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时,吴浅浅的手一松,手机应声滑落在了地毯上。
同一时间,郁瑞从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他现在人不在吴浅浅所说的那家商场里,看监控应该是十分钟前从地下停车场换了辆车离开了。”
言锡问叶舒唯:“要立刻派人追么?”
“不用了。”叶舒唯说,“真心想要藏起来的人,哪怕将整个珑城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来。”
言锡与她合作多年,心中明白她的潜台词——吴赟现在藏起来,肯定是接了邵垠的指令。若是他们上赶着去追吴赟,或许会正中邵垠的圈套。不如先放任吴赟不管,等邵垠和吴赟自己先心急露出马脚。
吴浅浅这时忽然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她神色仓惶,浑身发颤地自言自语起来:“不对,小赟可能是被邵垠胁迫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的,他现在开车逃走了是不是遇到了危险?要是邵垠把他灭口了怎么办!?不行,我得赶紧去救小赟!”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就好像忽然失去了理智,要从沙发上跳起来往外冲,周煜一个人都差点按不住她。幸好小执和小念得了邵允的指示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地将她架住,好声好气地安抚她了好久、才勉强让她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平心而论,吴浅浅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且养尊处优惯了。在短时间内忽然接收到了如此可怕和意外的大信息量,会忽然性情大变也不足为奇。
眼看吴浅浅已经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叶舒唯低声对邵允说:“吴浅浅现在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不能再让她更进一步参与我们的行动。她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养和调整,她身后还有父母和这么大的一个家族需要她照料管理,而且之后吴赟的抓捕行动也需要她的配合,她不能倒下。”
邵允点了点头:“我准备将小执和小念暂时留在这里,让他们帮着周煜一起照顾浅浅。周煜还要同时兼顾医院那边的周济,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
大家一同商议过后,周煜决定委派一些特勤人员驻扎在吴宅,一是要搜查吴赟的房间、尽快找出他的其他犯罪证据;二也是为了近身保护吴浅浅及其家人,预防邵垠忽然偷袭他们。
在临走前,叶舒唯特意嘱咐周煜:“好好照看周济和吴浅浅,你是他们的支柱。”
心爱之人与唯一的至亲都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周煜的眉间自然布满了阴霾,他连话都没有说,只是微微颔首。
邵允静静地看着周煜,心中十分担心自己的挚友。周煜分明是个那么爽朗洒脱的人,往常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上却总是充满了忧虑与愁思。
周煜大约是察觉到了邵允关切的目光,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幅无事发生的模样,抬手拍了拍邵允的肩膀:“忙你的去吧,我会负责好我这边的事,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邵允摇了摇头:“阿煜,千万别说拖后腿这种话,是我才亏欠了你太多。”
“那你也别说亏欠这个词。”周煜说,“除了我大哥,你可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必须要答应我,哪怕你再疯,也别把自己的命给疯丢了。”
邵允笑了:“好,我答应你。”
“弟妹。”周煜这时叫住了一旁的叶舒唯,“你替我看好这小子,他疯起来不要命的。”
在边上收电脑的郁瑞低声吐槽:“怎么会有人叫一个疯子看好另一个疯子啊……”
第四十四章
*
叶舒唯也是头一回听见有人称呼自己为“弟妹”, 这感觉竟然有些说不出来的羞耻。
她先是抬手朝暗暗吐槽她以为她没听见的郁瑞来了一巴掌,随后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她粗声粗气地对周煜说:“你太高看我了, 我可看不住他,他疯起来比我还可怕。”
周煜十分诧异:“你能看不住他?我觉得他一对上你,立马就变成了一只小绵羊。”
叶舒唯比周煜更诧异:“他本来不就是一只小绵羊吗?”
此时此刻,听完她的这句话,在场的所有男士:周煜、言锡和郁瑞,包括邵允本人,都朝叶舒唯投去了一个变幻莫测的眼神。
那个眼神, 若是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应该是“自求多福”。
小执这小子大约是生了一对顺风耳,人在床边忙着照顾吴浅浅,还能有空回过头插嘴:“唯唯姐,你太天真了, 了解三少爷的人里只有你觉得他是只小绵羊。”
叶舒唯挑了挑眉,她指着身材纤瘦、气质温雅、嘴角带笑的邵允说:“那你们告诉我, 他不是小绵羊能是什么?”
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念居然也插了嘴:“大灰狼?”
叶舒唯:“……”
你们怕不是在逗我吧?
