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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美国南加州,富勒顿郊区。
下午两点整,随着一声列车的轰鸣声,四季列车准时准点从车站发出。
叶舒唯没有做任何易容、完全以本来的真面貌示人,她身着轻装便服,步履轻快地在乘务员的引导下慢慢地往第八节车厢走去。
“哇,这酒可真不错!”
郁瑞此刻坐在距离她足足有六节车厢之远的第二节车厢里,他喝了一口手中的酒,在通讯器中询问她,“能听得到么?”
“连你砸吧嘴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叶舒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知道这酒有多贵么?一瓶就能顶十个你,要不是人柯大佬出手阔绰,你这辈子能喝得到这么顶的酒?”
“我呸!”郁瑞说,“你爸爸我可是无价之宝!”
虽然叶舒唯此刻的神态看上去十分轻松,但实际上,昨晚的她根本一夜未眠。
毕竟这是她这一生执行过的最特殊、最具有未知性、危险性和不确定性的一项任务。
这也是她这一生执行过的唯一一次,她明确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后援和退路的任务。
甚至,在她上这趟列车之前,她手上根本连一个详细周密的计划都没有。她只知道自己需要出场的时间和地点,到了那之后,届时会发生什么,她一概不知情。
而除了她自己和为她做技术支持的郁瑞,她的所有命运都将仰赖于目前身处于敌方阵营中、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与她没有通过任何一封口信的邵允。
这个两年前在珑城时,于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个无用的边缘人物的病弱男人。他如今不仅在名义上与他们最强大的敌人站在了同一边,还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狱中的试炼。今天,他更将会决定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命运与归宿。
谁会想得到呢?她深爱着的那位温柔如春风般、毫无攻击性的三少爷,竟会拉着她一起,用全部的身家性命做赌注,一起坐上这张生死一线间的赌桌台。
通讯器中的郁瑞这时幽幽逗她:“女战神同学,请问让别人掌握自己的命运有何感受?”
她勾起唇角:“你别说,还真挺刺激的。”
不消片刻,她便抵达了她预设好的第八节车厢。
车厢内的气氛此时看上去一片祥和,客人们靠坐在一起,或在交谈、或在品酒、或在欣赏窗外的风景。乍一看,男女老少皆有,并看不出任何一分的异常。
叶舒唯谢过乘务员,在一个靠窗的无人座位上落了座。
她就这么在原地静坐了十几分钟左右,才在通讯器中听到了郁瑞警惕的提示:“有人来了。”
“唰”的一声。
间隔前后车厢的自动间隔门随之打开,她心中一动,便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在自己的身旁轻轻落了座。
她放下支着自己下巴的手,侧过脸朝对方看了过去。
是邵允。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衣,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地英俊帅气,也尤为地充满着冬日暖融融的氛围感。
虽说自从上次在酒店一别,只隔了三周左右的时间,但却像是隔了整整三年。
思念成疾,所有汹涌复杂的情感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就垒到了顶峰,她突然特别地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他。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没有等他开口说话,她便抬起手,温柔地抚了抚他乌黑柔软的发梢。
随后,她低声开口道:“好久不见。”
邵允漂亮深邃的眸子里静静地倒映着她满是笑意的脸庞,他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感,只是冷静地回复了她一句:“好久不见。”
“这两年里,你还好吗?”她问他,“跟着珀斯公爵有没有让你受苦?”
他摇了摇头:“公爵待我如座上宾,他不仅给了我最优渥的生活环境,还给了我尽情发挥自己的自由空间。那是我在珑城谨小慎微地生活的那二十几年里,从没有体会到过的权力和存在感。”
“权力和存在感?你曾亲口告诉我,那是你邵允这辈子最不需要的东西。”
叶舒唯皱起了眉头,“纵使邵蒙和邵垠让你无助和绝望,那双子和辛澜,周煜和吴浅浅……还有我,有我们所在的过去,难道也不值得你的半分留恋,更无法唤醒原本的你吗?”
