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主一仆沉默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们正是晋亭在雪夜之中救下的那两个人。
他们身受重伤,能跟着晋亭坚持走到这里已经不易,肯定是没有力气帮忙的。
但这样一来,所有人的举动更是让他们尽收眼底。
二人沉默了许久,那半大的少年摸着怀中揣着的东西,看着晋亭颀长的背影突然开口说道:“我能信他。”
仆从点了点头,“公子做主就是。”
这厢晋亭坚持着安顿了所有难民,这才脚步打颤的坐到一块石头上休息。
从一开始的雪患,到现在的地崩,他实在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饶是他武艺惊人,现在也是累的小腿打颤。
“晋大哥。”
晋亭闻声回头,见是那对主仆,便顺口问道:“你们的伤势可还撑得住?”
“让晋大哥费心了,一路带着我们,实在是拖累了你。”
晋亭摆摆手,“别跟我说这些酸溜溜的话,有这力气我歇会儿……”
少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还请晋大哥借一步说话。”
晋亭满脸都是“我想歇会儿”。
少年只好说道:“事关重大,此处人多口杂。”
那晚少年醒来之后,晋亭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老爹惹祸,所以没有追问,那主仆也就心照不宣的没有多提。
现在主动过来找他……
显然是摊上事了!
晋亭长吁短叹的走到一边,远离其他人,说道:“凡是量力而行,我不是圣人,不会处处做善事。我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得为一大家子考虑,你们有什么秘密告诉了我,我也未必能帮得上忙。”
那少年全然理解晋亭的意思,但他实在不知道这件事还能托付给谁,一路被人追杀,他也已经快守不住这秘密了。
“晋大哥,我相信你的为人,你若帮不上我,我也不怪你。且我们也不是一定要你帮我,只是我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被人给杀了,这件事不至于石沉大海。”
晋亭从一个半大孩子口中听见这般从容的一句“如果有朝一日我被人给杀了”,就知道他要言明的事情肯定不会小,他家的冤情也必定不会小。
叹息一声,晋亭还是点了头,“你说罢,倘若我无能为力,也一定帮你保守秘密,决不对人透露半个字。”
那少年闻言目露欣喜,说道:“晋大哥,我姓郑,本名郑子义,是青州刺史郑央的儿子。”
晋亭唇角紧抿。
当少年说自己姓郑的时候,他就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青州刺史郑央三年前陷入贪墨大案,满门抄斩。
当时晋将军隐约提过几句,似乎压根不相信郑央会跟贪墨。
但铁证如山,没人能替郑央开脱半句。
然而,郑子义想与他说的,却不是父亲含冤而死,举族被灭的冤屈。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晋大哥看看这是什么。”
晋亭皱眉看着他手里的布包,里面似乎包裹这一块婴儿拳头大的东西。
他接过来解开布包一看,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
铁矿石!
他从未听说过朝廷在哪发现了铁矿,却皇上一直命人四处寻找铁矿都毫无消息。
可这看着石头的模样,分明是被人开采出来并处理过的。
须臾之间,晋亭已经思虑了许多,面色越来越难看。
“这是哪里来的。”
“就是青州。”
“从未听说青州有铁矿山。”
青州是已故梁王的封地。
但凡有铁矿山的封地,朝廷是绝对不会封赏给亲王和公主的。
有铁矿就能炼铁,炼铁就能打造兵器。
没有那个皇帝蠢到给亲王送铁矿山,那简直就是自找不痛快。
而且,梁王也是在三年前病故的……
这其中关节细想下去,晋亭觉得从头凉到脚。
“我爹无意中发现一块铁矿石,欣喜之余想要上报朝廷,但派人去查找铁矿山时,发现拿出矿山已经有开采过的痕迹。”
晋亭紧紧捏着那块石头手心都出了汗。
只听郑子义继续说道:“我爹乍然明白过来,却已经晚了。他被人盯上,很快卷入了贪墨案,不知废了多少周折才送我逃出生天。我在一处村落藏了两年多,还是被人找到了。听说兖州雪患,到处都是难民,便故意往这边跑,企图蒙蔽过去。”
他后怕道:“其实晋大哥第一次救我时,那伙人就是追杀我的人,只是他们不能明面上做的太过露骨,所以才佯装拐子,说要抢我这样的半大少年去卖。但我还是露了行迹,他们很快再次找到了机会,就是那日雪夜……”
“梁王不是已经……”
青州是梁王的封地,但他与青州各官吏分工明确,并无冲突。只是刺史行使的事监察之职,与钦差基本是一样的道理。
但刺史的权利无疑要大很多,甚至有的刺史深受皇上信任,可以调动兵马。
也就是说,在青州的地界,除了梁王基本就是刺史最大。
梁王死了以后,皇上没有可封的皇室子弟,这封地便也没落入旁处。郑央可以说是当时青州权力最大的官员。
然而处在这样的位置上,郑央却丝毫不知青州有铁矿山!
