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前门外面,什么都不知道的倪清一脸茫然。透过窗,她从外面看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画面,敲了敲门,“报道。”
她声音不大,还是引来一片昏昏欲睡得同学们的瞩目,语文老师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因为倪清去找陈洁说换班的时候,她碰巧就在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觉得倪清事多且作,一身公主的娇贵病,这下因为迟到,对她的印象更差了。语文老师没有用正眼看她,缄默一瞬,冷静的说,“迟到了,自己到后面去罚站。”
倪清手上拿着刚刚洗好的短袖,还浸着水,湿湿的。她想赶快把它塞进抽屉里面,只是现在看来,计划好像泡汤了。
她有些颓丧的低头,“哦。”
是的,她妥协了,经过中午的事件,她连一丝和语文老师争论的力气都没有。垂着眼,闷闷不乐就往里面走。
她体质不算好,也谈不上糟糕,但接连早午餐都没吃,她现在饿的感觉快升天。
前脚刚迈进教室前门,手腕处紧接就传来一道温热,倪清回头,看着男人拉住自己手腕。
程崎也是刚到,准确来说,他比她来得更晚,倪清嗅了几下,发现他身上带着股浓重得烟味,也不知去哪儿潇洒快乐了。
“不好意思老师,”程崎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是我害她迟到的。”
“你?你怎么害她的?”语文老师被迫停下讲课,抬起头,看见程崎穿着白t和校裤,拧眉,“程崎!你校服呢?”
“不重要。”他的目光似有似无扫过她手上的衣服。好像懂了什么,有点烦躁。“反正我一直藐视课堂,你罚我就行。”
“哟,英雄救美?怎么着,趁着学业最繁重的时候谈恋爱?”语文老师来回打量二人,以及他握住的她的手腕,点着头冷笑,“行啊,两个人都给我滚到后面罚站去。”
之后,同学们的反应和语文老师的话,倪清都回忆不太起来了。
她只记得,程崎拉住她回座位坐下,自己去教室后面罚站,他们之间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倪清却觉得说了很多。
她把短袖放进抽屉,低头,看了眼细白的手腕。发了会儿呆,又回头看程崎。
程崎站在阳光下,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高而瘦,微微驼背,白t领口不规矩的跑上去,露出一截削瘦的锁骨,混着一股冷冷的少年气,煞是好看。
至于后来语文老师讲了哪些内容,她一概不知,回过头来,眼中只有一幕幕有关于他的画面重播,耳边也跟着回荡起付曼的话:
你都不好奇他的反应吗?
第8章 陆野
心不在焉的一整节课过去,语文老师刚走,程崎就回到座位,懒懒散散,满脸写着倦,倪清转头,小声同他说,“校服明天还你。”
他眉眼淡淡扫过她高竖的领子,趴在桌上,好似不耐烦的用鼻腔发声,“嗯。”
她也搞不懂他们之间的交流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隐晦,搞得跟见不得人似的。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又好像没什么好和他说的,扭回头来,她听见徐申振八卦的声音,“崎哥,你和哑巴妹……”而后被程崎一秒捶的稀巴烂,“别烦。”
这个课间太短暂,一如他们之间的交流,贫瘠又没有营养。
又一个课间,倪清出去接水,回来后桌子上多了几包零食。她愣了愣,随手拿起一袋,又放回去。
程崎还在睡,徐申振在和他的好兄弟们聊外校的事,她想了想,面向徐申振,“徐申振,”她举起一袋面包,“你看到谁把这些东西放我桌上了吗?”
徐申振偷瞄了一眼程崎的位置,视线很快转回来,停在倪清脸上,“不知道。”他不能暴露程崎,又必须让倪清心甘情愿吃下这些零食,难,徐申振想想后补充,“反正是别人送的,你就吃呗,不吃白不吃。”
倪清把零食推到一边坐下,不接他的茬,“不受嗟来之食。”
此话一出,徐申振立刻觉察到身边的程崎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冷冷盯住自己的脖子,他有点冒冷汗,声音跟着颤,“这,别呀祖宗。”
你不吃,崎哥要我的命怎么办啊?