她心想。
虽然她很清楚邵允确实不如他表面看上去的这般温润且不具备攻击性, 但说到底,他在她面前呈现出来的全都是温柔似水的一面:同她说话连音调都不会高分贝,几乎事事都顺着她来,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爱着还嫌自己做得不够多。
所以,在她的眼里,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能用其他什么动物去形容他。
当然,在不久后的将来,叶舒唯就会为自己的单纯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她完全忘了, 这个男人即便是如此地想要脱离邵家,但他的身上毕竟还是留着邵家狮族的血脉。
既是雄狮, 骨子里便充满着狮族掠夺者的天性。
不过,至少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钻在认为自己对邵允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牛角尖里。
言锡这时幽幽地感叹道:“也难怪,你个刚刚才脱单的母胎单身,怎么可能会了解男人呢?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男人都是扮猪吃老虎的混账,没有一个好东西。”
谁知,邵允被骂“混账”居然也没有生气,他还头一回认真地审视了一下这位一直以来都被他定义为沙雕的未来“爷爷”,并朝言锡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
被这么一打岔,刚刚团队内还十分凝重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
等出了吴家大宅,言锡在上车之前问叶舒唯:“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据周煜那边的侦查员传来消息,邵垠自从昨天晚上离开吴宅之后根本就没有回过邵家大宅。他们一路跟踪邵垠上了高速,却因为邵垠手下其他车的干扰而最终跟丢了邵垠。
现在没有人知道邵垠究竟身在何处,也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会采取什么样可怕的动作。
叶舒唯没什么犹豫:“静观其变的同时主动出击。”
邵垠现在已经折了自己在珑城最重要的犯罪据点和自己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季殃,他内心的愤怒和报复欲应该已经燃烧到了峰值,他的第二波攻击也一定会比第一波来势更凶狠可怖。
因此,他们现在的每一步都要走得分外小心,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毙。
“吴赟的调查令马上下来了,你们拿着调查令去把吴赟名下所有的资产彻查干净;如有必要,也可以去查吴浅浅和他们父母名下的资产,以免吴赟故意将犯罪证据私藏在他们的资产里。”
对言锡说完,她又转头对郁瑞说,“花魁,你要把整个珑城的所有监控摄像头都变成你的版图,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吴赟和邵垠的藏身之处。”
珑城的公共设施虽然并不算是十分发达,但监控摄像头还是在大多数地区启用了。吴赟的匆忙窜逃显然并不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她相信一定会被某个监控摄像头捕捉到残余的尾巴。
言锡和郁瑞接了她的指令后很快上了车,在开车离开之前,这俩人同时对她和邵允露出了一个贱兮兮的贼笑。
叶舒唯翻了个白眼:“你俩能别笑得那么恶心吗?”
郁瑞故意用那种很茶的语气问她:“两位,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约会呀?”
叶舒唯没好气地说:“约会你个大头鬼!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有心情约会啊!?”
“你啊!”言锡说,“昨晚你俩不就在镜月你侬我侬了一个晚上吗?”
一直在旁边暗暗憋笑的邵允这时适时地插了一句:“镜月从今天起已经正式更名了,叫暮色蔷薇,并且这个图书馆现在属于唯唯。”
叶舒唯没想到这人竟会在这种时候多嘴,骂又骂不得,瞬间面红耳赤:“你……”
言锡和郁瑞顿时发出了“噢——”的起哄声。
没等叶舒唯把腿上的银色匕首拔出来朝这两个作怪的人飞过去,言锡已经一个油门猛踩下去飞快地逃窜走了。
只是,他们离开都没超过三秒钟,叶舒唯的手机就疯狂地震了起来。
她用鼻子想都知道,肯定是郁瑞在蒲斯沅他们都在的那个群里发送了第一手的八卦消息,连怎么措辞的标题她都能猜得到:比如昔日的雅典娜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邵家三少爷的小蔷薇,再比如珑城邵家三少爷的惊天浪漫——定情信物送个图书馆云云。
原本她还不想那么快让蒲斯沅他们知道自己和邵允的事,但现在眼看shadow即将和本国安全局达成合作协议,蒲斯沅他们人来到珑城支援也是迟早的事,她也就索性摆烂了。
“你的队友真是很有趣。”邵允这时将她散落下来的鬓发轻轻地挽在她的耳后,温柔地朝她伸出手,“我们走吧。”
