山狼握住施云琳的手,并没有带她进店,而是逆着人流往前走。施云琳张了张嘴,闷闷跟上去。
亓山狼带施云琳去了大将军门。他难得没踹门,而是敲门。
好半晌,耄耋老者才弓着腰来开门。“什么人啊?找谁啊?”
亓山狼理也没理他,拉着施云琳进去。
老人家吓坏了,抖着腿在后面追:“好、好大的胆子啊!你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啊你就敢闯啊!你不要命了……”
老人家不仅耳朵不好,眼神更不好,连自己的主人都认不出来。
“来这里做什么?”施云琳问。
亓山狼对这里也不太熟,牵着施云琳迈进堂厅,只见一个个箱子快把小宫殿一样的堂厅塞满。亓山狼随便掀开一个,里面是金灿灿的一箱金子。再掀开一个,里面是整齐摆放的一箱夜明珠。
亓山狼对这些没兴趣,也懒得再翻看,道:“库房里可能也有。你自己去翻。”
施云琳呆住。
亓山狼看着她,顿了顿,补充:“都是你的了。”
施云琳后知后觉这里才应该是亓山狼的府邸,她在心里感慨亓山狼还真是不懂享受,有着最气派的府邸和无数金银,偏偏喜欢一个人住在深山里……
她用眼角的余光去扫满屋的箱笼,压着心里有钱花了的喜悦,拿出公主的淡然,浅浅地“哦”了一声。
她又悄悄抬眼望向亓山狼。她不知道如果提出想搬到这里来住,亓山狼会不会同意。可是她转念一想,亓山狼定是更喜欢回亓山。
施云琳轻攥亓山狼的袖角,柔柔一笑,道:“我们回家吧,再晚些,回去要下半夜了。”
亓山狼沉默了片刻,道:“想什么时候过来取东西都行。”
“嗯。好。”施云琳弯着眼睛点头。
亓山狼纵马带施云琳回亓山,刚到亓山就开始下雪。雪越下越大,伴着寒风。亓山狼怕施云琳又要哭唧唧喊冷,改主意带她先去山村住一晚。
亓山狼拍了拍马脖子,让大黑马自己走了。他握着施云琳的手,带她去小山村。
两个人踩着碎雪,走在小山村狭长的小路里。因为马上要打仗,小山村里的士兵已经撤离了绝大部分,只零星几个院子里飘着炊烟。
施云琳不知道冯英还在不在这儿,若冯英还在,她想去找冯英说说话。施云琳正想着冯英,忽然就听见了冯英的声音。
“你、你……”是冯英的声音,却有点奇怪。
亓山狼突然拉住施云琳的手腕,没让她继续往前走。可是两个人却看见了草垛后的一幕——
冯英和孟一卓衣不蔽体地缠在一起。孟一卓捧着冯英的脸,一下又一下地亲着,甚至亲出声来,还要时不时唤一声心肝宝贝。和他那虎背熊腰的身姿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施云琳唰一下红了脸,迅速低下头。
亓山狼也移开了目光,他皱眉,舔了一下牙齿,然后拉着施云琳绕路,从另一条路回到住处。
一直到进了屋,施云琳还有些怔怔的,非常没礼貌地总是想起孟一卓捧着冯英的脸不停亲的场景。
她抬手想要掖发,却发现自己的手在路上不知道蹭到了哪里,弄脏了一块。她走到门口的洗手架旁,弯腰提壶,幸好里面还有些水。她将壶里的水倒进盆里,想要洗手。
她慢吞吞挽了袖子,却将手搭在铜盆边沿。她低头望着水面,仍旧想着孟一卓对待冯英的珍爱模样,她忽然轻声说:“孟一卓一定很喜欢冯英。”
亓山狼坐在椅子里,闻言抬眼望向施云琳。她站在门口的洗手架前,对背着他。他只能看见她单薄纤细的背影,看不见她的表情。
施云琳的长眼睫轻拂,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不像亓山狼对她,只是欲。
甚至,连欲也没有了。
铜盆里,平静的水面忽然漾起一圈圈涟漪。施云琳低头望着水面上的涟漪,后知后觉是自己掉了颗眼泪。
第50章 050
施云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兴许只是觉得孟一卓和冯英的感情动人罢了。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她赶忙抬手,用指腹抹去了眼角残留的湿泪。