邵允轻轻一笑:“原本的我?原本的我,就是此刻坐在你面前的我。你在珑城见到、爱上的那个邵允,早就已经死在了两年前,也并非真我。”
“邵允,你难道忘了邵眠是怎么死的吗?”她似乎是被他的话激得气急了,猛地坐直了身体,目光里充斥着深深的失望和痛心,“他就是被珀斯公爵给害死的!你怎么能忘记那些钻心剜骨的痛苦,反而去和毫无人性的魔鬼狼狈为奸?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的大哥吗!他若是在九泉之下看到你成为了这样的人,他会如何作想?”
“别拿我大哥来说事。”邵允冷漠地回视着她,“他能为我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如今脱胎换骨后的邵允,才是真正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有所作为的人。珀斯公爵发掘了我骨子里的创造力和犯罪艺术细胞,只有他能够让我变得真正有价值……”
谁知,他话音未落,叶舒唯便陡然抬起手,“啪”地一巴掌、狠狠打在了他苍白的脸颊上。
在通讯器中听了全程的郁瑞顿时连手中的美酒都不喝了,瑟瑟发抖道:“草,你俩这演技,真的确定今年不去角逐奥斯卡吗……”
邵允莫名受了这一巴掌,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而坐在他身边的叶舒唯也因为极度的愤怒,美目变得无法抑制的通红。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尖锐的语气中又带着丝几不可见的脆弱:“阿允,我还是不相信你真的变成了珀斯公爵的走狗!两年前你离开珑城时,不是在信里告诉我,无论你身在何方,都会永远爱我吗……”
邵允冷笑道:“这种随口胡扯骗骗小孩子的话,你竟然也会信?爱情不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谎言吗?我的天,shadow的女战神可真是白目得让人笑掉大牙……”
听到如此残酷的话语,叶舒唯剧烈地喘息了两声,她红着眼睛,似乎想要再次冲他的脸抡起手。可这一回,她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被邵允紧紧地扣住了手腕。
“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理应要受到惩罚。”
邵允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她,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珀斯公爵惯有的轻慢,“我当时放出消息时说过,你必须要一个人前来四季列车。”
叶舒唯:“我是一个人来的。”
他没吭声,却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摘下了她耳朵上那常人根本留意不到的微型通讯器耳钉。
随后,他将那通讯器捏在手心里掂量了两下:“你带上来的小伙伴,此刻正坐在第二节车厢里,我的人已经过去抓他了。”
她脸色一僵,刚想要说句什么,却突然被他用力地拽进了怀中。
“既然破坏了游戏规则,那很抱歉,我也只能做出让你更痛苦的事了。”
他将她紧紧地压在自己的怀中,低下头朝她吻了过去,“雅典娜,你那愚蠢的爱情,将要在今天彻底葬送你了。”
他那看似粗暴戏谑的吻朝她落下来的那一刻,叶舒唯的心却忍不住一暖。
他虽然嘴上说着字字如利剑般的话,可这个落在她唇上的吻却真真是温柔到了极致。
而下一秒,她就在这份她最熟悉又贪恋的温柔里,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颈被他注射进了一针不知名的药剂。
然后,她眼前一黑,便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
等叶舒唯再次恢复意识时, 她第一时间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哪里出了点问题。
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肉都很酸胀疼痛,往常那在面对任何敌人时都能够时时刻刻保持高度机敏的身体力量和神经反应, 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突然之间全部被抽空了。
这种感觉,她这一辈子都从未体会过。非要去形容的话,就好像她从一具有血有肉的人类身体,变成了一具提线木偶的空壳。
叶舒唯在睁开眼睛之前,还默默地尝试感知了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分,结果证明她刚才的感觉完全没有出错。
别说同人搏斗和持枪射击了, 她现在浑身上下甚至都使不上半点力气,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虽然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但她还是稳了稳心神,在一片自然的光亮中睁开了眼睛。
此刻她身处的环境,依然是她刚才所在的四季列车上的第八节 车厢。通过列车的车窗, 能够看到高速行驶的列车正稳稳地穿梭在茂密的山林之间。
根据这个地理位置来判断,她刚刚昏迷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过去了一个小时左右。
而此时此刻, 刚才在这节车厢内坐着的那些普通乘客们早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一群一看便凶神恶煞的恶徒们……应该都是珀斯公爵的手下没跑了。
她冷静地扫了一眼车厢内的状况和格局,最后才将视线定格在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人身上。
此时,那位姿态优雅地交叠着双腿坐在她对面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她昏迷之前给她注视了不知名药剂的邵允。
见她醒了,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轻飘飘地说:“你醒得比我预想中的要早一些。”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小的昏迷药罢了。毕竟你没有如约遵守游戏规则,说好的惩罚还是必须要给到的。”他单手支着自己的下巴, “不过,虽说只是昏迷药, 但这药物稍微有点小小的副作用……你现在应该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吧?”
