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清脆的嗓音随之响起:“新做的辣子来啦,是热油滚过一道的香喷喷……啊,完了完了,还有没有人不吃葱啊!”
来者话还没说完,“砰砰砰”就放了两个碗碟在嬴政和扶苏的桌前。
嬴政三人同时看了过来。
气喘吁吁的张婴被沉默的视线看得有些发毛,他抱着手中的油碟,下意识道:“咋啦。还有什么要求吗?腐乳?还是什么?别光看着我,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现场安静了一会,嬴政率先道:“又不是稚子,岂会挑食。”
扶苏点点头,温和地笑了笑道:“我都可以尝尝。”
项羽沉默了一会,也“嗯”了一声。
张婴嘴角一抽,躲开项羽伸过来的手,道:“乌兄你嗯什么哦。你明明不吃葱嘛。我再去帮你重新弄一份新的。对啦,要不要加点醋?”
项羽怔愣一会,收回手。
等张婴离开后,项羽猛地敏锐回头,恰好与面无表情的嬴政对视上,谁也没有率先挪开视线。
直到远处的张婴喊道:“乌兄!没有辣子了,我给你弄点辣子鸡丁做蘸碟可以吗?”
项羽这才移开视线,高声道:“可以!”
……
张婴端着一托盘的蘸碟过来,依次分类。
他深深地嗅了一把火锅底料的香味,然后看向扶苏,道:“阿兄,你这肉我来之前就在煮吗?”
在得到扶苏点头示意后,张婴连忙伸出去筷子将漏勺里面的牛肉捞出来,放在扶苏的蘸碟上,道:“可以了可以了!再煮这个肉片要老了。”
说完,他夹了一筷子洗的干干净净的羊肉卷,用筷子在沸腾的火锅里涮了涮,然后放在嬴政的蘸碟上,开口道:“仲父,吃这个,七上八下涮过的,又嫩又补。”
在给扶苏和嬴政布菜后,张婴也没忘记项羽给夹菜。
之后,扶苏询问了张婴的课业,又问了些他对百越的一些看法。
嬴政话不多,但会一针见血地点拨几句。说到后面,又聊到了铁汁是否有新的大铁技术。
张婴一开始回复得很谨慎,毕竟项羽在这,他很多内容不敢细说,甚至有些感激嬴政和扶苏对项羽的无视。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这边三人谈笑风生,一个眼神,一个字互相包含着默契与深意。
另外一边,项羽一人沉默地涮肉,越吃越慢。
张婴忽然有些坐立难安,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对项羽开始特别照顾。
又是主动给他涮牛肉,主动给他刷羊蝎子,还会观察项羽用哪一个蘸碟用得多,张婴就给他夹菜时分不同的蘸料。
于是这一张火锅桌,忽然吃出泾渭分明的感觉。
左边张婴在与项羽唠唠叨叨,你说我应。
右边少了张婴后,扶苏和嬴政沉默下来,低头干饭。
张婴:……
麻了,这水有点端不平了。
张婴摸了摸小肚子,主
动给嬴政也夹了一筷子毛肚和肥牛,道:“我吃好了,我就专心为你们布菜,仲父,你试试我煮的毛肚,很嫩。”
嬴政从旁边拿了块西瓜递给张婴,道:“年过完,何时去博士学宫。”
“啊!”
张婴一愣,博士学宫不是参观过了吗?虽然那里百家齐放,并非全是酸儒,但张婴天然就不喜欢学校,“仲父,我为何要去?”
嬴政慢条斯理道:“你忘了纸?你提议的官吏选拔,你不去看看?”
“不用了吧!我就是提了个理念。其他的都得饱读诗书的人去完善。”
张婴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这就好像过去的豆腐、农具、果酒还有纸张,我都只是提供一些想法,其他的术业有专攻!擅长农家的好好弄地,擅长墨家的好好研究工具。我即便参与进去,也是听不明白。”
“你小子说得不错。术业有专攻。刚刚那一段话将商鞅各司其职的理念领悟得很好。证明你擅法家,当入博士学宫。”
嬴政说完,见张婴被哽住,又轻笑一声,“扶苏、高、寒均年满十五,方可前往博士学宫旁听。是你对社稷有功,才让你提前去长点见识。这是一份荣耀,也是必然的过程。”
张婴无语。
糊涂,陛下糊涂啊!
扶苏他们是要为踏入政坛,甚至有可能当皇帝才做政治准备。
他一个搞墨家都是为了生活舒服的人,去凑什么热闹。
他尝试性地装傻,道:“仲父,这是法家吗?明明道家老子也这么说过吧。”
嬴政道:“嗯,道家类法家。”
张婴:“……”
陛下您为了维护自家学派都不讲逻辑了吗?