她刚要伸手进水里洗手,手腕却被亓山狼握住。
施云琳不知道自己眼角是不是还残着泪, 没有回头去看他,她低着头从水面望着亓山狼的轮廓。
“等着。”亓山狼道。
他松了施云琳的手, 弯腰提起一旁的水壶往外走。
施云琳这才抬眸望向亓山狼迈出去的背影。她收回视线, 用一根手指头轻轻碰一碰水面, 是挺凉的,她一下子缩回了手。
亓山狼很快回来,提着装满了水的铜壶。他在屋内的炉子里添了炭火,再将铜壶坐在炉子上。
他在炉子旁边的椅子里坐下,望着铜壶等水开。
施云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悄悄抬眸望向他,再走向屋子里离亓山狼最远的那张椅子里坐下, 她也望着炉子上的铜壶, 等着水开。
桌上的蜡烛将要燃到最后,烛光变得晦暗。烛火马上就要熄灭的时候, 施云琳才回过神来, 她走过去, 在抽屉里取了一根新蜡烛,从马上就要燃尽的火苗借了火, 点燃, 将其插放在烛台上。
亓山狼抬眼注视着她, 看着温柔浮动的烛光映照在她的脸颊上,将她的长眼睫映出长长的影子。他忽然就想起施云琳偎在他怀里时, 长眼睫眨动,拂着他的触觉。
似乎感觉到了亓山狼的目光, 施云琳转眸望过来,对上亓山狼的目光。
不大的屋子,两个人却好似隔着银河的距离遥遥相望着。并且谁也没有将目光移开,就这样望着对方,或许是想探究着什么,或者只是单纯想望着对方。
水烧开了,铜壶盖子跳起舞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施云琳回过神,先收回了目光。她快步朝炉子走过去,去提铜壶。
可是她养尊处优地长大,从小身边一堆伺候的人,对于简单的生活常识时常没记在脑子里。她提起了铜壶把手,才惊觉这么烫,烫得她惊呼了一声。
亓山狼赶忙伸手,在施云琳松手之前握住了铜壶的把手。他将铜壶重新放在炉子上,然后拿起一旁的巾帕垫着,重新提了铜壶走到洗手架前,在凉水里兑进热水。
施云琳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笨蛋”,她揉了揉自己被烫红的手心,朝洗手架走去。她将双手放进水里洗手,又用眼角的余光去瞧亓山狼的掌心。
她是一时糊涂没想到要用帕子垫手。那么他呢?他必然是知道的,明知烫手还直接伸手去接,他更是个笨蛋……
她想问问他的手有没有烫疼,可他不像她,向来不怕烫,施云琳思虑再三,几次将舌尖上的关心咽了回去。
夜里熄了灯,施云琳平躺在床上等了等,只等到听见亓山狼睡着。施云琳心里好像已经没有那么意外了。她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亓山狼面朝床榻里侧的墙壁失神。
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目光也空空。她觉得自己两日整日胡思乱想实在是没有道理。明明之前每次被疼痛折磨时最大的愿望就是亓山狼别再碰她。如今她得偿所愿了,又何必再去想缘由?
又或许,她根本不应该把心神耗在这莫名其妙的事情上。这世间男子对女子的宠爱本就大多都不能长久,甚至要不了多久亓山狼会待她更差,连那些照顾都不再有。施云琳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若有心力还不如为以后做些打算,想想怎么帮父皇复国回家……
第二天上午,冯英在院子门口喊。
施云琳赶忙起身出去,迎上她。
“我远远瞧着院门开着,夫人真回来了!”冯英灿烂笑着,很开心。
施云琳解释:“昨天晚上路上遇雪,就先这里住了一晚。”
冯英抬了抬下巴指向屋子里,问:“大将军在?”
施云琳点头。
冯英便没进去,邀施云琳到她家里去说话。施云琳欣然答应,微笑着和冯英并肩走,去了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