她就这么饿了一下午,什么都没吃,终于熬到放学。她今天倒霉透了,唯一的好事是:今天下午,程崎很乖,没来找她麻烦。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刚打响,程崎就翻墙出去了。不是他,而是成卓阳来找她,他把一叠打印好的a4纸递给她,说话的时候很温柔,“这些是课表、值日表还有考试信息。我都帮你整理好了。”
她在理书包,接过来的时候仔细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微微笑,“谢谢你。”
“不客气。”成卓阳说。
话题突然结束,空气安静几秒。
倪清理完包,椅子推进桌洞下面的时候发出一道悠长悠长的声响,刺激着成卓阳紧绷的神经。
他看见阳光下面,倪清的眼睛亮晶晶的,好看得很。
“今天一起走吗?”他憋红了脸,终于说出排练已久的话,“阿姨也快下班了,不如去店里?”
她一愣,没拒绝,“行啊。”
走去超市的一路,成卓阳没让气氛冷场,只是倪清总觉得,他有点紧张和不自然。
他问出心里好奇很久的事,“你今天中午……怎么迟到了呀?是没收到通知中午也要补课吗?”
“嗯。”倪清说。
没料到她的回答如此简单干脆,成卓阳默默的转移话题,他低着头,余光瞄到她肥大的校服外套,随意说,“你的校服……”
倪清的脚步一顿,袖子底下,双手紧攥。
成卓阳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她没跟上来,他回过头来,以为自己猜中了什么,笑,“你的校服是不是买太大了?哈哈哈怎么松松垮垮的。”
长舒一口气,倪清松开手,继续往前走,途中,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 ***
向敏君不爱过问倪清的情感生活,确实,就倪清那张毫无世俗欲望的脸来说,她也没必要过问。
店铺的正门被推开,成卓阳先走进来,她愣了愣,后面跟着倪清。向敏君竟然有些高兴,“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她认识成卓阳,他是超市老板的儿子。
“阿姨好,”成卓阳乖巧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看向倪清,笑着解释,“我跟倪清说您快下班了,所以就一道回来了。”他想了想,补充,“我们是同班同学。”
“这样啊。”向敏君很喜欢这个笑起来爽朗的男孩子,满意的点点头,“挺好的。同学之间就应该互帮互助,多交流交流感情。”
“是啊,阿姨你放心,我和倪清会相亲相爱的。”成卓阳依旧在傻笑。
倪清发现,他是真的爱笑,话题也是真的奇怪,“相亲相爱”是什么,在向敏君回答之前,倪清忙不迭插了一句,“妈,你现在下班了吗?”
向敏君看了眼表,似乎是因为她打断自己的话,没给她好脸色,“你这孩子催什么催,这不在收拾包吗?”她把手机塞进包里,看向成卓阳的时候亲切地笑,“那我们就先走了啊。店里就麻烦你照看了。”
“好嘞,”成卓阳说,“拜拜阿姨。”他安静几秒,又对着倪清,“倪清,拜拜。”
倪清看了他一眼,抿嘴,“拜拜。”
她已经搞不清楚这小子是对任何人都这样,还是对她搞特殊了。
回去的路上,向敏君的询问如期而至,她自以为问得隐晦,“你和班里的男生走得很近?”
她一下子就明白向敏君的弦外之音,捏紧书包的带子,心中所想,却是另外一人,“没有,他是我们班班长。他说你快下班了就跟我一起回来了。”
向敏君总是这样,别人说话的时候不好好听,临了又要她帮忙重复解读。
“哦。这样。”向敏君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其实她从来没有阻拦倪清和男生接触的想法,反倒是倪清自己,喜欢固步自封,急着和男生们划清界限。
自打搬到北城以来,向敏君也不知是怎么了,母女俩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她只得从日常生活方面切入关心女儿的生活,“新学校还适应吗?”