且他发觉此事之后,立即卷入贪墨案之中,案子审理之快速,简直让人没有喘息的时间和余地。
这样的情形,怎么能不叫人觉得蹊跷?
但偏偏,铁证如山,丝毫漏洞也无。
郑家很快被满门抄斩,青州也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晋大哥觉得,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手腕,能暗中操作这一切?”
晋亭唇角抿的更紧,头皮都有些微微发麻……
当时梁王可是因为抓捕郑子义才重伤不治死了的。
如果郑子义是无辜的,那梁王……
“你容我好好想想。”
郑子义接过晋亭递回来的铁矿石,重新慎重的揣进怀里,然后说道:“我知道晋大哥心里有了几分猜测,我也没想逼迫你帮我,但我相信,这世间之事,或早或晚,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说完,一主一仆就离开,回到之前之前坐着的地方去了。
晋亭怔怔的站在原地许久,紧紧握了握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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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崩一事,将宫中搅合的不安宁,但春闱仍要进行。
尤其到了放榜这几日,几乎满京城的人都动了起来。
这是人人都关心的大事。
看榜的人简直人贴人挤成肉饼。
参加春闱的学子们多半也都到了此处。
但他们不可能跟着各府的小厮一般你哄我抢的往前挤。
只能三个五个聚在一堆站在人群外,故作镇定的等着自家小厮回来报信。
几人也都早早到了附近,连常心中也急断了肠子,却佯装不在意的沉默不语。
穆连景并不掩饰自己的紧张,说道:“连兄无需太过担忧,我现在才满手都是汗。”
邱沉拍拍他的肩膀。
若说在意此次春闱的结果,当然是穆连景为最,毕竟他家境摆在这里。
然而此时他却十分从容,不禁让邱沉感到诧异。
淮阳侯府。
天边刚放出点亮色,连家就让人一连打发出去好几个小厮去看榜。
连大老爷坐立不安的等着小厮看榜回来禀报。
他连早膳都没吃,只洗漱换了衣裳就到了花厅等着,拔长了脖子简直望眼欲穿。
连府老夫人看着他团团转,不禁皱眉道:“快停下快停下,我头都被你转晕了!”
连大老爷本不屑妇人求神拜佛,此时却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念叨完了转头对连老夫人说道:“母亲,您说常哥儿到底能不能考中?”
连老夫人虽然对大房不像从前那般上心,但连大老爷是她的亲生儿子,连常又是长孙,她当然希望连常能一举高中,这样他们家也不用只靠着僖妃了。
但她心中也是没底,皱眉道:“这些日子,我也听说了不少关于春闱的事。春试过了还有殿试,那可是一大关。听说往年春试考的极好的,到了殿试上却失了水准,落到三甲之后也不是没有。或是春试落在后面的,殿试一鸣惊人的也出过……”
连大老爷‘哎呀’一声,埋怨道:“母亲说这些做什么,这都是后话,还是要过了眼前这一关才是!”
连老夫人见儿子这般跟自己说话,也没了耐性,立起眼睛道:“你问我,我去问谁?还不坐下安心等着消息!”
两人正说着话,小厮气喘吁吁的进了院子。
连大老爷蹭的站起身,死死盯着小厮,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只觉得小厮跑到花厅的功夫如此之长。
云府中,云挽心也在心急火燎的等消息。
虽然她不指望穆连景能谋多大的前程,但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丫头在一旁宽慰道:“姑娘莫要心急,穆公子积淀多年,定能一朝得中。”
“我……我也不是着急,只是这心怎么也按不下去……”
“不如姑娘去南华堂,老夫人想必也在等消息呢。”
云挽心点点头去了南华堂,刚坐没一会,几个小厮就争先恐后的窜进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