老子比李悝的年龄大了百年。
明明是法家类道家嘛。
也是听到这一句话,张婴才反应过来,仲父还是老问题,希望将他尽快拉到正统学派上面去。
他想了想,非常认真地看着嬴政,道:“仲父,我幼时喜烤制的肉食,现在却喜欢油炸的,以后指不定喜欢水煮肉。我很皆善变,从未有人规定过,一生只能喜一门学术。”
嬴政被逗笑,看着小大人模样的张婴,捏了捏他的鼻尖:“不足八岁,说甚善变。”
“哎呀,仲父,我的意思是,人总会变的!既然我现在喜欢墨家,也能用墨家为大秦出一份力,那就让我先喜欢嘛。”
张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连夹了好几筷子肉给嬴政,“至于法家,等我日后喜欢了,自然会学!
但仲父,我喜欢墨家时,也只是指点一二,不曾真的在墨家工坊里面打铁、修农具,砍木头当墨家子。
所以即便我喜欢法家,我也不会去博士学宫,那里面都是钻研各家典籍,吵得头破血流的百家士子,可我又不想当士子。
仲父,又不是只有学士才能为仲父效力,难道仲父只希望我当士子吗?”
张婴这一番话,纯粹是换了个委婉的词来表达厌学的情绪,属于强行挽尊一句。
却不知哪一个关键词戳中了嬴政,竟让对方骤然安静,闭目思索。
张婴有些紧张,他扭头,发现扶苏也停下夹肉的筷子,并且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项羽则重新开始吃肉,垂眉思索,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嬴政忽然起身,道:“这事,倒是我想法桎梏了。”
张婴一愣。
项羽抬头。
扶苏下意识警觉地皱起眉。
但嬴政却没有再透露什么,只让张婴过个好年,之后便让扶苏和他一起离开。
张婴站着,看着嬴政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拿捏不准。
一颗心七上八跳的,心思全不在火锅上。
恰在这时,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忽然摇晃起来。
张婴一惊,项羽敏锐拔剑。
便见那灌木丛中钻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小脑袋。
为首的正是笑得一脸得意的公子如桥,后面跟着的是满脸佩服的王家和蒙家的小郎君,甚至还有一位腼腆的小女郎。
张婴正欲开口,如桥却先给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踮脚,如桥公子扒拉着灌木,拉长脖颈看嬴政的背影。
直到完全看不见,他才一跃而出,大迈步地来到张婴面前。
“阿婴婴。”
如桥喊了一声,目光挪到咕噜咕噜冒泡的火锅上,嗔怪,“有好吃的怎不告知阿兄一声!”
话语间,王家子,蒙家子都凑了过来,目光直直地盯着火锅。
张婴一笑,道:“忘记谁也不能忘记几位大功臣啊!早给你们准备好了。”
说完,他从篓子里又拿出一些新鲜肉菜,正准备动手切些菜,项羽却轻描淡写地从他手中拎过刀,提起来,手脚麻利地将牛肉、羊肉以及清洗过的干净肥肠,切成薄片。
张婴则重新给火锅加了一份火锅底料以及一大壶清澈的泉水,再调了几碗蘸酱拿过来。
一盏茶后,如桥公子,王家和蒙家的小郎君吃得满面潮红,时不时“斯哈”两声,好展现对美食的敬意。
如桥满嘴肉地说道:“阿婴你当真厉害,竟与父……咳咳,我阿父一起用得了膳。”
“好吃的还堵不住嘴?”
张婴不想搭腔,某些话儿子可说,臣子绝对是犯忌讳,“你们之前打了一架是为啥?真的仅为了个饼?”
王家小郎君哼了一声,目光不善地看着如桥,道:“是啊,我阿妹还是第一次被抢饼子,都气哭了。”
张婴立刻嫌弃地看向如桥。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小淑女那般脆弱。”
如桥公子不满地瞪了一眼,不想这一动,眼角抽搐到伤口,疼得将肥肠都给呛了出来,“哎哟哎哟。”
张婴连忙给对方递了一杯西瓜汁。
“啊,掉了。”
如桥心痛地看着那一口肉,不过在将西瓜汁一饮而尽后,又快活道,“爽!阿婴婴,你这儿可真好,让我也多住些日子如何。”
“没有,不可能,甭想。”
自从知道乌兄是项羽,别说如桥这样的小公子,就连扶苏,张婴都不敢让他住下,问就是怕他们被项羽掳走勒索,他承担不起,可不敢负担某位小公子的命,“吃了都赶紧回去,天色很晚了。”
如桥却摆摆手,道:“无妨。今日大赦,没有宵禁。”
这时,蒙家小郎君放下筷子,似是无意间提了一句,道:“我听大母说,北上战场大捷。过些日子,辛胜将军会带一批小将,也就是王家、内史腾等将军后辈们去北边练练,你去不去?”
“哇!好消息啊!北地大捷!等拿下北地,我大秦起码可以安稳百年!”
张婴开心得拍手,还与如桥公子、王家子碰杯,然后又给蒙家子夹了一筷子肥肠,笑眯眯地开口道,“谢谢阿兄记挂着我!但我刚从百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