“挺好的。”倪清拽了下垂下去的袖子。
向敏君一眼看出不对,“你今天出门不是穿的短袖吗?”
“我不小心把短袖弄脏了,跟别人借的外套。”倪清平静的说。她就是这样,谎话总是脱口而出,编都不用编。
“怎么会弄脏的?”向敏君问。
倪清回想起程崎扯她辫子的画面,咬咬牙,“被狗撞了。”
哪儿来的狗?
向敏君点点头,没再问下去,“回去记得洗洗这件外套,然后再还给人家。”
“我知道。”倪清说。
回到家,倪清先去浴室里洗了个澡,皮肤上食物的味道不复存在,这让她心情大好。吹完头发,吃过晚饭,才重新走进浴室里,准备洗那条疯狗的校服。
程崎的个子足足有1m88,他穿190的校服,倪清把它浸在盆子里,倒上洗衣液和芳香剂,又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盆子面前,撸起袖子,嘴上骂骂咧咧,手上的动作却是认真的。
她讨厌他的喜怒无常,也讨厌他突如其来的温柔。但讨厌和爱,是不冲突的。
她把衣服晾在还有一丝夕阳的余晖的阳台,回到房间,突然想起付曼的话,看了眼窗外的天,“妈,我出去一趟……顺便把你把门口的垃圾带出去了啊。”
“知道了。”
*** ***
付曼让倪清找的人,名叫陆野。她说他在学校后面的纹身店上班。倪清没有拒绝。
泥泞的小巷里深入进去,热闹非凡,街道两旁是个体户的崛起,炒饭、烤串、麻辣烫……一应俱全,倪清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很快染上食物的味道。
付曼没有告诉她具体地址,只说位置显眼、好找。兜兜转转,找了一圈。倪清却始终没看见付曼说的那家纹身店。
随机进了一家面馆,倪清走向柜台前的掌柜,准备问路。
老板很热情,看见她的时候自动挂起笑容,“您好,准备吃点儿什么?”
刚巧是饭点,这家店的人有点儿多,倪清进来的时候被后面的人推搡了一下,她摸着自己的手肘骨,表情有点吃痛,“哦不是,我是想问问这条街上有没有纹身店。”
就是因为人太多了,她才没注意到,在这家面馆吃饭的人群中,藏着一个潘浩。
“纹身店?”老板好像也不知道的样子,须臾又像是想起什么,惊呼,“哦哦哦是有这么家店,好像叫什么洋文。”
“那您记得店名是什么吗?”晚上天有点凉,倪清把薄外套的袖子放下来,遮住伤疤。
“不记得了,”老板摆摆手,有点不耐烦的让她给后面的客人让路,“你别堵在这里,出去往右走,一个黑门里面就是了。”
她保持礼貌,“谢谢老板。”
“不客气。”老板回答,然后看向她后面的人,“吃点什么?”
纯黑的铁门,半敞着,白色油漆在上面泼着一个单词,unrestrained,放纵的。
她礼貌的敲了敲门,无人应她,指腹轻轻一推,倪清看见一个男人,她走过去,“您好,我想找人。”
纹身店内的陈设前卫,以纯黑和灰作为底色,墙壁上贴着大大的海报,是一个摇滚歌手。店内很干净,屋主用重金属做点缀装饰。若是放在大城市里人气应该不小,但不像是在这样的城里能生存下去的。
倪清的声音很轻,里面的人没听见,静悄悄的。
她敲了敲里屋的门,又问一遍,“您好,我想找人。”
陆野眼皮子一掀,看她一眼,“这没别人。只有我。”
“你是……陆野吗?”倪清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穿黑色的上衣和短裤,坐在工作台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人如其名,有点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