叶舒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发现身上并没有任何绳子或者绳索捆绑住自己,但这也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慰作用。因为即便没有任何束缚在身,她也无法行动自如。
她咬了咬牙,抬起头看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邵允耸了耸肩,“现在距离我们抵达拉斯维加斯还剩三个小时左右,你可以利用这最后的三个小时,想想等会儿见到公爵时,要恳求他赐给你哪种死法。”
“噢对了,我差点忘了。”
他这时冲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珀斯公爵的手下抬手做了个手势,那个手下二话不说,转头就从车厢的最后一列座位底下,动作粗暴地拖出了一个人来。
是被五花大绑起来的郁瑞。
只见原本出发前还格外精神抖擞的郁瑞,此刻整个人看上去实为凄惨。他不仅头发和衣服全都变得破破烂烂,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乌青块和红痕,显然是刚才被珀斯公爵的手下抓到时拼命搏斗后留下的。
郁瑞本就只是个技术高手,在外勤能力上肯定和其他外勤特工有所差距,遭到成群的围攻会变成这幅惨状也不能责怪他菜。
而且,最要命的是,郁瑞的嘴巴里还被塞了一团破抹布、导致他根本说不出话。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激动地摇晃起了身体,口中却只能发出“呜呜”的怪声。
“你的小伙伴实在是太聒噪了,我嫌吵,就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邵允这时朝她摊了摊手,“珀斯公爵虽然只让我活捉你一个人,但买一送一这样的好事,相信他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叶舒唯从郁瑞的身上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问他:“珀斯公爵现在人在哪儿?”
邵允朝她歪了歪头:“你猜呢。”
叶舒唯静静地看着邵允这幅与他本人完全没有半点相似的荒诞模样和狂妄气场:“你当时放出消息,说他会和你一起上这趟列车,他难道不在这里吗?”
“身为一名传说中的顶级特工,你都没有自己的判断力吗?放出的消息说他在,他就一定会在?”
他轻笑了笑,“公爵本想要来,但我阻止了他。我告诉他,抓你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根本不需要他本人亲自出面。而此时此刻,他就在拉斯维加斯边看着你这幅可笑潦倒的囚犯模样,边悠闲愉快地等待着我们抵达。”
“呵。”
听到这话,她也冷笑了起来,“说得好听点,是抓我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可说得难听点,他不就是个缩头乌龟胆小鬼吗?”
“堂堂闻名全球的顶级犯罪艺术家,竟然连亲自上车会一会与他缠斗多年的最强力的特工敌人都做不到。怎么?他究竟是有多害怕我会在这列列车里反杀他,还不惜让你给我下昏迷药,非要在重重保障之下,才敢缩在终点站等待我的到来。”
叶舒唯说到这儿,当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邵允啊邵允,依我看,你如此放在心上崇拜的犯罪引路人,充其量不过是个空有噱头的绣花枕头。你可太高看他了,我怎么感觉,连你这个病歪歪的小白脸都比他有种啊!?”
“你给我闭嘴!”
就在这时,站在邵允身边的那些珀斯公爵的手下中有人突兀地发出了一声爆喝。叶舒唯侧目看过去,发现发出声音的,是个脸上有一道横跨整个鼻子的刀疤、还留着诡异山羊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