叶舒唯也没多说什么,干脆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这一回,邵垠虽然被他们捏住了不少把柄,以至于兵荒马乱到需要潜逃玩消失,但他们其实依然缺少最板上钉钉、对邵垠来说最致命的证据。
那条叶舒唯拼了命才从工厂爆炸中抱出来的非洲死神,邵垠在面对指控时完全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在季殃身上,让一个开不了口的死人替他背锅;而那些非法军火和毒品的残渣,他也可以把责任推卸到下面的人身上,说是工厂的负责人擅自在运营的黑生意,他都毫不知情;至于昨晚吴宅里的周济和那些中毒伤亡的宾客,他也大可以让吴赟替他全部担下,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即便检方可以对邵垠的辩解提出质疑,但大概率给他下达的最后判决也不会太重,是他大可以用金钱来解决的程度。
这么多年下来,他既然敢在珑城如此嚣张地扩张自己的黑色版图,就是因为他永远都给自己找了条可以全身而退的后路。无论拿多少证据去指控他,他都有办法最终逃脱法律的制裁。
就像能够不断生长出新尾巴的蜥蜴,每一次只要自断其尾,便能卷土重来。
所以,她和邵允接下来也同样身负重任——他们现在要回到邵宅,尽全力在邵宅中找到能够将死邵垠的那枚棋子。
毕竟无论如何,邵垠的根都在邵家,他们相信他一定会在自己觉得最安全的地盘上埋下那颗至关重要的种子。一旦那颗种子破土而出,邵垠的这条路也就走到了尽头。
谭叔已经在车内等候他们多时,等他们上了车后,便稳稳地驱车往邵家大宅的方向而去。
因将谭叔视作是自己人,所以邵允此刻并没有升起前后座之间的隔板。
他将叶舒唯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与她十指相扣,温声问她:“在想什么?”
她自从上了车后,漂亮的柳眉便一直轻轻地打着结,也一反常态地没有与他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叶舒唯将目光从虚空中收回,落到他的脸上:“阿允。”
“嗯?”
“你真的觉得邵垠是珀斯公爵吗?”
她昨晚在暮色蔷薇时,已经坦诚地将自己这次来珑城的终极任务目标珀斯公爵给邵允做了详尽的介绍。她愿意将珀斯公爵的信息对他全盘托出,一是出于对他绝对的信任,二也是希望能够借助他敏锐的头脑帮她一起分析。
她明确地告诉他,珀斯公爵是她见过最难抓捕的罪犯,他喜欢将每一次的犯罪都做成艺术形式。她抓了珀斯公爵这么多年,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足以可见对方的狡猾与高明。
邵允这时想了想:“我觉得邵垠不是,但又在珑城找不到第二个会是珀斯公爵的人。”
“为什么?”
“首先,如你所说,珀斯公爵已经在全球范围内犯下了那么多罪行,可邵垠这么多年来好像从未离开过珑城。”
“珀斯公爵在全球范围内犯罪,并不需要他本人一定在场,他可以远程遥控指挥其他人。”
“但若邵垠真是珀斯公爵,我觉得他早些年就已经可以将整个珑城化为一片灰烬,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我和周煜羽翼颇丰才开始动手?仅仅只是因为他变态,喜欢挑战自己么?”
“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凭珀斯公爵这么些年在其他国家犯下的种种惨绝人寰的罪行,珑城的这些小规模犯罪相对来说都算是小打小闹了。任何一个追求观众和效果的反社会型人格犯罪者,若是要建造一个表演的舞台,难道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不应该是他的第一选择吗?
就在这时,邵允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对驾驶座的谭叔说:“谭叔,这条路好像不是回大宅的路。”
谭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三少爷,我刚刚在前面的岔路走了神,开错了道,这会儿得绕一些路。我抓紧时间赶一赶,顶多也就比平时多费五分钟左右。”
邵允笑了笑:“不碍事的。”
叶舒唯这时抬头看了一眼谭叔,又对邵允说:“若是硬要将邵垠和珀斯公爵对上号,很多逻辑都是站不住脚的。但就像你说的,在珑城、除了他以外我们目前没有第二选择,单看他昨天在吴宅和工厂的所作所为,他的作案风格是与珀斯公爵完全吻合的……除非是珀斯公爵在背后指导他。”
邵允这时抬起手,曲起两指轻轻地揉了揉她的眉心:“别太纠结于这一点,无论他是不是,我们都要先将他缉拿归案,才能知道他背后更多的真相。”
叶舒唯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说得也没错。”
邵允这时笑吟吟地对她说:“刚才暮色蔷薇的管理团队给我传来消息,说是图书馆的转让协议已经正式生效了。因此,请叶大小姐从现在开始,务必抽出一些时间与神思给到暮色蔷薇。”
她忍不住弯起了唇角:“这位爱操心的老父亲,你就安心吧!我定不辱命,不会把你的亲儿子给养残的。”
邵允听到这话后,似笑非笑地调侃她:“原来你喜欢儿子?”